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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控的正义
陆谨行渐渐习惯了将那包水果糖放在口袋里的感觉,也习惯了偶尔在马路对面,隔着川流不息的车河,望一眼那家名为“止痛针”的店铺。他以为这就是他们之间全部的交集了,像两条短暂的相交线,之后只会越行越远。他将那场相遇和那包糖,归为晦暗人生中一次奇特的、带着微温的意外,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不敢过多回味。
直到那个深夜。
他刚结束一台拖了很长时间的急诊手术,精神和身体都透着一股被榨干后的疲惫。通往公寓的惯常道路因紧急维修地下水管而被蓝色铁皮封死,他只得绕行,拐进了一条平时绝不会走的、灯光昏暗的后巷。巷子很窄,仅容两三人并肩,两旁是老旧建筑的背面,堆放着一摞摞废弃的纸箱和垃圾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不太好闻的气味。
他没走几步,就听见前方传来一阵嘈杂的、带着明显醉意的哄笑声,夹杂着几句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他皱了皱眉,本能地想要加快脚步绕过,却在那些粗嘎的声音间隙,捕捉到一个熟悉得让他心头一跳的声线——温和,带着点慵懒的沙哑,正在说着:“……几位大哥,时间不早了,家里人该等着急了,不如各自回家休息?”
是那个纹身店的店长。
陆谨行脚步一顿,循声望去。在巷子深处一个更暗的拐角,几个穿着流里流气、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青年,正呈半包围状堵在那里。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正是沈墨。他今天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连帽衫,灰色长发松散地扎在脑后,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在昏暗光线下依然微亮的眼睛,平静地看着眼前这群不怀好意的人。
“操,早知道应该带凯撒出来了……” 沈墨面上维持着礼貌的假笑,心里却已经烦躁地骂了一句。他倒不是完全怕事,只是对方人多,又喝了酒,动起手来自己肯定吃亏,只想尽快脱身。
陆谨行几乎是想也没想,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一种混合着医生职业带来的正义感和某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焦灼,驱使着他大步走了过去。他停在那一小群人身后,声音不大,却因压抑着情绪而显得格外冷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干什么呢?!”
那几个小混混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齐刷刷回过头。待看清只有陆谨行一个人,而且穿着打扮像是个普通的上班族时,他们刚刚提起的心又放了回去,转而露出更加嚣张的神情。
为首的黄毛青年嗤笑一声,上下打量着陆谨行,语气轻佻:“哟?你和小美人什么关系啊?这么心疼他?”他旁边一个矮个子立刻接话,污言秽语直接转向陆谨行:“小美人,他是你男友啊?要审美没审美,要气质没气质,穿得跟卖保险似的,哈哈哈!不如跟了我们几个哥们,保证让你吃香喝辣,快活似神仙!”
沈墨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一股恶心的感觉直冲喉咙。他活了二十多年,还没被人这么当面用如此下作的语言侮辱过。但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继续用温和的语调周旋:“几位,玩笑开过头了就不好笑了……”
然而,陆谨行的反应却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那些下流的、充满羞辱性的话语,像一根根毒刺,精准地扎进了他记忆深处某个被封存的角落。很多年前,那个温润如玉的人,也曾因为与他并肩同行,而被类似的无赖用肮脏的词汇调戏过。当时他年轻气盛,差点与人动手,是被那人紧紧拉住,轻声劝慰……如今,那人早已不在了,而这熟悉的场景,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压抑多年的愤怒与无力感。
一股冰冷的、近乎失控的怒意从他心底猛地窜起,迅速席卷全身。他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周身散发出的寒气却让离他最近的混混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你们这些社会败类……” 陆谨行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因极度愤怒而产生的、不易察觉的颤抖,每一个字却都像冰碴子,砸在寂静的巷子里,“说这些……还挺情有可原?”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个箭步上前,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常年锻炼的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一把揪住那黄毛混混的衣领,竟直接将对方双脚离地提了起来!黄毛猝不及防,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窒息声。
“大哥!”
“放开他!”
其他混混见状,叫骂着围了上来。但他们显然低估了这位骨科医生的实力。陆谨行每天与骨骼肌肉打交道,深知人体的薄弱环节,健身房里的挥汗如雨也绝非徒劳。他眼神锐利如鹰,面对同时挥来的拳头和踢来的腿,侧身、格挡、闪避,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精准。
“砰!”一声闷响,他利用对方前冲的力道,一个干净利落的过肩摔,将手里提着的黄毛狠狠砸在了地上!那混混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一时竟爬不起来。几乎在同时,陆谨行感觉脑后风响,他头也不回,手臂猛地向后一格,挡住了背后偷袭的一击,手肘顺势撞在对方肋下,换来又一声痛呼。
“沈墨!跑!” 在混乱的间隙,陆谨行猛地回头,对着似乎愣在原地的沈墨厉声喝道。他的额角不知被什么划了一下,渗出一道血痕,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沈墨被他这一声吼得回过神来。他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只会成为累赘。他深深地看了那个以一敌多、身影挺拔却已显狼狈的男人一眼,咬紧牙关,转身就像一阵风般冲出了巷口。
他一口气跑到灯火通明的大街上,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几乎要撞出胸腔。他一边跑,一边用颤抖的手指掏出手机,迅速拨通了报警电话,语速极快且清晰地报出了巷子的位置和情况。挂掉电话,他脚步不停,用最快的速度冲回了几条街外的“止痛针”。
店门被他猛地推开,正在沙发上打盹的凯撒被惊醒,疑惑地抬起头。沈墨冲过去,一把抓起牵引绳,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促和颤抖:“凯撒!走!”
他牵着这只威猛的大狗,再次狂奔回那条阴暗的后巷。远远地,他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打斗声和闷哼声。冲进巷口,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心跳漏了一拍——陆谨行背靠着墙壁,微微喘息着,白大褂里面那件浅色的衬衫已经沾上了灰尘和点点血迹,嘴角破裂,颧骨处也有一片明显的青紫。他显然已经体力不支,只是在勉力支撑,而剩下的四五个混混,正狞笑着一步步逼近。
“凯撒!”沈墨毫不犹豫地松开牵引绳,指向那些混混,“去!”
黑色的杜宾犬像一道闪电般窜了出去,它没有狂吠,只是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呜咽声,张开嘴,露出森白的利齿,猛地扑向离陆谨行最近的那个混混!
“啊!狗!有狗!”
“滚开!畜生!”
混混们被这突如其来的猛兽吓得阵脚大乱,惊慌失措地躲避着凯撒的攻击,攻势瞬间被打断。凯撒训练有素,并不真的下死口撕咬,只是利用其庞大的体型和威慑力,有效地纠缠、阻挡着他们,为陆谨行赢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就在这片混乱中,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蓝闪烁的警灯将昏暗的巷子照得一片通明。
接下来的事情像按下了快进键。他们一行人,连同那几个垂头丧气的混混,都被带回了附近的派出所做笔录。狭小的询问室里,灯光白得刺眼。当负责记录的警察抬起头,例行公事地问:“你们俩什么关系?”
几乎是同一时间,两个声音重叠在一起。
“朋友。”
“朋友。”
陆谨行和沈墨对视了一眼,又迅速移开。这个称呼在此刻显得如此自然而然,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
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结束。调取的巷口监控虽然模糊,但清晰地显示是陆谨行先动手将人提起摔在地上。尽管沈墨极力解释对方言语骚扰在先,并且是多人围堵,陆谨行属于见义勇为和后来的正当防卫,但对方那个黄毛混混,似乎有些来头,家里有点背景,咬死了是陆谨行无故殴打,并且表示要验伤,追究到底,提起民事诉讼。
由于证据(监控)对陆谨行不利,加上对方态度强硬,警方最终决定对先动手的陆谨行处以行政拘留。更糟糕的是,医院那边很快接到了通知,了解情况后,鉴于事件性质和对医院声誉的可能影响,决定先对陆谨行做出停职处理,等待事件最终处理结果。
从警察口中得知这个决定时,陆谨行一直沉默着。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疲惫,有对自己冲动的懊悔,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并不后悔站出来,只是没想到后果会如此严重,甚至波及到了他视为生命支柱的工作。
沈墨看着他那副沉默隐忍的样子,看着他脸上的伤痕和凌乱的衣衫,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一阵阵发酸发胀。愧疚感像潮水般涌上来。这件事因他而起,陆谨行是为了保护他才落到这步田地。
他不能再让他因为自己而承受更多。沈墨深吸一口气,走到派出所走廊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他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点亮屏幕,找到了那个虽然从未主动拨打过几次,却始终存在于通讯录最顶端的号码。
他按下拨通键,将手机放到耳边。听着里面传来的、规律而漫长的等待音,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节微微泛白。电话终于被接通,那边传来一个沉稳而略带疑惑的男性声音:“小墨?”
沈墨垂下眼睫,声音很低,带着一丝艰涩,轻轻开口:
“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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