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蔚蓝海

　　阿海被关到了一个房间里，房间里有公主床，有毛绒玩偶，有独立卫浴，有书架和书桌……粉嫩的颜色，符合刻板印象中认为的女孩子会喜欢的风格。从布置上来看，压根不像试验品的囚房。

　　不过，事物的本质不会因外表的粉饰而发生任何改变。

　　阿海无语地扯了扯嘴角，果断扑到床上躺下了。

　　她翘着二郎腿，看着床顶的挂饰。那挂饰像阿海从前偶然见到过的“宝宝床铃”，上面一圈卡哇伊的小玩意儿，转啊转，转着转着阿海迷迷糊糊地就被哄困了，连连打了几个哈欠。恍惚中她仿佛回到了孩提时代。空气中淡淡的香甜与记忆中油腻想去甚远。

　　油腻……关于油腻的记忆从何而来呢？昏暗低矮的屋舍，昼夜不息的炉火，噼啪扑腾的油锅，衰败褪色的塑料大盆，皱巴不平的老式层板架，弯腰劳作的女人……

　　阿海不近不远的站在女人身后，算是房间的两个对角。缩小版的她突然从背后出现，慌慌张张，气喘吁吁，穿着陈旧的黑色棉袄。

　　女人直起腰——也仅仅只是直起一点点，回头皱眉看着缩小的她，面目模糊，嘴巴张张合合。

　　阿海听不到声音，直觉告诉她女人说的不会是什么好话。因为她看见了自己身体下意识的瑟缩。

　　准确来说，是梦境中缩小版的自己，而不是梦外的自己。

　　可是到底是不是梦境，谁又说得清楚呢？

　　“阿海，醒醒，起床吃饭了。”

　　阿海被熟悉的声音叫醒，睁开眼，眼神有些呆滞，恍惚以为自己还在幽梦岛的十人间里。

　　头顶的“宝宝床铃”还在转悠，不知疲倦。阿海醒了醒神，在心里暗暗吐槽了一句布置这玩意儿的人是个神经病。

　　阿海拥着被子坐了起来，黑发在灯光下有些发棕发黄，摊洒在靠枕上，像一捆稻草。刚醒，雾蓝色的眼眸水盈莹地看向来人，柳叶一般的细眉紧紧皱了起来。

　　“阿朱？你……”怎么在这儿？莫非博士……

　　阿海心头一时转过好几个念头，不可遏制地窜起一簇火苗。

　　阿朱被她看得赧然。她不知道该怎么向阿海解释，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阿海，于是不敢抬头看她，低着头退后几步把餐盘放到了离床不远的小几上，双手交叠着，就要逃。

　　“海伦小姐，先生让您好好吃饭，他有空会过来看您。没事的话，我就先告退了。”一边说，脚一边迫不及待地朝外挪。

　　人是铁，饭是钢铁，有饭不吃，莫非脑残。
　　饭，她当然会吃。人，她当然也要问个清楚。

　　阿海趿着鞋下床，凉凉地出声阻止了阿朱的意图，眼神落在阿朱的裙尾上，又缓缓地抬起来，从露出的脚蹄到脚踝，到做大做长的裙摆，一路朝上，看到阿朱惊慌失措微微颤抖着的眉睫。

　　阿朱揪着裙摆，拼命地朝前堆叠，妄图掩饰。

　　阿海一把抓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掀开了裙摆小小的一角，眼里的雾蓝沸腾着：“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儿？”

　　“阿海，我……”

　　阿朱还是不敢看她，只是挣脱着，用裙摆掩盖着。

　　我我我我了个半天，憋红了脸，憋出一句：“我是自愿的……”

　　阿海翻了个白眼：“你要是再自信点我或许还会相信。”
　　她有些恨铁不成钢：“你知不知道……”

　　知不知道什么呢？
　　阿朱红着脸，还是没敢看她。阿海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她想起很多个片段，想起阿玲说完那番话后，阿朱碰了碰她的胳膊问她：“你觉着她说的对吗？”。她当时只摇摇头，心思完全没在阿朱身上，阿朱细若蚊声的一句“其实我觉着阿玲说的也有道理”也就没入耳入心。

　　她还想起那颗让她“起死回生”的药丸，和阿朱的遮遮掩掩，还有一个莫名其妙跑到自己面前暗示那颗药丸的女孩……

　　呵，博士，呵，该死……

　　一气之下，阿海觉着自己的左脸有些隐隐发疼。阿海没好气地看着阿朱，脑子里闪过谢姮骄蛮的模样，她学着谢姮，对阿朱颐指气使：“我脸疼，给我拿药。”

　　“嗷嗷，好的，稍等。”
　　阿朱应答一连后，拖着自己庞大的新躯体就要往外走。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有顺带拿药膏过来，一句哎呀。

　　阿海也看到了餐盘一角放置着的药膏，见阿朱伸手，她于是就不动了，决心当个被伺候的大爷。
　　她仰着脸，示意阿朱：“先给我涂药。涂完药再走。”
　　阿朱听从。

　　新的躯体让阿朱变得高大了些许，至少现在的她不用踮脚就能摸到阿海的头顶，也可以给阿海涂药。
　　阿朱仍然带着那份熟稔，哪怕来之前告诫自己要克制住这一份熟稔，但手指一碰到阿海脸上的红肿时她不自觉地就出声，三分安慰七分哄：“乖，不疼不疼，我轻点儿啊。”

　　阿海那句诸如”怎么回事儿啊，伺候人涂个药都不会”的刁难瞬间就卡在嗓子眼，不出不进了。

　　接下来的两天，阿海都没有看到博士或是他的助手，阿海的三餐都是阿朱送来的。

　　每一次来见她，阿朱都低着头，叫她“海伦”，态度疏离。阿海只能在和阿朱的偶然对视上从那双灰白色的眼眸里看到阿朱的影子。

　　她沉默着感受到阿朱和她的新身体磨合得越来越好，猜测诱导的显性变异已经稳定，只在阿朱走后闷头把饭吃完。

　　第三天中午，阿朱送的午饭晚了将近一个小时，人进来时，端着餐盘，走得有些不太稳。

　　阿海本来躺在床上闭眼假寐，艰难地忍着肚子的咕咕叫，听到动静，敏感地感受到不对。难得有个由头或许可以让她抓着骂阿朱一顿。

　　一看过去，阿海哑火了。

　　阿朱正弯腰捡拾着地上的碗碟，改造后似马一般的下//体让她屈膝有些费力。

　　阿海的眼神一眼就落在阿朱背后新多出来的一对翅膀上。

　　博士这是打算把她彻底改造成天马吗……

　　“阿朱……”阿海喃喃出声，声音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歉意和担忧。

　　阿朱闻言，庞大的身躯明显一愣，下一秒，她低着头开始对阿海道歉。

　　“海伦小姐，对不……”
　　“这……真是你自愿的吗？”

　　阿海打断了她的话，她不想听阿朱叫她“海伦”，也不想听阿朱这样的道歉。

　　阿朱没想到阿海会这样问，她抬起头看了阿海一眼又飞快移开，双手揉着自己的裙摆，嘴唇嚅嗫着。

　　“阿海，我……”
　　“你出去吧。”

　　阿海看着阿朱苍白的脸色，猜测她大概刚从实验台上下来不久，手指不自觉地攥紧床单。

　　“我……”
　　“出去！我让你出去！”

　　阿朱麻溜地收拾了地上的狼藉，退了出去，差点和门口的博士撞上。

　　博士慢条斯理地走了进来，坐在床边，和阿海靠得很近。
　　他抚掌道：“稀奇，真稀奇！我这是免费观赏了一出好姐妹反目的戏码吗？”

　　阿海淡淡地看着他，嘴角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下一秒，毫无征兆地，阿海一拳挥了过去，用足了十成十的力气。

　　博士一时不查，侧头躲避时，拳风已经擦着脸刮过去了，鼻梁上的眼镜都被打歪。
　　他扶正了眼镜，抓住阿海的手腕，眉眼带笑地凑近阿海：“小孩子家家火气不要这么大。”

　　“你应该明白这一拳是为什么！”

　　博士放开了阿海的手，好像真的不明白：“哦？是为什么？”
　　他站起来，在床边多不，突然又恍然大悟，装模作样地拉长音哦了一声：“你说那只‘天马’啊。”

　　突然，他又折身凑到阿海面前，脸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大张着，拼命地向旁人索求癫狂者想要获得的认同：“怎么样？是不是很美很艺术？”

　　一说到这个博士就陷入一种不顾旁人死活的狂热，滔滔不绝地向阿海介绍着他的创意。一个又一个冰冷血腥的实验从他口中热切地前仆后继着涌出，阿海听得心惊，只想要捂住自己的耳朵。

　　恶魔缠上她的双手，阻止了她。

　　“你要听。你最该听了。”
　　“你才是我最完美的作品。”

　　阿海颤抖了起来，发自内心地说：“不，我不要。”
　　恶魔拒绝了她：“不。你要。”

　　阿海疯了一样尖叫起来。
　　恶魔反而笑了起来。

　　笑起来的博士看起来正常了些许，他低头看着似乎被他吓哭了的阿海，眼里有些怜爱：“小猫，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认命呢？”

　　阿海的尖叫声渐渐平息。她蜷缩着，抱头埋在膝盖里，身体一颤一颤。

　　半晌后，就在博士以为今天得不到答案的时候，听到了阿海哑着嗓子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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