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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利俄珀(四)
当然知道,唐誉之不吃她那套。
如果吃……
他们也不会是如今的局面了。
望着唐誉之冷漠又嘲讽的目光,沈以疏心中不快,但也只是皱起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然后冷冷丢了句“幼稚”,扭头走了。
留下唐誉之在原地站了很久,路灯将他的影子投在地上,孤长落寞,像是化作了另一盏路灯,被夜色浸透冻结。
直到一声轻叹从身后传来。
王珂缓步走到他身侧,循着他的目光望向空荡的巷口,摇了摇头,“何必呢?明明很期待这次见面,偏要闹得不欢而散。”
“谁期待了?”唐誉之下意识反驳,语气却带着被戳穿心事的生硬。
“门口那束花,是你买的吧?”王珂无奈叹气,“挑了最好看的一支,想装作不经意地送出去,可惜啊,借口错了。但凡你坦率点说是自己买的,她可能就领情了。”
从舞蹈教室离开时,沈以疏没有发现,但王珂却看到了,当唐誉之把那支孤零零的玫瑰花扔进垃圾桶时,院角的阴影里还倚着一大捧鲜红美丽的玫瑰。
看那包装,分明出自附近街角的那家花店。
没想到她注意到了,唐誉之一时哑然,所有辩驳的话都堵在了喉间。
他垂下眼眸,融融的光线在他的侧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最终他也朝着巷外走去,声音清冷,“别跟着我,我自己回去。”
王珂看着他那明显强撑平静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巷子重归寂静,只有落寞的晚风,轻轻拂过空无一人的青石板路。
……
沈以疏很憋屈。
论起戳人痛处,唐誉之确实是个中高手。
但好在,彼此相识多年,她也太清楚,怎么让他不舒服了。
无需针锋相对,只要端起一副年长者的姿态,模仿长辈的无奈口吻轻轻数落一句,就足以在他那片傲气上划开一道口子。
她确实不是温婉大方的性子,嘴上从不饶人,他不让她舒心,她自然也不会让他好过。
大不了,就退回到两年前恩断义绝的状态。
时间美化了很多东西,柔化了太多棱角。当年那些以为一辈子都解不开的死结,在时间一天天的冲刷下,似乎也渐渐松动了。她原本甚至抱着一丝微小的期待,以为他们至少能回到相安无事的状态。
可他句句带刺,字字讥讽。
沈以疏拐出巷子后,顺着灯火通明的长街,埋着头一路向前。
路灯昏黄的光晕洒下来,将她的影子投在身前,她一步步走近,那影子却一次次后退,像是怎样也追不上的另一个自己。
一种复杂的滞涩感忽然从心底漫上来,起先没有任何悲伤的感觉,只是忽然不想走了,慢慢蹲在了路边。
夜风拂过她的发梢,带来一阵温柔的抚摸,很多平日里刻意不去回想的往事翻涌而上。
犹记得,从一开始就不愉快。
第一次见到唐誉之,也是结的梁子。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八月的热浪便扑面而来。
那是高一军训的绿舟基地,偌大的食堂人头攒动。风扇徒劳地转动着,搅不动闷热的空气。迷彩服们挤作一团,不锈钢餐盘碰撞声此起彼伏。
沈以疏跟着队伍缓慢移动,好不容易轮到打汤,她刚想伸手,去接食堂阿姨打的最后一碗番茄蛋花汤,忽然一只漂亮修长的手,从她的肩侧倏然伸出,抢先一步截走了那只汤碗。
她不可思议地转过头,却对上一张过分清俊的脸。
男生比她高出许多,穿着同样宽大的迷彩服,领口微微敞开。皮肤很白,汗湿的额发贴在额头,长得很帅,但不是那种痞酷或浓墨重彩的帅气,而是一种清冷的贵相。
被这突然的美貌蛊惑了一秒,她的质问卡在喉咙里。
而就这迟疑的几秒,对方似乎压根没注意到她,已经端着那碗本属于她的番茄蛋花汤,转身没入了嘈杂的人群。
等她回过神,只剩下她不爱喝的紫菜汤了。
沈以疏这才小声地咬牙切齿,“这叼毛……”
偌大的绿舟基地容纳了多所高中的新生,她原本已将这段不愉快抛诸脑后。
直到下午训练集合,她惊讶地发现,那个抢了她番茄蛋汤的家伙,竟然就站在自己班的队列里。
他高高帅帅的,清隽挺拔,在清一色的迷彩服中格外显眼。
也许是她盯视的目光太过明显,一个短发女生凑到她身边,语气带着熟稔的炫耀,“看唐誉之呢?那是我初中同学!702分考进来的全校第二,长得也可帅吧?”
这个活泼的女生就是刘欣芯。
而彼时,沈以疏收回视线,只淡淡撇了撇嘴,“分数高有什么用,人品又不行。”就走了。
但记住了他的名字,唐誉之。
夜晚的绿舟基地褪去了白日的燥热。趁着教官查寝后的空隙,沈以疏和另外三名同寝女生顶着半湿的头发,偷偷溜出宿舍,摸黑溜达到基地里那家小小的便利店。
店里很多买零食的学生。沈以疏正弯腰在货架上挑选,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叫唐誉之的居然也在。
他的目光似乎投向了货架第二层,那里孤零零地躺着最后一袋面包。
几乎是下意识的,一个带着点儿幼稚的报复念头闪过脑海。
就在唐誉之伸手去拿那袋面包的瞬间,沈以疏一个箭步上前,抢先将面包够到手里。
然后像举着战利品一样,她转过身,迎上男生微微错愕的目光,刻意扬起一个挑衅意味十足的笑容。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唐誉之的手还悬在半空,他定定看了她两秒,那双清冷的眸子似乎生疏又困惑。
只是,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仿佛并不在意那袋面包被抢,缓缓放下手,便转身走向了其他货架。
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攥着面包的沈以疏感到一阵莫名的悻悻,觉得自己有点傻兮兮的。
回去躺在床上,黑暗放大了所有细微的情绪。她越想越难受,一股说不清的懊恼在心头萦绕不去。
也许是遗传了父母文艺工作者特有的敏感基因,沈以疏天生就比同龄人心细许多。所以,也更容易被那些衍生出来的情感波动所困。
就在刚刚,她清楚地意识到,对唐誉之而言,中午抢汤可能只是随手为之,他压根不记得抢的是谁的汤。
以至于她刚刚那番小小的报复行为,当下回想起来,竟像个不懂事的孩子在无理取闹。
这个认知让她格外懊恼。
一碗汤而已。
她气他的不在意,更气自己竟然如此在意。
那晚之后,沈以疏兀自在心里默默画上了一个句号。他抢了她的汤,她抢了他的面包,算是两清。
接下来的军训日子,她刻意不去看队列里那个显眼的身影,训练时也避开可能与他对视的方向,倒也相安无事。
直到军训最后一天的联欢晚会。
几个班级围坐在操场上,中央燃着篝火,气氛热烈。
教官站在圈中,声音洪亮,“还有没有同学要表演才艺?最后的机会了啊!”
气氛正热烈,先前已有两个其他班的同学唱了歌。沈以疏看得饶有兴致,后背却猝不及防地被人推了一把。
由于毫无防备,她整个人向前踉跄了一步,瞬间暴露在众人的视线里。
错愕回头,正对上一双清冷的凤眸。
唐誉之就坐在她身后不远处,跳跃的火光将他清俊的侧脸映得明暗交错。他神色淡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但不知为何,沈以疏直觉,这他娘的就是他推的!
“哦?这位同学自告奋勇啊。”这时,教官已经热情地招呼起来,“来中间,想表演什么?”
沈以疏心中恼怒,但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想露怯,让那人恶作剧的坏心得逞。
于是,她在起哄声中稳步走到场地中央,朗声道,“那我跳个舞吧,麻烦教官放首《声声慢》”
音乐声起,她瞬间便将所有杂念摒弃,沉浸到那悠扬婉转的旋律之中。
她舒展双臂,宽大的迷彩服非没有成为束缚,反而随着她的动作带起一阵流动的风,更衬出身段的纤柔与灵动。每个转身都极尽舒展,脖颈微仰的弧度宛若优雅的天鹅,腰肢轻折时,又似弱柳扶风,柔韧而不失力量。
篝火为她周身镀上一层温暖摇曳的金边。没有华服与浓妆,可她的指尖仿佛牵引着无形的丝线,精准勾勒着歌词里的愁绪与缱绻。她的步伐轻盈似羽,每一步都像轻轻踏在旁观者的心尖上。
那一刻,周遭的一切喧嚣都化作模糊的背景。
当最后一个音符缓缓消散,沈以疏翩然收势,微微喘息着面向众人。
场下寂静一瞬,随即哇声一片,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然而,沈以疏立在中央,目光却越过簇拥的人影,冷冷地瞪向唐誉之。
男生依然坐在那里,火光在他清俊的脸上明灭跳动。
但那双清冷高远的凤眸里,似乎多了些什么,翻涌着某种她读不懂的,惊讶而复杂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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