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居剑仙

　　祠堂内，大长老捻着胡须，目光沉沉落在令狐昭身上：“昭儿，你且说实话，这两个孩子，究竟是何来历？”
　　令狐昭垂眸望着青砖上的纹路，指尖在袖中悄然攥紧，片刻后才缓缓抬眼，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沉重：“回大长老，这两个孩子，正是我与华氏所出的亲骨肉。早年我在外历练时与她相识，后来因故分离，直到近年才重逢，见孩子们无依无靠，便想着接回府中——终究是我令狐昭的亲血脉，总不能让他们跟着母亲在外受苦，也盼着能入我令狐家族谱，认祖归宗。”

　　他话音刚落，堂中几位长老当即交换了眼神，三长老先皱起眉道：“既是你与那华氏的骨肉，接回府认祖归宗倒也合族规，可你需记着——令狐家血脉素来分明，嫡庶之别绝不能乱！”

　　二长老捻着山羊须，语气添了几分严厉：“那华氏终究是外室出身，孩子们虽为你血脉，却也是庶出。安置在西院可以，但绝不能让他们沾染内宅事务，更不许与嫡脉子弟混在一处，坏了家族血脉的规整！”

　　令狐昭忙躬身应下：“是，侄儿省得。西院的静院已收拾妥当，只派两个妥帖婆子照料他们母子，往后绝不许孩子们随意出入，更不会让他们扰了府中血脉次序。”

　　大长老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目光扫过他紧绷的肩头，声音沉得像浸了墨：“你既已知晓轻重，便该好好约束那华氏与孩子。往后若敢因私废公，让庶出子女乱了嫡庶规矩、污了令狐家血脉名声，休怪族规不念旧情！”话里敲打之意十足，满室檀香似也随这威严语气沉了几分。
　　令狐昭刚要起身谢过，堂外忽起一阵喧哗，伴着孩童惊哭与护卫阻拦声，一道绯红身影如离弦之箭冲破门帘，银芒乍现间，令狐煜已提着银剑直扑堂中侧立的幼童。那华氏见状面色煞白，竟不及惊呼便将身侧一双儿女死死护在怀中，电光火石间，一道刺目的红色灵力骤然迸发，如屏障般挡在身前。

　　“嘭”的一声闷响，令狐煜被灵力震得倒飞出去，重重摔在青砖地上，银剑脱手而出，在地面划出刺耳声响。令狐昭眸色一沉，袖袍翻飞间已挡在华娘子身前，怒视着地上的少年：“逆子！你要造反不成？”

　　“昭郎……”华娘子浑身颤抖，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柔弱无骨的身子直直往令狐昭怀中倒去，声音哽咽得几乎断气，“方才那一下，我还以为……以为要与你生死相隔了，吓死华娘了……”她怀中的两个孩子早已吓傻，大的那个死死攥着她的茜红裙摆，肩膀不住发抖。小的埋着头悄悄睁眼，盯着那少年看。

　　令狐昭垂眸望着怀中人梨花带雨的模样，又见她护着孩子时眼底的决绝，心头竟泛起一丝动容，语气不自觉软了几分：“无妨，有我在。”

　　此时凝兰和屠若蘅奔进门来，见令狐煜趴在地上，两人急忙上前搀扶。屠若蘅让少年靠在自己肩头，小手轻轻抚着他的后背顺气，声音里带着急意：“煜哥哥，你伤到哪里了？疼不疼？”

　　令狐煜摇了摇头，目光却死死黏在父亲与华娘子相拥的身影上，那双往日清亮的眸子此刻盛满了破碎。他想起幼时父亲教他练剑的模样，想起母亲绣剑穗时父亲在旁凝视的温柔，那些“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低语，那些阖家团圆的暖意，此刻竟如镜花水月般碎得彻底。眼前的父亲，陌生得让他心惊。

　　正怔忡间，右手忽然一暖。屠若蘅悄悄握住他的手，澄澈的眼眸平静地望着他，没有半分慌乱。她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划，一个“问”字清晰浮现。令狐煜猛地回神，才惊觉自己方才太过冲动，胸中怒火稍敛，只剩刺骨的寒意。他抬眼望向令狐昭，那双幼态的眸子里竟透出几分当年魏琅初入江湖时的倔强锋芒。

　　“父亲，”他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字字如冰，“这两个孩子，是您的私生子？”

　　令狐昭被他看得一怔，仿佛从他眼中看见了年轻时的魏琅，片刻后才沉声道：“是。”

　　“兄长在外求学不知此事，母亲在院中心灰意冷，”令狐煜挣扎着站直身子，小银剑仍躺在脚边，他却连看都未看，“那我便替他们问一句，您将这不干不净的人领进府，把母亲、兄长还有我，置于何等境地？您可有半分想过？”

　　这话如重锤砸在堂中，令狐昭喉结滚动，竟一时语塞。大长老见状厉声呵斥：“放肆！长辈之事岂容你一个黄口小儿置喙？还不快退下！”其余长老亦纷纷附和，语气严厉却无一人提及惩罚——毕竟是嫡出幼子，又是为护母发问，着实不便深究。

　　令狐煜看着父亲沉默的侧脸，又扫过一众装腔作势的长老，忽然冷笑一声。屠若蘅指尖再次动了动，在他掌心写了个“走”字。少年不再多言，拂袖转身，绯红短打掠过堂中众人惊愕的目光，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刚出祠堂，便见屠正与云娘急冲冲迎上来，一把拉住屠若蘅上下打量：“我的小祖宗！你怎敢闯进去？这等家主内宅之事，岂是我们能掺和的？都怪我们没拉住你！”语气里满是懊恼与担忧。

　　屠若蘅轻轻摇头，挣开两人的手：“爹娘莫急，我没事。”她瞥了眼前方快步离去的绯红身影，又道，“我陪煜哥哥回毓秀轩练字，晚些再来看你们。”说罢便提着裙摆追了上去，浅碧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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