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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老妈
打完了匿名举报电话,叶屿便收拾了现场,带领柏杨匆匆返回了学校。
开学头一个星期只有一节晚自习,宿舍还在整改,学生早就走光了。叶屿短期没有住校的打算,他自己在校外买了房。
树林一侧的路灯已经熄了,晚风凉飕飕的,渐长的刘海盖住视线,漆黑的枝丫张牙舞爪的直冲着天,有些阴森。
柏杨的脸颊已经有些略微肿起,配上他那双桀骜不驯的眸子,总有种莫名的滑稽。叶屿几次回头都没忍住笑出声,又搁不下面子,表情有些扭曲。
两个人穿过小门绕回了教学楼。
定点拉完电闸后,长廊望不到头,迂回的风带了好些阴气。安全出口的绿灯在黑暗中愈发可怖,跟阴曹地府似的。叶屿咽了咽唾沫,摸着黑走得缓了些,紧紧钳着柏杨的小臂。
片刻后,他才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姿势的不妥,轻微蜷了蜷手指,力度松了些。
“你自己回家吗?”
鬼使神差的,叶屿问了一嘴。
“嗯。”
“打算怎么解释?”
“爸妈在外地,不管。”
叶屿没多问,蹑手蹑脚地钻进了教室,俯身翻出一瓶跌打油。
柏杨进教室便围巾一般一直挂在叶屿的肩头,颇有叶屿一放开他就要撒泼耍赖的架势。叶屿虽有些别扭,但念在理亏,也没有计较,语气放得很轻。
“过来坐好,别动。”
围巾这才恋恋不舍地坐上课桌,修长的腿交叠垂悬,一点也不老实,轻轻晃着,似是有意挑逗,踢了踢叶屿的小腿。
迷路的风终于绕回了教室,平白增添了些燥热。叶屿的指尖很冰,轻点柏杨着微微发红的脸颊,将药膏晕开,滑滑的,柏杨面上的潮红也跟着晕开了,不知道是过敏还是害羞。
“过敏吗?”
……“不是。”
叶屿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似乎几年前,他也曾给一个人这样擦过药,那人脸也红得厉害,他也曾问是不是过敏。
尖锐的耳鸣声突兀地打断,似利箭击碎鼓膜,眼前光怪陆离,叶屿手上动作一重,有些重心不稳,踉跄着向前跌去。
顷刻,两个人便贴的很近,很近。
似乎是内能的转移,潮红传染了。柏杨的眸底很深,如同引力巨大的黑洞,好像要把叶屿整个人吸进去。
空气愈发粘糊,头脑有些昏沉发热,二人不约而同地别过脸,看似心猿意马,面上的异样却已将心事悉数告知。
半晌,叶屿才缓过神,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了。”
“家里有事,我先走了。”
说罢便仓皇地离开,教室门重重合上。
“砰!”
亮灯的瞬间,叶屿瞥见一个飞速移动的身影,闪到了沙发后。
他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了那人的后领,巨大的惯性使其重重摔在地上。
冷光灯苍白地打在脸上,映出一片阴翳。
看清对方后,他神色一僵,手猛地一抽,眼底爬上道不清的情绪
“我说了,不收留小孩。”
女孩踉跄着退去,瑟缩在墙角,白净的小脸愈发可怜,她目光躲闪 ,张了张口,怯生生地喊了句“哥”
“叶舒,回家。”
但女孩显然是没有离开的意思,嘟着嘴摇头。
两个人面面相觑,无声地对峙着。
叶屿按了按眉心,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有些感慨。
怎么会有小孩这么…厚脸皮。
好吧。
“去客房睡,别粘我。”
女孩瞬间变脸,眉开眼笑,一溜烟地冲向客房,生怕叶屿反悔。
“等下,”
女孩的身影小了下去,别过头,撅着嘴。
“这次是为什么,来我家住,总要有个理由吧。”
“吵架了……”
同一家出来的,彼此早就已经心知肚明,叶屿便不再好多问。
叶屿把女孩撵回了房间,”下次别拿铁丝撬我锁,给我发信息,我把一次性密码告诉你。”
“嗯嗯,哥哥最好了。”
“妈妈最好了。”
“傻孩子。”
舒适的双人床上缩着一大一小,头顶着头,像两只猫。
一对夜猫子不知疲倦地唠着,天南海北无所不及。
千家万户的灯一盏一盏暗了,静谧的夜又有了星星的光彩,温柔地闪着,慈母般听着幼小的孩子讲述趣事。
大猫眼皮越来越沉,儿子仍在叽叽喳喳喋喋不休。
年轻真好啊。
看看这不知疲倦的精神,长大准是老板的好牛马。
小家伙在幼儿园受了委屈,跟小女孩打架却还输了。
老师嘴上说着会处理,转眼就忘了,整得小家伙很是郁闷。
“妈,大人会撒谎吗?”
“嗯……”大猫眼皮耷拉着,哈欠连天,瞳孔都已经聚焦不上了,闻言闭目,装模作样地思考,“当然会啊,但妈妈是不会对阿屿撒谎的。”
小猫崽子显然是意犹未尽,又欲大声控诉,大猫火速按住他的嘴。
“好啦,快睡觉啦!”
世界安静了。
终于可以安心睡觉了。
日月交替,逝者如斯。
他又回到了那个名为家的地方,又看见女人惬意地倚在木质楼梯边。摊开的《飞鸟集》许久才翻一页,白袜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身边的茶桌上剩半杯没喝完的饮品。
不用猜,也知道是医生不让她喝的香槟。
廊灯给她的每一根发丝染成金黄。模糊的面孔,那么近,他却看不清了。
他知道,那一盏灯是为他留的。
翻涌地话堵上喉咙,冲昏了神志,只凝成一声:
……“妈。”
”嗯?阿屿,回来啦,快吃饭。”
《飞鸟集》被合上了,随手搁在香槟的旁边。
木质的雕花桌上,精心修剪的康乃馨簇成一团,骨瓷盘随意摆开,青提剥了皮,盛得满满的,似乎快掉出来,稀奇古怪的菜品琳琅满目,却有股难言的味道。
他努力把表情调整的正常,却还是被女人有所察觉。
“哎呀,我研究新菜品啦。”
手中的筷子顿在原地迟迟未动,听见这话,有些微微颤抖。
反正是梦。
死不了。
吃!
虽做足了心里建设,但遇上小行星撞击地球还是塌方了。
这是能用正常食材做出的食物?
“你又嫌弃我厨艺,哼。”
“没…”
白皙的指尖戳了戳他肉乎乎的小脸,女人撇了撇嘴,笑嗔道:“男人都是一样的口是心非!好啦,空气炸锅里有小蛋挞和麦乐鸡块,吃完把盘子刷了哦。”
“嗯。”
活过来了。
女人又把手伸进他毛茸茸的头发薅了两把:“头发长啦,我改天给你剪剪吧。”
女人的手艺实在是不敢恭维,上次剪完他哭了好久。
可是没有机会再剪一次了。
向前伸出的筷子缩了回来,他抿了抿唇,“好。”
“嘿嘿,真乖。”
酥脆的外壳裹着甜辣酱入口,绵密的土豆裹着鸡胸肉在嘴中化开,味道微淡,大概是盐放少了些。
还是这样,根本就不会做饭。
他笑了,可嘴里的鸡块却越来越咸。
“诶?怎么啦?”
女人捧着衣服下楼,见他头埋的很低,身影微微颤抖,便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瘦小的肩。
“没事,我刷碗了。”他囫囵地塞下了剩下的饭菜,慌忙逃离。
骨瓷盘在指尖的颤抖中乒乓作响。女人依旧神经大条,心道儿子大了有心事了,背过身低低地咳着,暗暗发笑。
冰水冲掉了残余的酱料,也冲掉了一瞬的痛楚,失温让指尖失去了知觉,也麻痹了神经,他又成为了那个没有弱点的叶屿。
大抵是思念溺死了理智,离开厨房后,他不由自主地停在了女人的门前。
纯色的窗帘半合着,兜着七月的海风,过滤掉腥咸,只留丝丝凉意。柔光给那本翻了又翻《飞鸟集》镀一层恬静,女人专心致志,长长的睫毛为眼底打上阴影,也遮住了门外窥探的他。
他身在柔光之外,不敢奢求光中人的青睐。
“嗯?阿屿,怕黑啦,妈妈搂你睡哦。”
光中人却不止沉溺于恬静地天空,恰似飞鸟逝去,未留下一丝痕迹,可远栖的岛屿却见证了她肆意翱翔的夏天。
可飞鸟终要死于无垠的天空,而边远的岛也迎不来他的又一个盛夏。
但这一次,他想飞鸟为他停留片刻,他想夏天更漫长一些。
“嗯。”
他卧在女人的身边,柔光打上面颊,温暖的还有她的怀抱。
有妈妈的地方,才有家。
他在柔光中阖眼,飞鸟飞翔在高天,吟唱着生命的赞歌:
“当我随同人群在路上走过时,我看见你从阳台上送过来的微笑,我歌唱起来,忘却了一切喧嚣。”
“我一直看着你,如半醒的孩子在熹微的曙光中看着他的母亲,
然后微笑着又睡着了。”
“从别的日子飘浮到我生命里来的云,不再落雨,不再引发风暴,而是给我落日时分的天空以色彩。”
“我将一次次地死去,以明了生是耗之不竭的。”
“让逝者拥有名之不朽,但是让生者拥有爱之不朽。”
模糊的视线里,他看见女人俯下身,在他的额角落下一吻。
“晚安,阿屿。”
女人的睡颜渐渐模糊,远去,病床上的场景历历在目,可他却看不清女人的脸。
飞鸟又一次振翅,去了属于她的田野和远方。
“爱你老妈,明天见。”
但他会守望那个盛夏。
晨昏线撕开苍茫天空的一角,璀璨的日光融化在天边。
世人长叹梦醒梦散梦难留。
但没关系,他说了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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