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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农者
阿贵呆傻痴笑的眼睛虚眯,看向她的目光没有焦点,嘴角瘪下去,似乎十分茫然:“不吃啊……”
只一瞬,他又笑起来,眼神痴迷,把满手的蛆虫塞到嘴里,露出快慰的笑。咯吱咯吱,骆驼嚼草般专注又细致,仿佛在品尝极美味的东西。
如果不是一寸不离地盯着坤芃芃的话。
坤芃芃从阿贵的眼里看出望梅止渴的意味来。
曾经减肥但是又很馋的时候,坤芃芃会一边啃着黄瓜一边看火锅吃播来缓解自己的食欲。
现在她就是阿贵看在眼里的火锅。
咕咚——
喉咙微动,阿贵将口中的食物吞下去,从痴迷的笑变成裂嘴的傻笑。
片刻,他似乎又饿了,继续转身去女尸上找蛆虫吃。
坤芃芃从不适中回神,拖着脚步向小路的尽头走去。
快到犀木田时,比花香更早飘来的是一股淡淡的尸臭。
她对尸臭的味道很熟悉了,当即在四周巡视起来,终于在冒着青穗的粟米田间看到一双岔开的男人的腿。
一只腿呈现极其诡异的姿势弯曲着,像是被人随意折断的树枝。
裤脚下的脚穿着泛黄的破布鞋,鞋底破个大洞,隐隐可见生疮糜烂的脚底板。
这是一具新出现的尸体,有人死在了犀木田块边上的粟米田里。
新鲜的尸体会这么臭吗?
“芃芃,又来看犀木花了呀。”王叔的身影总是出现在窗口处。
他今天没有嚼树根,一口不剩几颗的黄牙露出来,笑着道:“别靠近了,仔细弄折了邦人的花。”
不待坤芃回答,王叔主动问她:“大祀已过,昨晚睡得怎么样?”
她点头:“还行。”
“那就好。”王叔笑着。
铜鼎野的生活很规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会儿清晨时分,家家户户都升起了炊烟。
烟囱与蓝天映衬,像一幅美丽的乡间晴空画卷。
坤芃芃敏锐地察觉,王叔家今天还没开灶。
只有三家升起了炊烟,阿贵、她家、钱婶家。
从这个角度看去,两排对称的茅屋屋顶在日光下泛着淡淡的灰色,不知是不是因为长年曝晒,褪去了茅草原本的色彩。
细细直直的炊烟在整齐划一、连弯曲的弧度都一模一样的屋顶上方升起,有点像……
坤芃芃真的不愿承认,这样对称齐整到肃穆的排列,真的很像……墓地。
巽占在他的院子里。
老远就看见他面向自己,坤芃芃生出一种他特意站在那里等她的错觉。
她有点不愿过去。
万一撞见出门的张花嫂怎么办?
磨蹭片刻,终究还是深吸一口气,提步过去,该面对的终要面对。
路过巽占之时,少年伸出手,手心中躺着一个粉白的熟鸡蛋。
“进来坐坐?”巽占邀请道。
坤芃芃接过鸡蛋,看向自家小院的方向。
张花嫂似乎还没起来。
如果说整个铜鼎野只有一个人可以让她产生一丁点的信任,这个人只会是巽占。
毕竟有着鸡蛋之谊。
院子门开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缝,坤芃芃跻身进去,走进少年的院子里。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和打量,冷不丁闹钟雷达警觉,有人在看她。
是钱婶。
钱婶和巽占的院子仅一栅之隔,静静地站在那里,整个上半身伸过栅栏。
她佝偻着腰身,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这种“看”很微妙。
她只是看着,分明是长辈在看晚辈,也不出声打扰,却让人如芒在背,有一种……人站在猪圈外,看猪圈里猪崽玩闹的感觉。
她慈祥地笑着,甚至带了一丝喜爱和宠溺。
可是作为人都知道,猪崽迟早是会被杀了吃掉的。
这个想法吓了坤芃芃一大跳,她快步走到巽占另一侧,挡住钱婶的目光,跟着巽占进到堂屋。
巽占看她一眼,不知想到什么,嘴角勾出一抹笑,散散落座,提壶倒水。
堂屋处于卧房和灶屋中间,除了一桌两椅,别无好物。
这一桌两椅都好像是为了迎客临时变出来的。
坤芃芃本能地接过水杯,抿着杯口,目光向其他房间瞄去。
卧房中有一张竹床,别无他物。
灶屋中灶台上木盖子盖着,地上干干净净,没有一根柴棍,没有一丝灰尘。
茶水润进喉咙,她讶异低头,看向茶杯。
茶水清冽,带着微微的茶香,细品之下,竟有回甘。
甚至还有不易察觉的犀木香。
【恭喜解锁制作图谱:犀木芽茶。制作需消耗犀木叶*100,犀木花*50,犀木枝皮*10,平均售价100钱每两。】
……
好朴实无华的解锁方式。
顺手提壶准备给自己再续一杯,茶壶被带了些力道的手瞬提空中,坤芃芃愣住。
怎么……是空的?
巽占望着她笑:“好喝吗?”
“好喝是好喝,我再去倒点水。”
坤芃芃顺势拐到灶屋,地上果真一根木柴都没有。
掀开灶台上的木锅盖,下面中空,连锅都没立。
只沉默一息,她盖回锅盖。
巽占没有跟进来,就坐在椅子上,手撑着脸,微笑看她。
仿佛只要在他的地盘,任她做什么,都无所谓。
坤芃芃一步当做十步走,坐回位子,放下水壶,捧着水杯,沉思。
她好像想通了铜鼎野诡异之处在哪里。
铜鼎野一共六座茅屋,只有五座茅屋有人居住。北面三座茅屋,自犀木田分别是王叔家、阿贵家、张花嫂家;南面第一间空着,中间是巽占家,最后是钱婶家。
他们聚居在这里是承包田块,获得可能没有的赏金聊以存活。
可是他们有去过田里吗?
好像除了张花嫂每天扛着锄头出门,坤芃芃没有在附近的田里见过一个人。
其实也没有在田间见过张花嫂。
她和张花嫂一定是错开的,要么她在田埂上乱晃,张花嫂恰好农忙回来路过,要么她在屋里,张花嫂扛锄头出去。
如果说……其实没有人在田里,那他们每天待在哪里,以什么为食?
王叔总出现在他家的窗口嚼树根,阿贵每天都要去田埂女尸处找蛆,钱婶没有出过门。
干旱、饥荒、没有食物……
没有水……
他们都靠什么活着?
人要活着,一定会吃饭。人要吃饭,就会有炊烟。
炊烟!
就是炊烟。
啃树根、食蛆虫,何谈生火做饭。
巽占家从来没有燃起过炊烟,但他每天给她一个熟鸡蛋。
她将铜鼎野看做一处密室,仔细地分析现有线索,试图找到破绽。
如果升起炊烟不等于屋内有人做饭。
那意味着什么?
她理出头绪,望向虚空的目光对焦,一点一点上移,移到巽占没什么血色的脸上。
他挑眉看她。
“芃芃!”院外张花嫂大声喊道。
“诶!”坤芃芃条件反射地回道,下一瞬就反应过来是谁在叫她。
张花嫂在叫她。
古人云,前有虎豹后有豺狼,腹背受敌也。
现如今,坤芃芃前有男鬼后有女鬼,腹背皆鬼也。
不如赶方案那天直接猝死。
“坤芃芃!”张花嫂又喊了一声。
坤芃芃认命回道:“来了。”
钱婶还站在那里看他们,张花嫂扛着锄头,站在巽占家院门外,脸色不大好:“玩了这么久还不回家?不像话!”
竟连夜不归宿的理由都给她想好了。
“莫生气。”钱婶笑眯眯劝道:“孩子大了,该让她在外面玩玩。”
张花嫂根本不看她,只怒气冲冲地瞪着坤芃芃,等着她过去,一如每个生气的母亲。
“还不过来,赶紧回家!”
“知道了。”
回家就回家,反正张花嫂要去田里,屋里就她一个人,好过在这里跟男鬼大眼瞪小眼。
坤芃芃出去的急,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出了巽占的小院,进了自家院子后忍不住回头看他,正好见他刚好回屋的背影。
旺柴在她踏进院门的第一时间扑上来。
浓浓的小狗味冲淡了紧张和恐惧,疲惫感席卷而来,坤芃芃在院子里逗弄一会儿,进屋躺下,困倦向潮水似的一波接着一波涌来,彻底昏睡过去。
!她竟然睡着了。
又是一个艳阳日。
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屋外的锄头不见了,张花嫂已经去了田里,旺财在院子里追着竹影玩,桌上放着一碗盛好的粟米汤。
岁月静好。
如果这不是鬼窟就好了。
张花嫂肯定是鬼,巽占也差不多确定是鬼,坤芃芃心中判断。
至于王叔、阿贵、钱婶——到底都是人是鬼,今天就会知道了。
洗把脸,坤芃芃还是揣着砍刀、扛着自己的紫锄头出门。
她打算先到田里去找张花嫂。
钱婶难得出了她的院子,佝偻的身子缓缓转过来,笑眯眯道:“芃芃去田里啊。”
“去看看阿娘。”坤芃芃随口回。
今天有点奇怪。
阿贵出现在他家院子里,蹲在地上,在土里拨弄着,像在翻找什么。
痴笑的脸上似乎多了一层焦急,口水淌到地上,喃喃不清,靠近才隐隐听到:“饿……饿……”
每次遇到阿贵都是在小路上,这还是坤芃芃第一次看到他在家。
她看向屋顶,阿贵家今天没有升起炊烟。
巽占不在院子里,不知道在不在家。
她路过王叔家,王叔不在。
除了自己家烟囱上还残留着未散尽的白烟,其他所有茅屋顶上都干干净净,没有炊烟。
粟米田里的男尸破洞的鞋底露出微胀的脚皮,坤芃芃只瞥一眼,继续走。
就快走到自家的田块,横亘在小路上的女尸竟不见了。
她低头细看,一点痕迹也没有,似乎女尸原本不存在。
“找什么呢?”张花嫂从田块里出来,坤芃芃侧身看过去。
田里是被翻弄的泥土。
“没什么。”坤芃芃看着田块,佯装不解地问:“阿娘,这是在干什么呀?”
“翻土呢。翻好土,收成高。收成高了,邦人高兴,就会多给我们一点赏金。”张花嫂没戴帽子,汗水顺着额头淌下,划过褐色晒斑,她抬手擦掉。
“每天都要翻土吗?”坤芃芃问。
“傻丫头。”张花嫂笑:“哪能每天都翻土呢,翻好土就得播种了。”
坤芃芃点头,心中了然。
张花嫂似乎真的很疼她,笑意直达眼底,和阿贵的痴笑、王叔的露牙笑、钱婶的眯眼笑都不一样。
她走过来,揽过坤芃芃的肩膀:“日头大了,回家吧芃芃。”
坤芃芃没动,在张花嫂看过来时,说出好早已打好的腹稿。
“阿娘,你先回去吧,我去田里翻翻土。”她露出孩子般的憨笑:“我也想替阿娘分忧。”
张花嫂似是真的信了,定定地看着坤芃芃,慈爱的脸上表情复杂,欣慰中竟然似乎带着一丝不舍。
她点点头,满目欣慰道:“好、好,真是个好孩子。那就去吧,我们芃芃……本就是天生的农者。”
要不是眼神过于诚挚,坤芃芃真的会以为张花嫂在骂她。
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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