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香君入我眸

　　“姑娘？”

　　......

　　不知过了多久，徐轻竹自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挣扎着醒来。

　　眼皮沉重，意识回笼的瞬间，手腕处传来的异样触感让她骤然警觉。

　　她猛地睁眼，恰好对上一双近在咫尺的清亮眼眸。

　　一个容貌姣好的少年郎正蹲坐在她身侧，一手托着她的手腕，唇瓣覆在她腕间的伤口上，正低头吮吸。

　　他嘴角沾着一点暗红的血迹，在篝火映照下，平添了几分妖异。

　　是梦？

　　不！手腕处传来的温热、刺痛以及被吮吸的感觉无比清晰，瞬间将她拉回现实。

　　徐轻竹眸光一凛，几乎是身体本能先于思考——她反手一扣，精准地扼住少年纤细的脖颈，腰肢发力，瞬间天旋地转，已将他反制在地！她单膝抵在他身侧，形成绝对的压制。

　　细密柔软的长发因动作而从耳后滑落，如墨色瀑布般扫过少年的面庞。一股清冽的冷香，不容抗拒地侵入他的呼吸。

　　少年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浓密的眼睫急速颤动了几下，却没有立时反抗。

　　四目相对，气息交织，某种难以言喻的暧昧与对峙在狭窄的空间里无声蔓延。

　　徐轻竹被他眼中清晰映出的自己的倒影，以及那逐渐加深的、说不清是惊愕还是别的什么情绪的目光盯得极不自在。

　　她迅速压下心头那丝异样，并未松手，声音冷得像冰：“你是何人？”

　　少年这才吃痛地蹙起眉，指了指她扼住他咽喉的手，嗓音带着点被压迫后的沙哑：“咳……你这女子，我好心替你清理蛇毒，你便是如此报答救命恩人的？”

　　徐轻竹视线扫过自己被粗糙包扎好的手腕，心下微动，手上力道稍松，却仍未完全放开戒备。

　　少年趁机挣脱她的钳制，捂着脖颈咳嗽了两声，挣扎着站起，气恼地拍打着素色青衣上的尘土，转身走向篝火旁坐下。

　　他从怀中掏出一支小巧药瓶，侧对着她，小心翼翼地给自已脖颈上并不存在的伤处上药，嘴唇微微嘟着，满是委屈。

　　篝火噼啪作响，光影在他俊秀的侧脸上跳跃。他衣着素雅却不失华贵，金丝衔玉腰带勾勒出挺拔身形，分明是书生打扮，眉宇间却隐有英气。

　　徐轻竹的目光再次落回手腕的绷带上，虽粗糙，却包扎得认真。

　　她自知方才反应过激，理亏在先。沉默片刻，她收敛了周身凌厉的气息，缓步走到少年身侧不远处坐下，姿态依旧带着戒备的端正。

　　“多谢。”她声音低沉，算是道歉。

　　微妙的气氛中凝着一丝尴尬。

　　少年，也就是齐香君，脸色依旧沉着，率先打破沉默：“姑娘，蛇毒我已帮你大致清除，只是失血过多，还需静养。”

　　他话锋一转，眼神锐利地扫向她，“但那村子你绝不能回去。能从那'蛇尸人村‘中全身而退，到有些本事，你，究竟是谁？”

　　徐轻竹抬眸，目光冷冽如刀，并不回答，反而问道：“那鬼面蛇人现在何处？你又是谁？缘何来此，又凭什么过问我的事？”

　　言辞交锋，寸步不让。

　　“齐、香、君。”他字字清晰，目光紧锁着她，“那蛇尸……自然是被我解决了。”他刻意停顿，观察着她的反应，继续追问，“你呢？姓甚名谁，为何会出现在那等凶险之地？”

　　徐轻竹心中怨怼陡生——若非他那场爆炸，她或许已从蛇人口中拷问出线索。

　　十几年筹谋，难道就此付诸东流？若不是此刻有伤在身，摸不清对方底细……她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杀意。

　　眼下敌友不明，她唯一能信的，只有自己。

　　她倏然起身，冷冷丢下三个字：“徐轻竹。”

　　随即，头也不回地踏入洞穴外的夜色中。

　　火势渐微，映照出齐香君若有所思的神情，他指尖轻轻摩挲着药瓶，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

　　山路崎岖，夜色浓重。

　　徐轻竹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只觉得返回村落的路从未如此漫长。

　　内心的焦灼、疑虑，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某种虚幻温暖的最后期盼，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村口的小溪不知何时已然干涸，露出龟裂的河床。那棵年年花开的槐树，此刻满树嫩黄的花蕊尽数萎落，陷在泥泞中，面目全非。

　　不过几日光景，却仿佛一瞬经历了数个荒芜的春秋。

　　村落里，家家户户屋门破败，窗棂歪斜。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枯槁腐朽的死寂气味。往日悬挂着各家姓氏的灯笼残破不堪，在夜风中危险地摇晃，发出吱呀的哀鸣。

　　硕大的蛛网肆意横亘，覆满了引路的木牌。暗处似有无数双冰冷的复眼，正窥伺着这罕见的活物，伺机而动。

　　这情状，哪里还有半分人烟？分明是一座被时光与诡异彻底遗弃的鬼村。

　　虽是夏夜，寒意却如跗骨之蛆，钻心刺骨。

　　徐轻竹环住单薄的双臂，加快了脚步，朝着那处她居住了十七年，却从未称之为“家”的秦家小院走去。

　　十几年的虚与委蛇，无数次的暗中较量，可总有些许连她自己都厌恶的软弱时刻，会贪恋那片刻虚假的温情。

　　这孤寂的十七年，她竟也习惯了在那份虚幻的暖意中汲取一丝自欺欺人的慰藉。

　　然而，现实给了她最沉重的一击。

　　破败的木门在她轻触之下，竟轰然向内倒塌，溅起满地尘埃。屋内空荡、冷清，弥漫着与外面无异的腐朽气息。

　　唯有榻上两条细小的黑蛇正在互相撕斗，察觉到生人气息，它们猛地停下动作，冰冷的竖瞳与徐轻竹对视一瞬，随即迅速游入阴影，消失不见。

　　心中那点可笑的希冀，如同被针扎破的气球，啪地一声，彻底湮灭。一股尖锐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刺痛了她早已千锤百炼的神经。

　　一切，果然都不复存在。

　　阴风骤起，天边一道紫电撕裂夜幕，闷雷滚滚而来，霎时间，暴雨倾盆，无情地浇灌而下。

　　雨水瞬间浸透了她单薄的衣衫，刺骨的寒冷让她浑身发抖，嘴唇冻得发紫。但她没有时间悲伤，更没有时间停留。

　　她毅然转身，冲入雨幕，再次奔向那个被炸毁的密室。或许，还有遗漏的线索……

　　密室内，蛇人果然已不知所踪，只余下爆炸后的狼藉。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熟悉的男声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徐轻竹猛地回头，只见齐香君自房梁翩然跃下，稳稳落在她面前，挡住了唯一的去路。

　　四目相对，电光石火间。

　　徐轻竹眼底掠过一丝冷嘲，唇角却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弧度，“你终于来了。”这语气，不似惊讶，倒像是等候多时。

　　话音未落，齐香君手中长剑已然出鞘，化作一道寒光，直刺徐轻竹面门！招式凌厉，却更多是试探，意在逼出她的真实路数。

　　徐轻竹迅速侧身，衣袂翻飞，险险避过剑锋。她足下一点，借力腾空，纤纤玉手在他肩头一搭，身姿轻盈如燕，竟自他头顶翻越至其身后。

　　与此同时，她长袖如流云般卷出，干脆利落地缠缚住手臂，露出紧致有力的线条。

　　在落地的瞬间，她出手如电，竟顺势抽出了齐香君腰间的另一柄短刃，反手便向他后心刺去！

　　动作一气呵成，狠辣果决！

　　齐香君心底暗惊，这女子身手之敏捷，招式之诡异，绝非寻常村女！他反应极快，旋身之际，竟徒手迎向刃口，手腕一拧一扣，以内劲精准地格开短刃，化解了这致命一击。

　　他趁势进步，一把擒住徐轻竹持刃的手臂，另一手则迅捷如风地环过她的腰肢，向后猛地一带！

　　徐轻竹只觉一股沛然大力传来，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跌去，瞬间被禁锢在一个坚实温热的怀抱中。他铁箍般的手臂紧紧缠在她腰间，任凭她如何挣扎，都纹丝不动。

　　“我再说一次，乖乖回答我的问题，便放你离开。”他的气息喷吐在她耳畔，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

　　徐轻竹心知力量悬殊，硬拼绝非上策。她眸光微闪，迅速收敛了挣扎，假意顺从。

　　下一刻，她腰肢倏地一软，仿佛卸去了所有力道，借着被他环抱的姿势，柔柔地转过身来。原本冷冽的面容，竟在瞬间绽出一抹娇柔媚笑，眼底却深藏着冰冷的算计。

　　她一手顺势勾上他的脖颈，将身体贴近，仰起脸，温热的唇瓣几乎要贴上他的耳廓，吐气如兰：

　　“公子……”声音酥媚入骨，“小女子当真只是被那鬼面蛇人掳来的，若非公子及时相救，只怕早已命丧黄泉。您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

　　她刻意靠近，呵气如兰，试图用这种方式扰乱他的心神，寻得脱身之机。

　　然而，齐香君只是微微一怔，随即垂眸看向怀中这具温香软玉。她身上那股独特的冷香更加清晰地钻入鼻息，混合着雨水的湿气，竟有种勾魂摄魄的魔力。

　　他感觉心跳漏了一拍，环在她腰间的手臂不自觉地又收紧了几分，掌心一片滚烫。

　　见他非但没有厌恶推开，反而抱得更紧，徐轻竹心下暗恼，微不可察地蹙起了秀眉。

　　屋外雨势渐歇，天边已透出朦胧的微光。

　　就在这时，徐轻竹忽觉脚下一空，整个人已被齐香君毫不费力地打横抱起！

　　“你做什么？！”她惊怒交加。

　　齐香君却不答，只用不知从何处摸出的绳索，动作利落地将她双手缚住，随即把她往马鞍前一放！

　　不等她反应，他已翻身上马，紧密地贴坐在她身后，炽热的胸膛紧贴着她被雨水浸透、仍在微微发抖的脊背。

　　他俯身，唇瓣近乎擦过她敏感的耳廓，声音低沉而危险，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决绝。

　　“既然你不愿说实话，那我便亲自看牢你。在查明一切之前，你休想从我身边离开。”

　　言罢，他猛地一抖缰绳。

　　骏马长嘶，踏着满地泥泞与落花，溅起阵阵黄烟，朝着京都的方向，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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