全山都在演，就我当真了

　　青鸟引谣音至荒崖，羽翎在厉风中微颤：“这里，曾是我的家。”

　　他望着寸草不生的崖底，神色落寞，

　　“若非喇叭花一族逼迫……幼时的我本该在此处学会第一次振翅。

　　那时，父亲误食了他们精心培育的灵种，被迫亡命。母亲……母亲在悬崖边，亲手将还不会飞的我推了下去。”

　　青鸟的尾羽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我不怪她，她当时别无选择。

　　将死时，是白狐娘娘救了我。她以自身妖力，温养我折断的翅膀，足足三月。那时的她……眉眼是弯的，指尖是暖的，会在灵木下抚琴，在镜花台起舞。”说到此处，他眼中才泛起一丝微光。

　　谣音回想远处宫殿里那抹刺目的红影，实在无法将青鸟口中的形象与之重合。

　　“后来，她离开了很久。”青鸟眼中的光渐渐黯淡，“再归来时，一切都变了......红衣换血袍，琴台改酒池。”他微微侧过头，不愿再看，

　　“她看我的眼神，再无半分温度，只剩下陌生的帝王威仪。”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那个会为我梳理羽毛的娘娘，早已死在了旧时光里。或许，如今这位早已不是她，不过是被困在这身皮囊里，演着一场盛大而身不由己的戏。”

　　远处殿内笙歌正酣，青鸟的尾音散在风里，轻得像一声叹息。

　　“演戏？”谣音蹙眉，“以她之能，杻阳山内谁人可强迫？”

　　她心中闪过噬心丹的阴影，莫非白狐亦是受人胁迫，被幕后之人以毒丹操控？

　　青鸟摇了摇头，喙尖轻轻理了理翅根处的羽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是啊，或许只是我自欺欺人罢了。但娘子为何执意要入那龙潭虎穴？我看得出，你并非攀附权势之辈，如今的陛下……喜怒无常，每月都有被横着抬出的美人精怪，听说都是生死难测。”

　　谣音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实是性命攸关，不得不去。”

　　青鸟沉默片刻，终于道：“若娘子心意已决……每月廿七，府中会遴选一批女妖入内侍奉。或可一试。”

　　“为何是廿七？”

　　"每逢月底，陛下必亲赴后山'忆魂崖'闭关三日。"青鸟压低了声音，"喇叭花那厮便会趁此机会清理'不听话'的，再挑新人填补空缺。"

　　他振了振翅："我……决定离开这里了。"白狐今日的言语，似乎耗尽了他最后一丝眷恋。临走前，他郑重叮嘱："娘子切记，万勿在陛下面前现身。他的嗅觉，比猎犬更灵百倍。

　　其实，无需青鸟提醒，白府的遴选告示早在月中就贴满了杻阳山的各个角落。

　　那鎏金的帛书，气派非凡，上面罗列的标准更是让一众精怪看得头晕眼花：

　　"青丘白狐府侍奉遴选要则"
　　一、仪态风姿：须得行如弱柳扶风，立若芝兰玉树，谈吐须带三月春花之柔媚，特招者除外；
　　二、才艺精通：或善丝竹管弦，或通丹青妙笔，或能妙舞翩跹，总得有一技傍身，且需达"心领神会"之境；
　　三、性情品格：需得温良恭俭，懂得察言观色，知晓进退分寸，忠心不二乃是首要；
　　四、灵力根基：修为需在化形之上，灵力需精纯绵长，以能支撑府内日常用度为佳；
　　五、身家清白：来历明了，无不良前科，非他方细作，需有山内资深精怪作保。

　　简而言之，便是要貌美、艺佳、性柔、力纯、底子干净，堪称精怪界的"科举大考"。那告示前终日围得水泄不通，各色精怪摩肩接踵，个个翘首以盼。

　　也难怪他们如此热切——入了白狐府，便等于捧上了杻阳山的"金饭碗"。

　　且不说每月定额发放的"月露凝萃"足以让寻常精怪修炼速度倍增，单是府内充盈的灵气、可能得到白狐陛下指点一二的机缘就足以让众精怪趋之若鹜。

　　更有些心思活络的，指望着借此攀上高枝，从此在杻阳山"横着走"。

　　谣音挤在妖群中，看着前面一个个环肥燕瘦、珠围翠绕的女妖，不是狐族便是花精，个个姿容出众，才艺不凡。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清秀的脸蛋，又掂量了一下自己那点"装乖卖巧"的本事，不禁叹了口气。

　　这"貌美"的第一关，她就过不去。

　　若以真容示人，在这百花争艳中顶多算个清秀，瞬间就会被淹没。更何况她还要隐藏鹿蜀精身份，避开可能的耳目。

　　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何不反其道而行？与其在'美妖'堆里当个不起眼的，不如另辟蹊径……"

　　她暗自思忖，目光落在那行不起眼的"特招者除外"小字上，心念微动。

　　她回想起往日见过的一些踏实肯干的牛马精，虽其貌不扬，却往往因有一技之长而被委以重任。

　　若她扮作一个看似笨拙粗鄙的"牛马精"，反而可能因"特招"而避开最激烈的竞争。“貌丑技高”的反差更能降低他人戒心与关注，方便她暗中行事。

　　"看来，只能不走寻常路了……"她下定决心，"而且，还得找个让喇叭花那势利眼动心的'敲门砖'。"

　　她想起自己曾在主人库房的角落里，见过两只蒙尘的"桃花宝坛"。

　　那坛子看似古朴无华，实则内蕴乾坤，能自行汇聚灵气滋养酒液，听主人说，这玩意是白狐娘娘送于她的好物，算得上是个有些年头的宝贝了。

　　既然喇叭花要讨好白狐，若将此物献上......？

　　"仙使，"她试探着在心中呼唤，

　　"您说，若我以此等宝贝酒坛相赠，可能入得那喇叭花之眼？"

　　识海中静默片刻，那清冷的声线才缓缓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考量："投机取巧。"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人多嘴杂，当面送宝，徒惹猜忌。将那坛子好生‘装扮’，装上几壶醉仙醪，宝物自晦，佳酿自显，方是正道。"

　　谣音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仙使这是在提醒她，既要借宝贝之力，又不可过于张扬。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献宝，不仅显得刻意，更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而用这看似普通的坛子盛装绝世佳酿，既能展现自己的"价值"，又能将真正的宝贝隐藏其中，让那喇叭花在品酒之余，自己发现坛子的价值，岂不更妙？

　　"多谢仙使指点！"她心中有了定计，立刻行动起来。

　　她取来那只"桃花宝坛"，非但不仔细擦拭，反而抹上几把泥灰，故意让它保持那副灰扑扑的模样。

　　脏兮兮的坛身蒙着一层洗不掉的尘色，乍看与寻常土陶无异，任谁也想不到这竟是件能汇聚灵气的宝贝。

　　她小心翼翼地将精心酿造的醉仙醪注入其中，让美酒在古朴的坛中静静酝酿。

　　如此一来，她的"特招"之路，便系于这“宝坛”之上了。

　　廿七这日，青丘白狐府外妖头攒动，

　　谣音——此刻已是顶“牛马精阿英”，正埋头缩在队伍末尾，努力降低存在感。

　　她头顶着两支黑铁似的短牛角，粗布衣襟上还沾着泥点，黝黑的手里紧搂着两个灰扑扑的酒坛，坛身灰扑扑的，像是刚从灶膛里扒出来。

　　出门在外，身份果然都是自己给的！这打扮莫说是这白狐府，就算是主人回来也未必认得出。

　　“仙使？”她试探呼唤，回应她的却是一阵杂乱的波动，仿佛对方正被什么困扰。

　　“罢了，只能靠自己了。”她深吸一口气，抱紧酒坛走向府门。

　　她抬头向前望去，女妖们尽是衣袂轻摇，纱衣透香，珠钗乱颤，环佩叮当，每走一步都漾出甜腻香气。

　　谣音夹在她们中间，像极了一只误入孔雀园的土拨鼠。

　　“哎哟喂！”一个穿着粉嫩纱衣的狐女捏着鼻子，娇滴滴地往后一跳，仿佛踩到了牛粪，

　　“这是哪座山沟里钻出来的？一股子青草渣子味儿，可别熏着咱们尊贵的喇叭花大人！”

　　旁边一个满头珠翠的蜘蛛精用团扇遮住半张脸，嗤嗤笑道：

　　“姐姐快别这么说，瞧这妹妹多实诚，怕是连身新衣裳都置办不起，就指着这身‘天然去雕饰’来博个彩头呢！”

　　话音未落，她自己先和狐女笑作一团，周围也响起一片压低了的窃笑。

　　忽然，一道略显尖锐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

　　“咦？这不是……‘桃花宝坛’吗？”

　　谣音心头一跳，侧目看去，是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桃花精绕着谣音走了一圈，扇子轻掩口鼻，嗤笑道：

　　“哎哟，还真是！姐妹们快来看呐，这年头居然还有人拿这种老掉牙的玩意装酒？不会还想当个好物来献礼吧？”

　　她声音不小，立刻引来了周围不少目光。
　　“这坛子，百来年前或许还算个宝贝，现在啊……”

　　桃花精拖长了语调，上下打量着谣音那身粗布牛马装扮，语气充满了轻蔑，“白狐娘娘点名的“绝不再用”之物，早就过时，没人稀罕啦！我说这位……牛马妹妹，你该不会是掏空了全部家底，才弄来这么个没人要的‘古董’，指望着一步登天吧？”

　　她身边的几个花妖姐妹也跟着哄笑起来，指指点点。

　　“就是，瞧这灰头土脸的样儿，跟这破坛子倒是绝配！”

　　“也不打听打听陛下的喜恶，怕不是从哪个土坑里刚刨出来的吧？”

　　嘲讽声如同针尖，扎在谣音身上。

　　这......怎么跟之前主人说的不一样？外面的世界竟变化这么快！？她抱紧了坛子，指节微微发白，心中急切地呼唤：“仙使？仙使！”

　　然而，识海中一片寂静，那个清冷的声音并未如往常般响起。

　　谣音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唉，为何偏偏在此刻没了音讯......

　　难道真是她太久更新资讯？这宝坛果真已不值一提？没了仙使指点，她就像失去了主心骨，面对周遭的讥笑，一时竟有些无措。

　　“怎么？被说中了？没话讲了？”桃花精见她低头不语，越发得意，竟伸出涂着蔻丹的手指，想去戳那坛子，

　　“让我看看，这里面装的该不会是哪个山沟里打的浑水吧？”

　　谣音下意识地侧身想护住坛子，慌乱间不知被谁从后面推搡了一下，手一滑——

　　“哐当！”

　　一声脆响！

　　那灰扑扑的“桃花宝坛”竟脱手而出，重重摔在青石板上，瞬间碎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谣音的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完了！唯一的倚仗，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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