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无惨员工计划进行中

作者:与你共听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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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 章


      连下三天的雨将京都笼罩在阴暗与潮湿中。
      在第一个雨夜,人们发现二十七位官兵死状惨烈的倒在泥泞的街道上。均为四肢撕裂,死状可怖。
      京都猛兽伤人事件愈演愈烈,街头巷尾闹得沸沸扬扬,哪处人家糟了猛兽,全家尸骨无存,那户人家的孩子一夜过后只剩鲜血淋漓的衣物。

      只有我知道那不是猛兽,而是无惨。

      无惨消失后这处院落也即将尘封,我站在曾和他并肩而坐的廊檐下,鸟儿停留在我肩头梳理羽毛,我抬头看云层厚重低沉的天空。

      渴望人的血肉是鬼的天性,我厌恶自己的变化所以我选择睡觉,归根结底是我从未认同自己变成非人的东西。
      而无惨选择了与我截然相反的一条路,他认同发生在自身的变化,并且肆意妄为。

      一直以来,我将人世间丢在了脚下。
      我不肯落地,化作飞鸟散在风中,留恋在树梢,以旁观者的姿态悬浮于众生之上。
      可现在,彻底无了一丝挂念后,我反而可以重新踏上坚实的大地。

      我能感觉到身上的某些枷锁在我想通的那一瞬间断掉了。

      “啊啦,这位小姐,您是?”
      一个转身的仆人,惊讶地发现了凭空出现的我。

      自己重新被人“看见”了。
      这种感觉很是奇妙,他人的目光真实地落在我身上,我甚至可以感觉到那份独属于活人的重量加之在我身上。

      我张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待在无惨身边这二十多年我们交谈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声带似乎已经忘记震动的频率。
      我被“困在”这座宅邸里已经够久了。
      于是,遵循着旧日的习惯,我罔顾仆人警惕疑惑的目光,自顾自离开。

      从未有过的观感涌入我的脑海。
      我脚踏实地的行走在京都的街道上,灰尘在阳光下生辉,喧闹的街道充满人间烟火,明明看过无数遍,可唯有现在才是彻彻底底的重新回归。

      人们笑着与我擦肩而过,一个孩童奔跑着撞在我身上踉跄了一下,我下意识地抬手,虚扶住那孩子,指尖传来衣料的粗糙触感和孩童身体的温热。
      他的母亲赶忙上前拉住他,对我投来一个带着歉意的微笑。

      一切都是如此真实,我十分懊恼自己放弃了这种生活。

      “羽幽子?!”
      身后传来重叠的惊呼声。

      是我的名字,我差点遗忘了的名字。
      自我离家后,再也无人呼唤的名字。

      我看到两个陌生女人的脸庞,她们已不再年轻,细纹攀上眼角,但浑身的气质是粗布麻衣也无法遮掩的贵气。
      我大概知道这两个女人是谁了,那间小小的偏房中她们总是依偎在一起蜷缩着,忍受着饥饿与夜晚的寒凉。

      真意外,她们居然还认得我。

      这么多年来,除了样貌上的变化,不变的还是轻易哭泣的性子。她们眼眶湿润的相互搀扶着,就差瘫坐在我面前。懊恼自己的态度在诚恳谦卑一些,说不定父亲会心软放过我去当药人,我也不会变成如今模样。

      听她们说,我被卖给医师没多久,家族继承人发了疯不仅杀了身为正室的母亲,还亲手残忍杀害了自己兄弟姐妹。
      父亲一蹶不振,家族很快没落,她们两个人很快被卖给了京都的商贾来给家族换来一段苟延残喘的时间。

      我从未见过母亲,而记忆中父亲的面容也变得一片空洞,就连曾经生活过的地方都是一片乱影。
      我不记得曾经自己是怎么生活的了,唯一能回忆起来的也不过寥寥无几的片段。

      原来,作为鬼活着的时间早就远超身为人的岁月。

      “前几天我们的丈夫在晚上出门时被野狼啃得血肉模糊,整个家里乱作一团,我们姐妹二人未曾诞下子嗣,被他们家族的人驱逐讨伐,刚刚逃出来。”

      野狼啊。
      我垂下眼睫。

      医师在浅草边郊有个别苑,他死去后也就空置了出来,里面仍旧留着我的一个房间。
      我与两位姐姐将其修整打理,暂居于此。
      当天晚上,我正在整理医师的物品和书籍,忽然察觉到不同寻常的气息,叮嘱好两位姐姐待在屋内后我来到了宅院门口。

      明明是仲夏,可无惨那梅红色的双眸在月光下闪着凛冬的气息。
      “果然是你。”

      我沉默盯着来者,轻轻将门关闭。
      “你来做什么。”

      “我想搞清楚一件事情,”无惨脸色阴沉,“我为什么会害怕阳光。”

      “为何要轻易剥夺他人生命呢?”
      我答非所问,那是我们再不可得之物,虽然脆弱,但极其珍贵且独一无二的生命啊。

      “那种东西在现在的我看来根本不值一提。现在我拥有不死的□□,可比肩神明。”
      无惨走进我语调轻慢不屑,我甚至可以闻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浅淡血腥气味。
      “神明会在乎渺小卑贱的凡人吗?”

      我将目光放在遥远的灯火上。
      “神明会吞噬人肉吗?”

      “有什么关系呢?”无惨低沉的嗓音平滑毫无温度,“成为的食物是他们的幸事。”

      “……这样吗。”
      我得到了答案,一个可以令我抹去二十多年朝夕相伴的答案。

      “跟我一同步入永恒吧,羽幽子。”无惨来到我面前,遮挡住我看向远方的目光,“你和我同样摆脱了肉身的桎梏,我们是不变且完美的存在。”

      我微微抬头,看向俯视着自己的人,我曾觉得不变便是最好的。
      “可你会害怕阳光。”

      无惨俊美的脸庞似乎裂开了一道恶意的口子,阴森森在深渊中凝视着我。
      “可你不怕。”

      “所以,你是来吃掉我的。”我冷静陈述这个事实,“吃掉我,然后克服阳光。”

      “我说了,我们要一起步入永恒。”
      无惨俯下身,轻柔托起的我脸颊,微凉的指腹轻轻剐蹭着我的皮肤,令人战栗胆寒。
      “只需要你的血,就足够了。”

      我别开头,挣脱他的掌心:“你确定?”

      “试试才会知道。”
      无惨扣住我的腕骨,脸庞凑近搏动着的脉搏,尖锐的獠牙刺破皮肤,鲜红的血液涌了出来浸润了他单薄苍白的双唇。

      无惨怔在原地,我手腕的伤口很快愈合。

      “不可能。”
      扣住我手腕的苍白手掌倏地收紧,无惨梅红色的竖瞳剧烈地收缩着,里面翻涌着难以置信、被愚弄的狂怒。
      “为什么你的血液不能被我吸收。”

      只是卡在尴尬境地的血液,对于鬼来说这是无法兼容、多余的东西,何谈同化。

      “我来告诉你怎么克服阳光吧。”
      我的声音依旧平静,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首先你在思想上仍旧是一个‘人’,没有跨越禁线,只有拥有勇敢且良善的意志才有可能经受住阳光的考验。”

      “难以置信。”
      无惨那原本俊美的面容因事与愿违的事实而扭曲。
      “你又在诓骗我。”

      我坦诚的勾起唇角:“试着站在阳光下吧无惨,这样你才会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正的‘神明’。”

      我知道,无惨比任何人都害怕死亡,胎死腹中的经历深深刻印在他的身体上,好不容易活了下来又时刻遭受病痛的折磨。
      死亡的阴翳从未放过他,如今强大无比且健康的无惨不会拿自己涉险,更别谈去阳光下尝试“赴死”。

      “你知道吗,”我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感受着从心口涌上来的热意,“比起成为永恒的完美存在,我更想作为人而活着。”

      渴望作为人活着的感觉如此强烈,我如果还“活着”,属于孩童矮小的身体会渐长,长大后的我会是什么模样?会和现在的容貌无二还是会蜕变?我现在毫无想法空空的头脑中会装满那些属于“大人们”的东西吗?

      我一直在置身事外,只要不正视自身的变化,只要不参与某些事情,只要……
      只要我一直游离在外,发生在我自身或周围的变化就不会属于变化。

      我啊,真是胆小怯懦,从来不想去应对那些变化。
      而正是因为这份不作为,无惨才会变成这副弑杀人命如草芥的模样。

      我说,“如果可以,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去死。”

      “何等轻贱的想法。”无惨这个时候仍旧维持着翩翩公子的模样,高高在上不屑人世,“你不会死去。”

      “现在不会,不代表以后不会。”
      鬼的时代或许会因无惨而开启,但终结它的意志,也必将因他而诞生。
      “我们这种东西,总有一天会消失于这世间,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我亮出藏匿在宽大和服中的药铡刀刃,猛地插入无惨的心口。
      生锈豁口的刀锋在远超常人的力气下蛮横的扯开皮肤刺入血肉,按理来说无惨会被我的动作冲击得向后跌倒,可他没有他仍旧稳稳当当的站在原地,就这么看着我。

      我并不意外,抬头对上那双红梅色的竖瞳,其中有着裂开的碎痕。

      无惨似乎有点咬牙切齿:“你想杀我。”

      “是的。”我十分坦诚,“你和我都不应该活着。”

      殷红的眸色在黑暗中蔓延。他似乎在忍耐身体中滔天的怒意,紧绷的唇角在竭力维持一戳即碎的冷静。
      “理由。”

      我不知道他想听到什么答案,刚才的对话不是清楚地将缘由说明了吗。

      “像之前那般,陪在我身边,不好吗?”

      “我跟你无话可说。”

      我知道凭现在的我根本杀不死无惨,他变得十分强大,可以轻易将我甩开。
      虽然变成了鬼,可痛觉依然存在,后背撞碎木门,身体砸落在石板上,浑身火辣辣的疼痛。

      “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听到两位姐姐担忧地询问。

      “别出来。”我立刻制止她们开门的举动,“我没事。”

      无惨身上的怒意还未散去,他蹙着眉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你什么时候开始跟人类玩过家家了。”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那双非人的眼眸中浮现出似曾相识的轻鄙,耐人寻味的语调传入我的耳畔:“你想守护她们?”

      “你无法理解我,我也不会认同你。”
      我重新站起来,碎裂的肋骨已经彻底复原。

      “我们没有什么不同,”无惨仍旧试图说服我,“站在我身边,才是正确的选择。”

      “当你杀了医师,甘愿变成鬼的那一刻,我们就已经踏上截然不同的道路了。”

      良久,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了怒气,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胆寒的漠然。
      “我会成为永恒的存在。”

      “不,你不会。”我轻轻摇头,“我会送你前往阿鼻地狱。”

      寂静在我们之间蔓延,只有夜风吹过残破木门的呜咽声。

      “你不会如愿的。”
      无惨说完这句话,便消失在漫漫长夜中。

      他再也没来找过我。
      两个姐姐看我的眼神是无比担忧,但我无从说起。她们觉得二十余载我未变的样貌是因为试药的副作用,所以也从不提我为何依旧年幼。

      我整理好医师的遗物,找到仆从匆匆埋葬他的山林,这个时代的权贵从来轻贱人命,最多是个有点用处的下人,是死是活都毫不在意。
      活的加以利用,死了的话,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我没有选择逃避“变化”,那么是否就可以在无惨拿起刀的时候制止他犯下罪业?
      如果无惨没有杀人,他没有变成鬼……

      这世上,从无“如果”。

      我站在医师简陋的坟茔前,将那些密密麻麻的药方和笔记一本一本烧给他,这些曾承载着救人的期盼,最终却催生了食人的恶鬼。
      何等的讽刺。

      我不能再逃避变化,更不能置身之外无动于衷。
      每到夜晚,我会略过京都,循着血腥气味前往截杀恶鬼,我只拿着从路人武士顺来的武士刀,毫无章法地砍掉鬼的四肢和头颅,我没办法彻底杀死鬼,他们总能再生,只能等到日出让鬼化为灰烬。

      无惨造出来很多鬼,那些鬼大多失去理智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就和我曾经的哥哥一样,这样的我还应付得来。
      后面无惨知道了我的行径并不打算制止我,他知道我有多么天真,无能为力的天真。所以他又搞出了能维持理性又是武士出身的鬼。
      我是打不过的,只能凭借谁恢复能力更强,拉扯到天亮。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多年,我知道我依然无法拯救所有人,依然无法轻易杀死强大的鬼,依然要战斗到天亮能救一个是一个。
      我的两位姐姐已经年老色衰,她们逃出来后没有再嫁,与我一同生活在小院数十年之久。没有鬼来这里,这份宁静,是我在无尽厮杀中唯一的喘息之地。

      我吃的很多,姐姐们会准备很多我爱吃的饭菜,她们从不介意我总是背着她们吃饭的行为,毕竟将自己血掺和在饭菜里一般人见到估计会吓个半死。

      晚上出门她们会贴心的替我整理衣物,早晨迎接我总是不满的嘟囔着:[为什么总是将自己搞得灰头土脸的,这样一点也不好。]
      我知道她们是担心我,我不想说她们也不会逼问。

      她们也遇到过心动的男子,有机会去实现当一个母亲,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可她们没有。
      [毕竟妹妹还小,我们要保护她。]

      我明明不需要保护,但姐姐们也确确实实保护了我。
      她们保护我不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今天我像往常那般准备出门杀鬼,出门时却被唤住。

      “羽幽子。”
      花咲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冬日的黄昏。
      “这么多年你还是小时候的模样,真像你的母亲啊。”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现在给我讲这些。

      花优的身体早已不能支撑她下地行走,花咲时常陪着她晒太阳,自己也会陪在她们身边,静静听她们聊一些家常,不厌其烦的说起那些久远的百年之久的岁月。

      花咲花优的生母身份低微,生下她们后便撒手人寰,因为是两个女婴,无人重视。
      当时只有我那身为仆从的母亲照顾她们,所以不管我抢夺她们食物还是冷面相向,都从未说过我半点不好。

      “如果不是你的母亲照顾我们,如果不是你的那股子狠劲,我们估计会饿死或者冻死在后院。”

      我早就听过这句话无数遍,可尽管听了无数遍,我仍然想象不出母亲是何种模样。

      “后来她怀了孕有了你,那是她最开心的一段日子。”

      冬日的夕阳将她的白发染成淡金色,那双看过近百年世事的眼睛望着我,却像是透过我,看向了更遥远的过去。

      “她知道自己保不住这个孩子。府里的规矩……不会允许一个身份低微的侍女生下主人的骨肉,尤其是……那位正室夫人”

      这是我从未听过的部分。

      “自己的孩子是不被容许的存在,你的母亲看透了府上腌臜的内里,不愿你诞生在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那天就像现在的风景,在一个冬日的傍晚,她收拾了仅有的几件东西,你的母亲决定带着你逃走。”

      我站在原地,没有催促,只是静静等待着花咲后面的话语。

      “不幸的是她被发现了,或许那天松懈的守卫就是一个陷阱。或许是命运垂怜,你活了下来,被和你母亲相熟的一个仆从偷偷送到了偏院。第二天,府里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我们再也没有见过她。”

      我仿佛能看见那个单薄的身影,怀抱着微弱的希望,为了给自己孩子一个未知的美好未来而勇敢地踽踽独行。

      “她常摸着日渐隆起的肚子,微笑着说希望她的孩子,能像天空的飞鸟一样自由,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再也不用被高墙束缚。”

      原来,我从不是被放弃的孩子。
      陌生的东西在我胸腔酝酿着,从未有过的情绪猛烈的划过我平无波的灵魂,我无法自控的垂下头缩起肩膀,像极了无助的孩子。

      “我知道你变成了我们不理解的存在,知道每个夜晚你去了哪里,在做什么。可是啊,羽幽子……”
      花咲伸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的手掌,轻轻拂过我的脸颊,动作温柔得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比起这些,我、花优还有你母亲,更庆幸你还活着。你或许不会死去,会前往我们无法达到的未来,但我们仍然希望你怀揣着我们的爱活下去。”

      两位姐姐在几天后的一个平静的午后,相继安详离世。
      她们晚年安享,并未遭受病痛折磨,而是寿终正寝,这是再好不过的。
      可是,我的心脏为何这般疼痛。

      我按照她们的意愿葬于一处,落满雪的土地上隆起两个土包,默默陪伴我走过诸多年月的人最后只是这么小小的一捧。

      新雪静静落下,覆盖了来时的足迹。
      四野无声,满目苍茫。这天地之大,我竟一时不知应该往何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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