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故焚旧

作者:汀上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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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认识第三天就定亲!



      我当然知道她突然提出和我成亲应当是有所图谋,

      对我来说,她也必须是有所图谋。

      或许是为了摆脱那个一看就痴缠了她很久的登徒子,

      或许是父母猝然长逝后她急切需要一个不会离开的家人,

      我的眼睛没有离开过她,所以窥见了她擅自宣布我是她夫君时她眼里的心虚与窃喜,

      也许那时的温裳根本也没有料想到我会追问,甚至我会答应。

      那时我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判断。如果她得到过足够的爱,她为什么会轻易相信一个相识不过数日的陌生男子,甚至是下注般托付余生。

      温裳,你得到过真正的爱吗?

      此刻的温裳害怕得在我怀里微微颤抖,她带着清香的青丝不断钻进我微微敞开的衣襟里,挠过我刚刚结痂的伤口,给我带来了难以克制的痒意。

      我轻轻拍着她瘦削的脊背,安抚着我新得的未婚妻子。

      我猜到了或许温裳根本没有得到过真正的关爱,所以她才会轻易地将自己系在我这个突然闯入她生命里的人身上。于是我对于如何得到我未婚妻子的垂怜这件事上突然有了头绪,做起来更是得心应手。

      于是我轻轻吻过她的发丝,俯下身在她耳边低喃。

      我的心里说着,温裳,不要信我,我在骗你,我不爱你。

      我的口中却说道,温裳,相信我,别害怕,我爱你。

      她听到我的话,微微抬起头,我以为我会看到一双微红的眼睛,毕竟她在我面前已经为了我的伤口流泪好多次————她在我眼里是一只胆小的狸奴。

      只是,我却对上了一双带着还未消散殆尽的恐惧和无穷无尽的勇气的眼眸。

      我微微惊讶,这才注意到原来她在我怀里时,虚揽着我腰身的手居然一直保持着规律的轻拍————原来她虽然害怕,也一直在安慰我。

      我虽然因为看到那具尸首而心情变差,但我并非害怕,我只是担心追杀我的人查到了这里,我的身份会暴露。

      所以我要尽快和温裳成亲,使我的身份不再值得怀疑。

      我轻轻带着怀里的温裳靠近那具尸体,眯起眼睛,终于看到了更多的细节。

      他衣着看起来倒不像是追杀我的那批人,不像是皇家特供的料子,这种麻织衣物倒像是寻常百姓穿的。他身上也没什么带着标记的物品,看着单薄的身形,也不像是常年习武之人,我心下稍安。

      于是我装作不经意地问温裳认不认识眼前人,温裳小脸煞白,但还是努力提起了大夫悬壶济世的操守,走向前仔细查探起尸体的身份。

      我走向前将尸体搬离水源,温裳踉跄着就要来帮忙,我劝阻了半天她也坚持要来搭把手,于是我只能尽力让她少出力。我们将一起尸体搬到岸边。

      温裳在我面前蹲下,熟练地打开她随身带着的小药匣,检查起尸体情况。

      “你害怕的话,我们去找卢大夫。”我盯着她头顶的发髻,忍不住开口。

      “我第一次见到尸体,是我阿爹阿娘的。他们从前不让我看见尸体,所以我只是从前没见过。”温裳声音微微发颤,手上的动作却坚定有力。“我是大夫,我以后不会害怕了。”

      教给温裳医术,却连尸体也不让温裳看?温裳的父母可真是奇人。想到这里,我开口说道,“在我面前,你可以害怕。”我说完,看见温裳的动作停止了一瞬,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

      我想,她真好哄骗。

      确定了此人是从山上意外失足落下,我和温裳下山将情况告诉了卢大夫,是意外坠崖的尸体污染了水源。卢大夫露出恍然的神情,急急地叫村长带着几个壮丁和担床上山将尸体扛了下来,草草带去山脚掩埋。

      温裳和卢大夫商量好了如何根据情况修改药方,提醒了几户人家最近如何取水。温裳又将药匣里的几味药留下,确定这次的时气病总算解决了大半,山下的情况不再需要帮忙,卢大夫只是眼里短暂划过赞许,便又催促温裳回山上,温裳才收起药匣走向我。

      我一直在屋外等着,安静地驻足,等着温裳忙完。看着日头渐渐落下来,将茅草编制的门帘照得金黄。她掀开门帘向我走来,一张俏丽温柔的小脸渐渐进入我的眼中,她面上带着一丝疲倦。我疑惑满腹,一边将未婚妻子安置在院里的凳子上,殷勤地替她疏解肩颈的疲乏,好似真是相濡以沫的多年夫妻一般。但同时我旁敲侧击地打探着心中疑虑之处。

      “这里的百姓,怎生见着尸身如此淡定。”我俯身看着舒服得闭上双眼的温裳问道。

      “那座山叫绥宁。”温裳睁开眼睛,回头看着突然停下动作的我,她默默暂时停止了回答,没有催促我,只是抓起我放在她肩上的手,“走吧,天要黑了,我们回家。”

      其实我不知道我现在逃到了哪里,我也一直不敢问。

      我只知道我在逃命的时候无意逃到了和阿娘安排我去江南的船只相反的方向,我一路跑,一路跑。我在跑的路上想着女子身份诸多不便,所以伪装成了男子。

      然后我就听到了镇南将军嫡女在逃亡江南的路上伏法的消息,

      谁替我去死了呢?我不知道。

      全天下理应无人知晓我还活着。

      我应该是暂时甩掉了追杀我的人,可是我也不知道我是逃到了绥宁。

      我到了南疆。

      镇南将军的南,是南疆的南。

      而绥宁山是南疆去京城的必经之路。

      只不过我们从来没有翻过这座山,也不知道在绥宁山的另一边,生长着我的未婚妻子。

      所以我没来过这个村庄,

      我怀着不知道为何而活的心绪,却无意间回到了故乡。

      “南疆战乱频仍,常有逃兵无意坠落陡崖。绥宁山太陡了,所以乡亲们早已熟悉亡故这件事。”温裳摇了摇我的手,牵着我往我们住的那座山上走。

      温裳贴心地没有问我为何为何神色凝滞,她只是安静地,握着我的手。

      我看着她发间陈旧的木簪,心里满是荒凉地想着,南疆好啊,南疆,说不定,我还能找到父亲的旧部。

      父亲被调回京后,南疆的战乱从未停止过,甚至都出现了无法计数的大量逃兵。天子,这就是你要的河清海晏吗?

      南疆比京城冷上许多,天只是刚刚擦黑,便有难耐的寒意钻进骨缝里。这里的百姓怀着对生命的敬意和对死亡的熟识,将除了维持生命之外的情绪封冻在萧瑟的寒风里。

      我问温裳那具尸首如何处理,温裳对我说,村民在他几乎要泡烂的衣服内侧找到了他家人绣的名字,但是战乱里死去的人太多了,他的家人也不一定还活着,所以村民们给他浇了一壶烈酒,葬在山脚的乱葬岗里了。

      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我和温裳及时回到了我们的山间小屋。

      我不知道自己该走去哪里,我只是心中很慌乱,于是我主动提起了我和温裳关于成亲的约定。

      温裳那时正倚着西窗剪着烛台,剪刀声清脆抓耳。

      她很惊讶,似乎不解我为何有此一问。

      影影绰绰的烛光下,她的轮廓格外温和,她笑弯了眼睛,柔着嗓子对我说,“两个人在一起,心心相印便好,需要什么证明呢?”

      原来在战乱里,人们没有时间许下海誓山盟,自然而然的倾心相许已然是这里的婚姻。温裳愿意向我提出邀请,已经是这里格外珍重的仪式了。

      温裳看到我眼里的错愕,她放下手里的剪子,认真地对我说,“但不能委屈了你,你的故乡成亲是怎样的,我们按那样的好不好?”

      我在永安待了好久,几乎是忘了这里才是我的故乡。

      我从前从未想过我有一天会娶妻,但是见过京城里那些姑娘的凤冠霞帔,我始终无法忍心委屈我的妻子。

      即使这段婚姻从不作数。

      我牵起温裳粗糙的手,夜间寒冷,她的手也是冰凉。我皱着眉改用双手捧起她的手,却很难捂热。她带着水的眸子盯着我柔柔地笑着,我想,温裳怎么不像南疆人,倒像是江南女子。

      “我们没有长辈,那我教你写婚书好不好?”我被她眼里的笑意感染,也笑着对她说。

      “好。”她答应地爽快,便迅速打开墙角的箱子,仔仔细细地翻找出压在最底下的一沓纸。最上面几张都已泛黄,我一摸便知是难得的好纸。

      温裳脸上带着羞赧,“家里没什么银子,只能用这个了。”

      我没拆穿她藏着的鼓鼓囊囊的钱袋,只是从容地接过,“没关系,这已经很好了。”

      温裳看着我笑着的脸,微红着脸低头,然后乖巧地研起墨。

      温裳研墨动作漂亮,研磨得也很好,她脑袋伏在我手边,看着我一个字一个字写下我们许下婚姻的契约。

      忽然温裳的发髻碰到了我的右手,她转头看向我,我垂眸看着我的未婚妻子,

      “我还没问过你的名讳。”她的眼睛温柔明亮。

      我的手顿了顿,抬头望着窗边微晃的烛光,然后低头在婚书上落笔写下了一个虚假的名字。

      “我叫,谢无衣。”我对她说。

      骗你的,温裳,我连名字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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