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存档里死了八百次

　　阵雨过境，江临迎来蝉鸣艳阳天，燥热再度翻涌而来，准备已久的长袖被秋老虎压箱底。

　　尽管今天退烧了，应栖依旧是机房里唯一一个穿了外套的人。
　　白色针织衫有点透，若隐若现透出她骨瘦曲线和透亮肤色，腰肢慵懒靠在木质电脑桌边缘。

　　“怎么会弄成这样？DirectX Repair是摆设么。”应栖看着屏幕问道。
　　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回应，她微不可闻皱眉，“在听？”

　　班长慌乱眨眼，挠挠头掩饰尴尬，“在听，我们刚用修复工具试过了，这段还是错的。”
　　他们实训小组作业有段代码运行不动，标红部分都改完了依旧存在Bug，只好把应栖这尊大佛请来救急。
　　可听着听着，班长不禁被应栖的脸晃了神。

　　闻言，应栖又盯了半晌。
　　“符号错了。”她指着“＝”号的地方说。

　　班长照她说的修改，程序终于开始运行。
　　“对了对了！就是这儿！还是咱系第一专业，谢谢啊。”
　　“客气。”应栖挪动脚步，轻描淡写开口，“写程序分心容易出错。”

　　见她转身，同组的男生用胳膊肘怼了怼班长，挤眉弄眼地小声调侃，“还别分心呢，人都看呆了。”
　　旁边个子矮点的男生帮腔作势，“省省吧班长，高岭之花摘得下来么，人眼光高着呢。”
　　班长一巴掌呼过去，“去去去，少瞎说了，毕业论文选题都没定，哪有空想七想八啊。”

　　眼光高？
　　听到这句，应栖无声勾唇，笑不达眼底，侧脸有几分清冽孤僻。

　　也对。
　　她本就疏离淡漠。喜欢上林扶骁，更是翻越高山低谷在所不惜的趋之若鹜。
　　因一个人将标准拉至最高。

　　而刚刚对班长说的那句话，应栖同样有警示自己的意味。
　　整个实训课上午，她看似不露声色敲下天衣无缝的代码，心里却在惦记着别的事。
　　——林扶骁出车祸住院了。

　　她之所以知道，是因为荒陨乐队live线下群从凌晨吵到了上千条。
　　应栖很少在群里发言，自打进群起就设置了免打扰。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群消息反反复复顶上来，于是顺手点开看了看。
　　这一看，应栖差点没站稳。

　　不考研上岸不改名：真服了，我发小说下个月演出又要取消咯。大主唱出车祸了，人搁医院生死未卜呢。
　　谁都不扶就扶骁：？？？你发小谁啊，别拿这种事造谣，截图了啊。
　　不考研上岸不改名：千真万确，他音乐学院学美声的，天天路过荒陨乐队工作室，都乱成一锅粥了！
　　紧接着，对方晒出发小的聊天记录。

　　不仅证据确凿，群里甚至有人扒出了病房登记表。
　　乐队粉丝群起而攻之，有责备学校不保护学生安全的、有冷嘲热讽自作孽不可活的。
　　更有浑水摸鱼趁机接代拍的打小广告：“接林扶骁病弱床照，50一张，300生图底片全给，1000含60s视频，不高清不要钱！”
　　被踢群举报了。

　　就这么心神不宁过了半天。
　　应栖有个无关痛痒的小毛病，注意力无法集中时就喜欢掐住左手虎口提神，但她怕疼，大多数时候只是轻轻揪一揪。
　　唯独现在，掌纹褶皱之上徒增不少或深或浅的指甲印子，陷进肉里也不知疼痛。

　　明明说好要慢慢抽离，可心脏依旧忍不住为他担心。
　　三年，刻入骨髓的习惯。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Java实训专业课汪老师和唐运春风满面地走过来。
　　汪老师胳肢窝夹着防晒衣，她先冲机房里瞄了几眼，“做完的小组可以下课吃饭了，下午还有别的任务，记得早点来啊。”
　　然后扭头打量应栖，眼睛咪起鱼尾纹，“我以为你早走了。来，正好找你有事。”

　　应栖将手背在身后，神色毫无波澜，“怎么了汪老师？”
　　唐运双手环胸道，“汪老师刚上我那儿聊了聊蓝桥杯的事，大一到大三没几个合适人选。”
　　“可不，实训课考勤都是问题。”汪老师尖着嗓子趁机附和。

　　应栖笑容一僵。
　　她算是听明白了。
　　“唐老师、汪老师，大四临近毕业事情挺多的，我担心平衡不了时间，比赛准备不够。”

　　“诶，别打退堂鼓，对自己有点信心呗。”汪老师大咧咧打断，“你写程序快得很，后面课还那么少，时间绰绰有余！”
　　唐运点头，“放心吧，大大小小的比赛你也参加不少了。名次是其次，重在积累经验嘛。”

　　他们左一句右一句，完全不给应栖拒绝的机会，她学不来左右逢源的花言巧语，嚅嗫半晌蹦出俩字：
　　“……行吧。”

　　唐运悄悄松了口气，自以为“善解人意”地多提醒两句。
　　“还有啊，上次问你的就业方向早点决定。秋招快开始了，别错过机会啊，简历、体检报告提前准备好。”

　　体检？
　　听到这两个字，应栖原本蔫了吧唧的脑袋刷刷仰起。
　　声线还是那副温软细嗓，语气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轻快，“好，谢谢唐老师。”

　　说完，她脚步匆匆往楼梯口去。
　　唐运意味深长地摸了摸下巴，“唉，还说不肯去呢，一听对工作有好处都乐成啥样了。”
　　不自信的学生还得靠老师拉一把。

　　应栖浑然不知辅导员正在沾沾自喜。
　　她一门心思放在了医院上。

　　没别的，体检而已。
　　……仅此而已。

　　*

　　太阳正值午后反而没那么烈，云层漂泊着隐蔽光晕，为数不多刺眼的光束落在了江临首席私家医院门口的喷泉上。
　　水柱澄净而湍急，折射出波光粼粼的东西，仿佛中间流淌了破碎的钻石。

　　应栖望着医院巍峨的建筑，犹豫了整整三秒——
　　才下定决心踏入旋转门。

　　前台护士微笑迎接，身上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您好，看病挂号请扫码，日常体检请左转，预约咨询请到前台。急诊手术室在3-4楼，住院部在6-21楼，卫生间进去右转尽头。”
　　堪称天衣无缝的迎接话术。

　　不仅如此，大厅都像五星级酒店那般富丽堂皇。
　　“谢谢。”应栖敛眸舔了舔唇，故作冷静往左边走去。

　　她清楚这样的地方消费绝对不低，所以来之前早就做足了攻略。
　　这里唯一与公立医院匹配的项目价格就是体检，不仅有补贴，还能用医保。
　　因此，哪怕费用不亲民，一楼依旧门庭若市。

　　体检流程结束后，应栖被安排到了一间休息室等待结果。
　　她坐在巨大的绿植旁，抬头能看见落地窗，座位之间有隔断板，左手边的自助饮水机发出沉闷的“呼噜”声。

　　晌午时分，医生、患者和家属都在往食堂的方向走，休息室内只剩寥寥几人。
　　周遭很安静，除了抑扬顿挫的鼾声外，时不时还能听到“unbelievable”的消消乐音效。

　　应栖心不在焉后仰。
　　听说，林扶骁住在九楼VIP病房。
　　她腹诽:“来都来了，就远远看一眼。”

　　刚这么想，可爱音效被英国披头士乐队的《Yesterday》铃声取代。
　　那人刻意晾了五秒钟才接。

　　“喂。”
　　“……”
　　“嗯。”
　　嗓音散漫有磁性，应栖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不知道电话里面说了什么，那人又嗤笑两声。
　　“你说呢，真怕我死就去太平间要口棺材，比查岗有用。”

　　应栖瞬间坐直，后颈渐渐爬起鸡皮疙瘩。
　　果然是林扶骁的声音。
　　她悄悄回头。

　　纯白病号服被天生衣服架子的林扶骁穿成时装周高定衬衫，脸上的擦伤还没完全好，给疏朗眉眼增添几分靡靡颓然。
　　林扶骁坐姿随性，耳后纹身在此刻显得尤为野气。

　　应栖极力遏制心跳，细细打量他，确认并无大碍后，悬着的心终于得以安放。
　　“不用特地跑一趟了。”应栖喃喃自语。
　　见到朝思暮想的人，所幸一切平安。

　　林扶骁瞥了眼外面，几个拿着相机的男女正在一间间探头找人。
　　他言简意赅挂断电话，“挂了，有粉丝跟踪。”

　　语罢，林扶骁大步流星换了个座，拿起翻旧翘边的杂志装模作样翻了几页。
　　好死不死，他换的位置正好在应栖右边。
　　应栖呼吸都轻了，正当她思考着怎么措辞时，林扶骁冷不丁先出声——

　　“再看收费了。”
　　应栖：“……”
　　林扶骁勾唇，煞有介事道：“你说的，不白嫖。”

　　应栖眉头狂跳：“……”
　　他怎么还记得这茬。
　　更令应栖震惊的是，林扶骁居然记住了自己。

　　“没找你算账。”林扶骁看穿她窘迫的小心思，哑声失笑，“坐两分钟就走，避风头。”
　　话音刚落，他“啧”一声，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不自在解释道，“我玩儿了个乐队，有几个粉丝……”

　　“我知道。”
　　应栖忽而抬起头来，窗外洒下片片骄阳，三个字掷地有声。

　　林扶骁颇有点意外，吊儿郎当挑眉。
　　“知道我叫什么？”

　　“嗯，林扶骁。”
　　应栖一字一顿，温吞酝酿着缱绻，在心里默念过成千上万次，才有了故作沉稳的开场白。

　　没人知道，这一刻她等了多久。

　　相比之下林扶骁没有过度反应，他托起下巴，有点不上心的痞味儿。
　　“光你一个人知道多没劲。”

　　应栖眨了眨眼，清湛眸光微微躲闪。
　　她语速不快，“我叫应栖，应该的应，栖栖失群鸟，日暮犹独飞的栖。”

　　这是倪小蕊女士最喜欢的一句诗，悲怆的漂泊感却被她理解成其他意境。
　　纵使离群居无定所，也要独自展翅高飞。

　　林扶骁闷声笑笑，恣意妄行合上手里的杂志，有意无意说了句，“行，多音字呗。”
　　应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护士现在休息室外扬声说，“应女士，可以取体检报告了。”
　　“好，谢谢。”

　　这时，走廊外也恢复平静，林扶骁拍了拍衣服褶皱起身，打算离开。
　　走了几步发现应栖压根没动，淡淡侧目睨了一眼，“不走？”

　　应栖摇摇头，侃然严肃，诚实到有几分执拗。
　　“你先吧，正常粉丝不跟踪。”

　　林扶骁扬了扬眉。
　　得，听话过头就是叛逆。

　　*

　　当天夜里，应栖抱着被子脸蛋红扑扑的。
　　她轻飘飘的心情难以平复，左想右想也睡不着，决定打开《TA和你的365天》消遣一下。

　　点进App即是一段开门动图，结束后，00786举着玫瑰花热情迎接，“晚上好，我亲爱的主人，欢迎回家！”
　　入目则是家徒四壁的房间，装潢简单到只有一张单人床和一张书桌，至于其他更精良的家具，需要做任务获取金币兑换。

　　“请您点击桌子上的日记本，制定您与老公的日程目标吧！”00786举着光标箭头说。
　　应栖根据指示点了一下，经过刷刷而过的书页特效后，来到日记本界面。

　　00786适时出来解释：“此界面每日刷新，请输入文本自定义想要编辑的话哦，相信您的老公一定会看到并超额完成。”
　　应栖想了想，暂时还没开始养成任务，暂且先制定一个有关现实生活的祝愿吧。

　　——“老公活好不守寡。”
　　这里带着应栖的一点私心，“活好”一语双关。

　　与此同时。
　　江临首席私家医院VIP病房。

　　林扶骁早就想回学校玩贝斯了，可惜这次管挺严，院长和家里都不让出院。
　　于是，他指尖扣着车钥匙，嘴里含着微苦的Valrhona巧克力，抄起椅子准备硬生生闯出去。

　　刚被看守的男护士发现，林扶骁倏地昏迷断片。
　　再次回神，他眼前多了一条加粗的任务框：
　　“【喜之郎多点关心多点爱-提醒您】请使用您的大**安抚老婆，拒绝婚后守寡生活（0/1）”

　　“……”
　　靠，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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