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泠调

　　白泠伸出手看向掌心，隐隐可以看见皮肤下的血管。心脏的跳动声在此刻震耳欲聋，与记忆中千百年前的声响如出一辙。
　　那是“存在”的感觉。
　　林深看着她指尖微微发颤的模样，默默收回放在白泠后背的手，指腹间还残留着光丝编织躯体时的温热触感。
　　“你试着走两步吧。新的骨骼和肌肉需要适应。”
　　白泠淡淡摇头:“不用，作为人类的本能我永远不会遗忘。”
　　说罢，白泠坦然向前走了几步，转头回看林深，证明自己不需要再次学习走路。
　　林深微微皱眉看着白泠的模样。后者身为人类的样貌基本和灵体时期基本没有任何区别。只有那双雾蒙蒙的眼睛，在此刻充斥着宛若星辰般细碎的光。
　　林深做过研究。这个术法制造的身体，会完美还原白泠作为人类时的模样。但是她现在的模样，依然不像一个正常人类。
　　白泠察觉到林深打量的目光，转身凑到林深面前。
　　白泠猝不及防地拉近两人间距离。林深没有后退，任由她靠近。二人对视，都想通过眼眸读出对方的心绪。
　　林深看着白泠纯白的眼眸。她的瞳孔中似乎有光流转，带了一丝浅浅的笑意：“你在想为什么我的外貌没有变。”
　　白泠的语气中不掺杂一丝疑惑。话语中微微上扬的语调如同羽毛般拨动别人的心弦，清扰他人思绪。
　　她像一只狡黠的狐狸，双眼微眯，瞳眸中隐隐淬着精光。
　　“对。”林深紧盯着那双宛若霜雪的眼眸，喉结轻轻滚动一下，“为什么你的样貌没有变化？”
　　白泠没有正式回答，轻轻摇头：“你还没有达到可以知道这个秘密的实力。”
　　听到这个回答，林深的脑海中闪过白泠作为异端0001的资料，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原因和天道有关。”
　　白泠耸了耸肩，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
　　林深也没有深究下去，看着白泠原本作为灵体的衣服走近现实，才想起这套衣服对于人类来说过于单薄了。林深立马将斗篷脱下，披在白泠身上，又从自己的储物戒中找出一块桂花糕递到她面前。
　　“你现在是人类的身体，不像灵体时期一样没有感知。”林深嘱咐道,“生病和饥饿都是正常现象。你别忘记了。”
　　白泠正要开口说自己其实根本不冷也不饿，但是看到林深认真的模样，刚到嘴边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默默接过对方递出来的桂花糕，话头一转：“谢谢。”
　　说着，白泠居然真的感觉有一点饿，撕开包装袋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桂花糕的香气钻进鼻腔，甜味开嘴里化开。消失许久的味觉与嗅觉反复刺激着白泠的大脑。胃里传来的饱腹感也让她有些不习惯，低下头时居然显得有一丝落寞。
　　林深精准捕捉到了白泠脸上闪过一瞬的失落，主动找话题：“好吃吗？”
　　“不好吃，”白泠三两下吃光手里的桂花糕，“我不喜欢桂花糕的味道。”
　　林深看着白泠手里已经只剩桂花糕残渣的包装袋，下意识反驳：“不能吧？我还专门买的本地特产，还想着回去送礼呢。”
　　白泠无奈扶额：“谁告诉你桂花糕是本地特产它就一定好吃了？”
　　“那你怎么还吃完了？”林深指指白泠手中的包装袋，“不喜欢还吃光了？”
　　“不浪费粮食是一个好习惯。”白泠手里的垃圾瞬间消失，“比起桂花糕的味道，你还是先想想，该怎么向另一位队长解释现在的状况吧。”
　　说罢，林深的耳边闪过一丝细微的破空声——是极目的子弹。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白泠的手在空中轻轻一挥，子弹彻底没有声息，消失于黑暗里。
　　林深回头，只见远处，一双亮橙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如火焰一般散发光亮，燃烧着原始的野性。
　　那是极目的异能。
　　几十米外，极目正要开出第二枪，就看见本应该在空间魔方外围设置包围圈的林深一把握住白泠的手腕，将人拽到身后。
　　极目没有放下枪，而是立刻瞄准林深的心脏：“零渊，你在干什么？”
　　“好了，极目，放下枪。”林深指尖流出细长的光丝。光丝如同有生命一般，在空中飞速舞动，几秒钟时间就在黑暗中编织出一只栩栩如生的猫头鹰。
　　极目看到那只猫头鹰，缓缓把枪放下。
　　Z组织每一次出外勤的任务，都会出一个只有队长间知道的临时图案，来确认对方身份和应对紧急情况。
　　林深能用光线编出猫头鹰，代表他此刻意识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零渊，我需要一个解释。”极目缓缓走向林深，目光不善地看向林深身后。
　　林深一米八八的身高将白泠挡得彻底，只能看见白泠身上斗篷的衣角。
　　极目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林深，冷不丁开口嘲讽：“大少爷还真是绅士啊，还给一个异端披衣服。”
　　“0001已经决定归顺于Z组织。”林深嘴角扬起一个看着就很假的笑，“我想，我们应该尊重我们的新伙伴，不是吗？”
　　听着林深这个熟悉的话术，极目的表情瞬间冷下来：“为什么你会在空间魔方里面？你到底想干什么？”
　　“那位发下来的密令，”林深从储物戒指中拿出一枚纯金色的徽章，在黑暗中散出微弱的光芒，“异端0001收容，优先谈判，谈判失败也不可对0001做出任何伤害行为。”
　　“不可能。”极目的手悄悄摸上手枪，随时准备拔枪射击，“那位不会对异端这么宽容。况且，既然是抓捕行动，他为什么不直接对我下令？”
　　极目死死盯着林深护在身后的白泠，嘲讽道：“你真的相信一个异端会归顺于人类吗？”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
　　极目没有回应，只是他眼底的黑色一寸寸被亮橙吞噬——那抹灼热的色彩，比任何话语都更直白地袒露了他的态度。
　　林深指尖轻轻一动，周遭的暗物质便像有了生命，贴着地面无声蔓延，悄悄将极目圈在中央，每一丝都绷着随时要爆发的劲。
　　白泠站在林深身后，安静地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漠得像个局外人，仿佛眼前两人的对峙，不过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
　　剑拔弩张的瞬间，一束光突然刺破凝滞，精准地横在林深与极目中间，光芒铺展开来，将整个遗迹照得一片亮堂。
　　“极目，别动手！”听光的声音急促地响起。
　　听到这声呼喊，极目眼中的灼意终于褪去，亮橙的瞳眸渐渐暗下来，最后彻底变回了原本的黑色。
　　白泠因为突如其来的光恍惚一瞬，目光顺着极目的视线探寻，恰好落在听光身上。
　　只见听光着急地抓住极目摁在枪上的手，生怕他拔枪：“那位的命令传来，0001收编是光渊秘密执行。任务成功后，让我们务必把0001恭恭敬敬地请回去。”
　　话音刚落，林深身后传来一声轻笑。白泠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从三人身上扫过，最后定格在极目身上：“既然都是要把我请回去了，那现在我想跟这位零渊队长单独聊一下，二位也没有什么问题吧？”
　　“当然。”没等极目做出任何反应，听光就立刻抓住他离开这个空间位面，留白泠和林深二人在石室面面相觑。
　　被听光拉出位面的极目一脸茫然，眼里满是对自己副队所作所为的不可置信：“你拉我走干吗？”
　　听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指节曲起，不轻不重地敲在极目额头中央：“笨，光渊在Z组织的身份本就特殊。那位将这个任务单独交给他，就代表0001身上有些东西已经远远不是你我能知晓，能掌控的了。”
　　“0001这个人，或许远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石室内，白泠一言不发。那双白色的眼眸一直注视着林深，看得人莫名从心底生出一股寒意。
　　在这个尴尬得气氛下，林深率先开口：“你有什么要和我单独……”
　　话音未落，一道迅猛无匹的力量猝然冲击而至。林深只觉眼前一花，连对方的动作都未及捕捉，便如断线的风筝般重重砸落在地，浑身骨头如要散架般剧烈疼痛。
　　猝不及防间，林深的脖子被死死扼住，空气瞬间被抽离，剧烈的窒息感让他眼前发黑。
　　他拼尽全力掀开沉重的眼皮，撞进眼底的仍是白泠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可她周身散发出的威压却如寒渊般慑人，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拖入无间地狱。
　　方才仪式时低语的冤魂再度出现。冤魂的尖笑在石室里盘旋不散，刺耳得像是要钻进人的骨头缝里，分明是在笑话林深和白泠这场荒唐的对峙。
　　“0001归顺Z组织……”白泠一字一顿地冷声道，“零渊队长为了任务，居然连灵魂都甘愿献祭，好忠心啊。”
　　“我的灵魂，只属于我自己。”林深的话语从窒息的喉咙间挤出，带着濒死的沙哑。
　　听到这句话，白泠才终于缓缓松开手，从容的从林深身上起来。
　　林深大口大口地汲取着空气，劫后余生地摸过自己脖子——那上面已经留下了一圈红痕，昭示着他刚刚已经处于死亡的边缘。
　　“灵魂已经绑定，我不会背叛你。”林深迅速冷静下来，解释道，“我更不能背叛你。”
　　“但我也没答应过你要归顺Z组织。”白泠的眼底没有一丝温度，似乎眼前人的生死在她眼中不过是一瞬间就能决定的事。
　　“加入不代表归顺，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对这个组织死心塌地吧？”林深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这个组织里，有几个人真信‘为人类扫除异端’那套？大家不过是各取所需，踩着别人的尸体往上爬罢了。”
　　“0001小姐，”他扯着嘴角笑，笑容里的疯狂像要溢出来——是赌徒孤注一掷时的破釜沉舟，眼神亮得吓人，“我不是什么好人，没那个拯救世界的情怀。我加入Z组织，从来都只是为了我自己。”
　　白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走上前，伸出手：“为自己的野心做事，没什么错。”
　　林深握住她的手，借力站起来，就听见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正好，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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