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烬

作者:小荷微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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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夏微燥


      这日,翰林院事务繁杂,沈清弦回府时已是深夜。
      月色清冷,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厉烬跟在他身后三步之遥,脚步声几乎微不可闻。
      行至连接内外院的那片竹林小径时,一阵压抑的呜咽与低沉的呵斥声随风传来。
      “……小贱蹄子,给脸不要脸!能被二爷看上,是你的福气!”
      “放开我……求求你,李管事……”

      沈清弦脚步一顿,听出是府中一个负责洒扫的小丫鬟碧荷的声音,而那呵斥的男声,则是他二叔房里的管事李贵。
      他眉头蹙起,二叔房里的风气向来不堪,没想到竟敢在内院外如此放肆。
      他正要出声,身侧的厉烬却动了。
      黑影如电,瞬间掠过他身侧,没入竹林深处。紧接着便传来李贵一声短促的惊叫和重物倒地的闷响。
      沈清弦快步跟上,只见竹林空隙处,李贵肥胖的身子摔在地上,正哎哟哎哟地叫着,而碧荷则衣衫不整地缩在一旁,瑟瑟发抖。
      厉烬背对着他,站在两人之间,高大的身影在月色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周身散发出的冷冽气息,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怎么回事?”
      沈清弦的声音带着夜风的凉意。
      李贵一见到他,连滚爬爬地起来,也顾不上疼痛,指着厉烬叫道:“大公子!您、您看看这蛮奴!他、他竟敢对老奴动手!”
      碧荷也回过神来,哭着跪倒在地:“公子救命!李管事他、他想对奴婢用强……”
      沈清弦的目光扫过现场,心中已明了。
      他看向厉烬,厉烬也正好回过头,眼神对上。
      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刚才出手制服李贵的,不是他一般。
      “他说的,可是实情?”沈清弦问的是碧荷,目光却看着厉烬。
      “是。”厉烬的回答依旧简短。

      沈清弦点了点头,看向面如土色的李贵,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李管事,看来二叔房里的规矩,是越来越宽松了。此事我自会禀明母亲,由她定夺。现在,滚。”
      李贵不敢再多言,怨毒地瞪了厉烬一眼,连滚带爬地跑了。
      “你也回去休息吧,今晚之事,不会有人再为难你。”沈清弦对仍在啜泣的碧荷温声道。
      碧荷千恩万谢地走了。
      竹林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月光透过竹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
      “你出手倒是快。”沈清弦看着厉烬,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
      “他吵。”厉烬回答,目光落在沈清弦被月光映得有些苍白的脸上。
      沈清弦微微一滞。这个理由,很“厉烬”。无关正义,只是触犯了他的某种界限。
      “下次,不必如此。”沈清弦转身,继续往自己的院落走去,声音随风传来,“府中自有法度,滥用私刑,终非正道。”
      厉烬跟在他身后,沉默着。直到院门口,他才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你的法度,护不住所有人。”
      沈清弦脚步停住,却没有回头。
      厉烬继续道:“在斗兽场,唯一的法度,就是力量。你的道理,在那里,活不过一天。”
      这是厉烬第一次,如此直接地否定他信奉并维护的世界。
      沈清弦缓缓转过身,月光下,他的面容清冷如画,眸子里却仿佛有星火被点燃:
      “所以,你认为力量便是一切?弱肉强食,便是真理?”
      “是生存。”厉烬纠正他,目光毫不避让,“活下去,才是唯一的真理。你的道理,建立在你能活下去的基础上。”
      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火花在迸溅。

      ……
      自宫宴那场风波后,沈清弦明显感觉到,厉烬身上某些被压抑的东西,正悄然破土。
      他依旧沉默,依旧恪守护卫的职责,但那双眼睛里的东西,不一样了。
      不再是死水般的沉寂,也不是单纯的审视,而是一种近乎灼热的专注。
      沈清弦读书时,能感觉到那道目光落在自己翻动书页的手指上;他与人交谈时,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审视着每一个靠近他的人;甚至在他夜间于庭院中漫步时,也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如影随形,隔着夜色,沉默地守护,也沉默地……圈占。
      这目光让沈清弦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平静的水面下,有暗流开始汹涌。
      他试图维持表面的平静,但心底那根一直绷紧的弦,却被这日益沉重的注视,拨动了细微的颤音。
      ……

      “或许你说得对。”
      良久,沈清弦忽然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自嘲,“但这里不是斗兽场。只要在我身边一日,便需守我一日的规矩。这是我的‘生存’之道。”
      他不再多言,转身推门入院,将厉烬隔绝在门外。
      厉烬站在门外,看着那扇合拢的木门,久久未动。
      沈清弦最后那个笑容,像一根极细的针,刺入了他的心脏,带来一种陌生而尖锐的酸胀感。
      他第一次意识到,他试图撕开那层平静表象的行为,可能正在将那道清风明月般的身影,拖入他无法理解的挣扎与疲惫之中。
      他想靠近,却仿佛只是在将对方推得更远。

      *
      几日后,一个消息在京城悄然传开——
      北方蛮族内部似乎发生了权力更迭,老酋长暴毙,新酋长继位,手段雷霆,正在肃清反对势力。
      更有隐约的流言,说新酋长在寻找失踪的幼弟,那位曾在部落中享有“狼瞳”之称的战神之子。

      这些消息传到沈清弦耳中时,他正在书房临摹一幅古画。
      笔尖一顿,一滴浓墨滴落在宣纸上,迅速晕染开,毁了一幅即将完成的作品。
      他放下笔,看着那团刺眼的墨迹,久久无言。

      厉烬……狼瞳?
      他从未问过厉烬的真实身份,只当他是一个身手不凡的蛮族战俘。
      若流言为真,那厉烬的身份,便不再是简单的奴隶,而是牵扯到北方部落权力斗争的关键人物。
      将他留在身边,无异于怀抱一块烫手山芋,随时可能引火烧身。
      晚膳时分,沈清弦状似无意地提起:
      “近日听闻北方似乎不太平,新酋长继位,正在整顿内部。”
      他说这话时,目光平静地落在厉烬脸上,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厉烬正在布菜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只“嗯”了一声,再无下文。
      “据说,新酋长在找他的弟弟。”沈清弦继续道,语气依旧平淡,“那位弟弟,似乎被称为‘狼瞳’?”
      厉烬抬起头,目光沉静地看向沈清弦:“公子想说什么?”
      他的反应太过平静,平静得近乎异常。

      沈清弦与他对视着,试图从那片深不见底的漆黑中看出些什么,却一无所获。
      他忽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摆了摆手:“无事,只是些坊间流言,随口一提罢了。”
      厉烬低下头,继续沉默地布菜。

      然而,当晚深夜,沈清弦因心中烦闷,难以入眠,起身至院中透气时,却隐约听到隔壁偏院传来极轻微的、压抑的声响。
      像是……
      拳头重重击打在硬物上的闷响,一声,又一声,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狠戾。
      沈清弦站在月色下,听着那沉闷的声响,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跟着那节奏,一下下地抽紧。

      他知道了。
      厉烬一定知道了那个流言。
      那个看似平静无波的回应之下,隐藏着的是怎样汹涌的暗潮?
      是归乡的渴望?是复仇的火焰?
      还是……别的什么?
      沈清弦第一次发现,他其实,一点也不了解这个被他从斗兽场带回来的男人。
      他看到的,或许只是对方愿意让他看到的,冰山一角。

      而此刻,那隐藏在水面之下的巨大冰山,正因这突如其来的流言,开始缓慢而危险地移动。
      它所搅动的,将不仅仅是厉烬的命运,或许,还有他沈清弦一直以来的平静人生。
      夜风吹过,带着初夏的微燥,沈清弦却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底悄然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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