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先飞升吧

　　老实说，平时我对人类幼崽这种生物一般都敬而远之，对十二周岁以下的尤甚。

　　在读大学那会儿，我的表姐早婚早孕。一年多不见，新年聚会时就多了个皱巴巴的稀毛幼崽，长得像猴，被表姐揣在怀里，一离手就哭，声音洪亮尖细，穿透力极强，振聋发聩。

　　表姐一家住在爱尔兰，来一次不容易，就在家里的客房留宿了几天。那几天，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类这么能哭，每天半夜都能听见刚满月的幼崽嚎啕大哭，隔着两层门板三层墙都十分清晰，里面还夹杂着表姐无奈又疲惫的哄睡声。

　　从此，我对婴儿的恐怖有了具体的形象，每次听见婴儿的号哭时，我都会自动把他们的脸替换成我那皱巴巴又长了一张猴脸的小外甥。

　　长大一些的幼崽也不见得省心，男生女生各有各的难搞，熊孩子也不分国界性别。每次看见各种变着花样犯熊撒泼的小登，我都不禁扼腕叹息，感叹国/家的未来真是没救了，并坚定了单身主义的信念。

　　好吧，如果碰到礼貌懂事的孩子，我不介意对ta友善一些，教ta怎么召唤寓教于乐的东西——比如擂击者，毕竟它的踢踏舞真的跳得很棒。就是外表有点可怕，像一只拍来打去的无头狗熊，小孩子看了也许会做噩梦。

　　不过一场噩梦换来世界上最棒的舞蹈，简直赚翻了不是吗？还能顺带把你的敌人也撕得粉碎，踩着他们的残肢，在飞溅的鲜血中起舞，庆祝属于你们的胜利。

　　很显然，这个叫夏油杰的孩子有和世界上最棒的踢踏舞者握手的资格。

　　“这是我妈妈做的饼干，不介意的话，姐姐可以尝尝。”黑头发的小孩子仰着头，看起来干净又乖巧。

　　真可惜，我现在手边没有召唤用的材料，不能给乖小孩亲眼见见跳舞的狗熊，只能用我昨晚买的咸奶油蛋糕卷来招待他了。

　　我把夏油杰带进客厅落座，去冰箱里拿了一个蛋糕卷作为饼干的回礼，连同塑料叉子一起摆在了小孩儿的面前。

　　这是昨天和真理子在一家口碑不错的甜点店里买的，每人限量购买的日式咸奶油红丝绒蛋糕卷，甜咸适中，奶香浓郁醇厚，没有人能拒绝，小孩儿也不行。

　　夏油杰小朋友矜持地表示不用了，但他的眼睛在看见蛋糕卷的外包装时睁大了一些，喜欢表现得很明显。

　　“拿着吧，我还有呢。”

　　“那、那，谢谢姐姐。”小朋友最后还是收下了蛋糕卷，也许是因为心思被看穿，他有些窘迫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脸颊泛起浅浅的红晕。

　　“啊，对了！”夏油杰的视线扫过墙角，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唰地站了起来，伸手一指，“姐姐，我帮你打扫一下客厅吧！我看见那里有脏东西！”

　　那里？我顺着夏油杰指的方向看去，客厅的角落，很干净，只有几点尘埃。昨天我和玲子才打扫过家里，客厅就是我负责的，那里现在可没什么「脏东西」。

　　那么，这个小朋友是想做什么呢？我无声地咧了咧嘴角：“好啊，清洁工具在橱柜里，我去拿。”

　　家里只有大人用的扫帚，对于三年级的夏油杰小朋友来说有点长，不太好用。他拿着扫帚和簸箕，在角落里努力捣鼓了一会儿，然后把簸箕里的「垃圾」展示给我看——几只小昆虫的残骸，还有一只颜色发暗的蛐蛐。

　　——但是，这就更说不通了。

　　公寓周围的绿化不错，因此昆虫也比较多，飞进家里是常有的事，经常无声无息地落了一地的风干尸体。一般也不会把它们当做需要特意消灭驱逐的对象，而是和灰尘一起打扫，同样也不会特意注意它们。更何况，那只蛐蛐的残骸，原先并不在那个角落里。

　　我接过夏油杰的簸箕，把里面的昆虫残骸倒进垃圾桶里，夸奖主动干活的小朋友懂事又能干，没有拆穿他蹩脚的谎言。被我夸到害羞的小朋友心满意足地带着蛋糕卷走了，等到大门闭合，我的目光投向了现在一尘不染的墙角。

　　脑袋飞速思考，复盘从开门到现在的每一个细节，从门口开始，按回忆中的站位走动。

　　视线可以暴露很多东西，夏油杰进门时并未注意到那里，是坐下来观察四周的时候，才把视线投向了那个角落，随后就是请求「打扫卫生」。要么是为了留下什么「讯息」或者「布置」，要么是那里本身存在什么东西，我更倾向于后者。

　　按照这个假设推论，昨天我可是把那个地方好好扫了一遍，什么都没有，所以存在的东西并非是「物品」，而是会动的「活物」，在我打扫完之后占领了墙角。

　　接下来，夏油杰干了什么？「抓走」还是「杀死」那个东西？再继续延伸，目的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他需要这个「活物」本身，要么是需要「活物」的死亡。

　　——那么，那个「活物」到底是什么东西呢？至少我的眼睛看不见。那么反过来说，能够看见那种东西的夏油杰，又是什么人呢？

　　事情好像变得更有趣起来了。

　　-

　　自从知道夏油杰去小学的路上和我们有一段顺路之后，我和真理子的上学小团体多了个弟弟般的角色。

　　夏油夫人性格温柔又热情，和神乐坂玲子很聊得来，两家的关系很快升级成了可以相互串门留下来吃饭的程度。

　　玲子工作忙，她没空照顾我的时候，夏油夫人就会连我的饭也一起准备了，反过来也是一样。要是夏油夫妇和玲子都没空，那就让夏油杰跟着我出去吃饭，或者随便做点什么快手菜将就。

　　当然，我一般是选择出去吃。出生于英国这种美食荒漠的我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东西是可以做给小孩吃的，更何况我后来几乎忙成陀螺，连吃饭都省略了，更别提做菜。

　　有一次我心血来潮，按照记忆中的味道和食谱复刻了以前在东伦敦吃过的鳗鱼冻，夏油杰尝过之后，委婉地说我们以后还是出去吃吧。

　　可我告诉他，我复刻的鳗鱼冻和我记忆里的味道没差，应该是一道成功的菜。夏油杰那一刻露出了便秘一样的表情，小小声地念了一句什么。

　　后来我才知道，他说的是：“英国菜滚出日本。”

　　除了拐着弯抨击英国菜以外，夏油杰总体来说还是个非常不错的乖孩子，熊孩子指数远低于平均水平，谈吐也很成熟，混在我和真理子两个女高里毫无违和感。

　　只是夏油杰小朋友似乎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我们三人一般会结伴上学，放学回家时也会在路口遇到，平时会站在路口等一等，然后一起回家。不过，夏油杰有时会迟到，从十分钟到三十分钟不等，很让人怀疑他到底去干什么了。

　　对此，夏油杰小朋友的说辞是：“老师拖了一会儿堂。”或者，“老师留我帮忙整理资料。”又或者，“今天有值日。”

　　一两次还好，这种理由隔三差五用就很有问题了，他很显然瞒着我们在做什么，而且打死不告诉。对于夏油杰的秘密，我们三人心照不宣地没有让家长介入，真理子觉得小朋友也要有自己的秘密，友善地保留了夏油杰的神秘感。

　　然而很可惜，我并不是很想照顾小朋友的神秘感。直觉告诉我，夏油杰瞒着我们的事情和那些「看不见的东西」有关，但强硬的询问或者旁侧敲击只会适得其反。我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揭露一切谜团的时机。

　　没关系，我一向很有耐心。

　　夏油杰这边没什么进展，我申请创建的「秘史研究会社」通过审批了，成员分别是我、伊藤真理子，以及同班的花田深秋，由我担任社长。

　　花田曾经也是饱受佐藤小团体校园欺凌的受害者之一，就是上一章被我干掉的路人甲乙丙丁。从这方面来讲，她比「朝鸟」要更惨些，「朝鸟」至少有真理子陪着，而花田原本性格就比较内向，没什么朋友，再经过小团体一搅和，更加没人愿意和她来往了。

　　我想起我醒来的第一天偶然瞥见的花田，表现出一种近乎冷漠的麻木，像一潭暗沉的死水，仿佛下一秒就会被藻荇爬满。而佐藤的小团体消失之后，死水池里的绿藻消退了一些，水面散出了些空隙，容得下一两缕阳光溜进水底。

　　兴许是佐藤欺凌我不成反被教训，花田自霸凌事件之后就一直有意无意地朝我投来灼热的视线，虽然我不太想理会，一开始躲着她走。但这姑娘实在是太有毅力了，上课坐牢时都有种如芒在背的刺挠感，躲都躲不掉。

　　正好，当时我在筹备「秘史研究会社」，学校的规定是社团成立至少需要三人，算上我和真理子，还缺一个人，让花田来也未尝不可。

　　选择她还有一个原因，她有潜力修习无形之术。如果说真理子拥有代表活力与不息的心的性相，那花田深秋就是静默和结尾的冬。

　　当然，虽然不太可能发生，但是就算看走眼了也没关系，现阶段的一切都只能算是前期准备，如果我还是「普通女高中生神乐坂朝鸟」，那我就什么也干不了。

　　等待的时间不会太长的。

　　“话说，小鸟。”真理子靠在椅背上问我，“为什么要叫「秘史研究会社」？”

　　我们三人正挤在一间狭小的活动室里，设施只有三张拼起来的课桌和三把配套的椅子，书包随意地放在桌上。我挺满意这里，不起眼，三个人也正好够用，作为秘密结社的前身完全OK。

　　“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酷吗？找寻历史之下掩藏的东西。”我反问她，解释说，“虽然我们的主业是写幻想小说，但这就是我们社的主旨，「研究历史之下的历史」，你可以把它当成一个企划核心写作主题。”

　　花田深秋附和着我点了点：“我、我会努力写好的……！”

　　当然不能一上来就直戳了当说我要大搞斜教教你们向神明（司辰）拜请力量的方法，那样会被送进精神病院的。

　　其实我对于精神病院有点蠢蠢欲动，正所谓天才和疯子一线之隔，疯子们的神秘学天赋普遍很高（或者说正是因为天赋高才会疯掉），我倒是对他们很感兴趣。但是疯人院进去容易出来难，还会留下记录，后续处理起来太麻烦了所以pass，实在遗憾，只能等以后去探望疯掉的亲朋好友时顺便转转了（笑）。

　　总之，「秘史研究会社」算是正式上路了。我给女孩子们讲了些关于性相、准则和司辰的入门级知识作为铺垫，鼓励她们以此为世界观创作，美其名曰共创oc。上一个这么干的是洛夫克拉夫特，现在克苏鲁神话已经成为风靡世界的传世经典了。

　　我简直要为这个绝妙的点子拍手叫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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