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灵

　　张顺回来，正好方钰醒了。
　　“顺子哥。”方钰发烧之后喉咙很干，声音有些沙哑。
　　“哎，少爷，来喝点水。”张顺兑了一杯温水，端过来扶着方钰喂下。
　　方钰连喝三杯水，方才觉得好一些：“顺子哥，你怎么走路一拐一拐的？”
　　“嗯……”张顺犹豫要怎么说，他其实不太想告诉他家少爷，以他对他家少爷的了解，少爷肯定会自责。以前少爷被夫人叫过去，张顺是跟着的，夫人罚了少爷，张顺作为少爷的随从，连带着也要受罚，后来少爷就不让他跟着进静兰轩了。他的少爷从来不为他自己挨打难过，但张顺受伤那几次，少爷眼睛都红了。
　　“他被打屁股了。”方鱼又飘到房梁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
　　方钰目光随着方鱼的声音望过去，很快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又看向张顺：“顺子哥，他们罚你了？”
　　张顺半天没想好要怎么编，只能承认:“只是打了几板子，动手的老叔下手不重，过两天就好了。”
　　方钰歉意地说:“顺子哥，对不起。”
　　“少爷，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啊。真没事儿，过两天就好了。”张顺赶紧安慰方钰。
　　方钰并不希望张顺带着伤还得反过来安慰自己，把情绪憋回去了，他支起身体，想下床，但身体太虚弱，于是他缩到床的内侧，拍了拍床的另一边:“顺子哥，来趴着舒服些。”
　　想着这边不会有人来，张顺爬上床，趴下，长舒一口气，他确实疼，还撑着走了那么久。
　　方钰把枕头给张顺抱着，让他趴得舒服些，两个伤患就这么在床上聊天。
　　“少爷，‘鱼爷爷’是谁啊？”张顺问。
　　“啊？”方钰呆住，眨眨眼看向飘到房间中央看张顺带来的水壶和食盒的方鱼。
　　张顺趴着没注意到方钰的目光，自顾自地说:“我养伤的时候听到他们说，少爷你碰到了不干净的东西。”
　　方钰下意识反驳:“鱼爷爷不是不干净的东西。”
　　张顺侧头瞪大眼睛:“真有‘鱼爷爷’啊?其实我早该觉得不对的，那天少爷你都不认识我了，还想去池子里找东西。”
　　“去池子里找东西?”方钰好奇，方鱼只大致给他说了一下在静兰轩被秦嬷嬷打了一巴掌，然后推倒了嬷嬷，秦夫人告状，方老爷罚方钰跪祠堂这几件事，跳水这事儿方钰不知道，“顺子哥，你给我说说那天鱼——我们都做了什么?”
　　方鱼看了过来，当着他的面打探情况?
　　张顺从离开静兰轩开始讲了一遍他看到的事，最后问道:“少爷，你真的没变成鱼妖吗？我记得你没学过浮水啊。”
　　“没有没有。”方钰摇头，伸出胳膊让张顺摸，“你看看，我没有鳞片。”
　　张顺摸摸方钰的胳膊，又摸摸自己的:“是一样的，真好，少爷你还是人。”
　　“我当然是人啦，再说了，鱼爷爷也不是鱼妖，他是一个鬼。”
　　“那还好，不是妖怪就好，什么?鬼?！”张顺一激动差点从床上翻下来，一只手在他即将脱离床面的时候把他按了回来，“谢……”
　　张顺转头，旁边空无一物，抬头看到一个碗飘在空中，张顺翻身跪立，张开双臂挡在碗和方钰之间:“你你你什么东西，走开！”
　　“咳咳，顺子哥，这是鱼爷爷。”方钰被张顺吓了一跳，一口气呛到了，按住胸口咳了两声才顺过来。
　　张顺并没有因为方钰的话放松，他看不见眼前的“鬼”，但他脑海中已经出现了一个面色惨白、七窍流血，一身破烂衣裳，嘴里喊着“你还我命来”的枯瘦老鬼。
　　一个有些飘渺的声音响起：“你身后那个才刚醒过来的小家伙再不吃饭又要饿晕过去了，你确定要拦着我？”
　　声音年轻，不像老鬼，还有些好听——张顺脑子里的想法。
　　“对哦，粥！”张顺才想起他专门打了粥，准备等方钰醒过来吃，结果说东说西地给忘了。
　　方鱼端着碗，虽然他能飘进去，但床里面太窄了，他不喜欢：“你进去，方钰出来。”
　　张顺在刚才的动作后感觉自己屁股上的伤更痛了，一瞬间的勇气过去了，心中对鬼怪的恐惧冒了上来，弯下跪得笔直的身体，默默往里面爬，还顺便帮方钰往外挪。方鱼看这俩跟两只蠕虫一样一拱一拱地，看不下去了，伸手直接把方钰拎出来放床的外侧，把碗怼到方钰嘴边：“吃。”
　　经历了方钰在他怀里睡了一晚上居然发高烧这样的事，方鱼对方钰的身体状况稍微重视了一些，在方钰昏迷的时候，他在方府观察了一下凡人的生活，已经复习了不少让凡人活下去的注意事项，必须吃饭就是其中之一。
　　张顺看着有心想指出这个“鬼”喂病人吃饭的方式不对，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他的少爷抱着碗，咕嘟咕嘟就把粥喝了，还好放了一会儿了，粥不烫。
　　“再来一碗。”方钰把空碗给方鱼，他真的很饿，昨天昏昏沉沉的，没吃什么东西，肚子里全是灌的汤药，刚醒的时候没什么感觉，现在一沾到饭香，才发觉自己饿得不行。
　　张顺看着碗在空中来来回回，那个鬼在任劳任怨地给方钰打饭端饭，才觉得似乎也许大概这个鬼跟他家少爷关系确实很好？但这个鬼是哪里冒出来的，他自小和少爷一起长大，从没见过这样的鬼，不对，鬼是人变的，有没有可能这个鬼是少爷的娘亲——认识的鬼?少爷喊他“鱼爷爷”，难道是少爷的外公?
　　方钰又一次喝完一碗，跟方鱼示意还要，方鱼拿起已经空了的钵，给他看空空的钵底。
　　方钰可怜巴巴地说:“就没有了吗？”
　　方鱼感觉方钰对他的态度变了一些:“我再去给你装一盆?”听起来像喂猪。
　　猪快乐地回答:“好啊，再来一盆。谢谢鱼爷爷。”
　　“少爷，你刚醒，不能吃太多，会吐的。”张顺才从胡思乱想中脱离，他只能听见方钰的回答，发现一个没注意少爷就把他装的一盆饭全吃了，甚至还想再来一盆，赶紧阻止。
　　“好吧。”方钰意犹未尽地说。
　　“食盒需要还回去吗？”缥缈的声音又在张顺耳边响起。
　　“啊？需要。”张顺老实回答。
　　“那我去还，你们聊着。”两个人都听到了这句话，同时方钰心里响起声音:“有事在心里喊我就行，我能听到。”
　　“哇，这么神奇吗？”方钰闭上嘴在心里拖长声音喊道:“鱼～爷～爷～，鱼～爷～爷～。”
　　“正常点，不要鬼叫。”
　　“嘿嘿，鱼爷爷，你不像鬼，你像神仙。”
　　张顺惊讶地看着碗被收起来放进食盒，然后一起飘出了房门，这个鬼和他想象中的太不一样了，这鬼也太好了吧，但是——张顺探出头，指着飘在空中渐行渐远的食盒:“少爷，那个会吓到人的吧?”
　　方鱼当然不会吓到人，不过瞬息，他就将食盒放到了厨房，之后飘到房顶坐着发呆。他之所以主动拿走食盒不是他有多热爱劳动，而是给那两个小家伙留独处的空间，从他出现，那个叫张顺的就紧张得不行。方鱼是真想不起来以前跟谁关系好过，能对秦夫人秦嬷嬷有点印象都是当年想过找他们报仇来着，但是等他回到雁城都是几百年后了，方家早就没了，修行岁月太长，那点恨意早就被时间磨光了。后来他杀过不少人，对曾经差点被杀的事，更没什么计较了，比起他，秦夫人还算心慈手软了。
　　“鱼爷爷。”方鱼突然听到方钰叫他。
　　“何事？”同时神识探了过去，两个小孩儿还在床上好好的，没什么危险。
　　“鱼爷爷，我可以把你的事情告诉顺子哥吗？”方钰在心里问。
　　“可以。”方鱼无所谓，反正都是假的。收回神识，继续发呆。看方钰这个样子，张顺跟他关系很好，但之后张顺怎么了？方鱼稍微有印象的是离开方家的时候，当时是没有张顺的——这人难道没活到那时候？
　　方钰得了同意，当下高兴地跟张顺介绍起方鱼：“鱼爷爷他是个鬼，但是他很善良。他是被人抢走名字变成鬼的，他不忍心伤害抢他名字的人，他就成了可怜的鬼。”可怜的鬼——孤魂野鬼。
　　“那他好可怜啊。”听方钰描述，张顺也有些同情方鱼，“被抢名字就会死吗？”
　　“嗯，鱼爷爷是这么说的。”
　　两个小家伙不明白抢名字和死是怎么联系到一起的，但他们不纠结，怎么听就怎么信，不过张顺还是对鬼存在警惕：“少爷，这位鱼爷爷会不会抢我们的名字啊。”
　　“不会，鱼爷爷说了不要我的名字的。”方钰肯定地说。
　　“那我呢？”张顺指指自己。
　　“嗯……”方钰不确定，他选择直接问方鱼，“鱼爷爷。”
　　方鱼以为什么事，神识探过去，两小孩还在聊天：“嗯？”
　　“鱼爷爷，你会抢顺子哥的名字吗？”
　　“……不会。”收回神识。
　　“鱼爷爷不会抢你的名字的。”
　　“那就好。”张顺松了口气。
　　“顺子哥，你放心，鱼爷爷的名字还是我取的呢。”方钰骄傲地说。
　　“少爷取的?叫什么?”张顺好奇。
　　“鱼，大白鱼的鱼，方鱼，跟我姓！”说到跟自己姓的时候，方钰声音非常响亮。
　　“还真是鱼啊。”张顺喃喃道，方钰说“鱼爷爷”是个鬼的时候，张顺还以为是“余”，然后因为大家怀疑鱼妖所以才说是“鱼”。
　　“鱼爷爷可好了，我偷偷告诉你，那天晚上在祠堂是鱼爷爷抱着我睡的。”方钰凑到张顺耳边小声说，“他就像你说的娘亲一样，他怀里软软的，第一次有人抱着我睡觉诶。”
　　看着方钰亮晶晶的眼睛，张顺一下就明白了为什么方钰那么信赖那个鬼，但是少爷第二天就风寒了，还高烧不退，可见这个鬼不会照顾人，这完全不像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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