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子

　　夜深了，周思渊清清嗓子，把手边草稿团成球扔进垃圾桶，滚进堆积成山的染血纸团。伏案加班已有数月，打算画幅泥金手稿作为明年思齐送给骆天戈的生日礼物。觉得自己等不到那时候了，便提前准备，这大概是能做的唯一也是最后的事。
　　过去数年，他反复研究三人发给他的聊天记录、社区截图和相关视频，分析骆天戈的遣词用句，揣度把握她的个性喜好。趁还能动飞了趟纽约，大学同学克洛伊·马在大都会博物馆中世纪部门工作，她的朋友、摩根图书馆博物馆策展人佩内洛普·莫拉莱斯领她们进仓库看了几本13世纪法国手稿。他请教了许多专业问题，做了满满笔记。从博物馆出来，街角有年迈亚人在弹唱《巴黎圣母院》的《美人》。
　　吃饭(两口速食面)、睡觉(一两个钟头)、上厕所，手机投屏从不离身。彻夜伏案，敲定最终草稿设计图。图画部分主要是她的猫到到，学名“到处拉屎”，是只有时过于调皮的流浪小狸花。她们互相深爱，瞧那小眼神，比世上任何人都要爱她。它一定很渴望摆脱轮椅迎风奔跑，也比世上任何人都希望她自由。他决定把到到变成中世纪风格，让到到揍魔鬼，到到当上帝，到到册封骑士，到到受民众跪拜，让圣母玛利亚坐在云端，怀中抱着熟睡的到到。
　　中间也曾跟三个臭皮匠聊天，乐婵说骆天戈推荐她读《惠灵顿的守灵夜》，他说那叫《芬尼根的守灵夜》，前者哈哈大笑，隔天给他寄了惠灵顿牛排。某日午后翁俊宇来探望，见他躺床上一动不动以为死了，伏“尸”大哭生生把他晃醒咯出一口老血，不死也得给晃死。周末思瀚来接他回家住几天，他笑道“还给我搞临终关怀”，兄妹俩并头躺在草坪野餐，窝沙发翻儿时相册。晚上妈妈久违喊他仨一起睡，整夜搂着他脑袋不松手。他起来上厕所，妈妈在门外叫“苗苗”，他答“哎”。过了一会儿妈妈又叫“苗苗”，他答“哎”。
　　把没摘过吊牌的名牌衣服都送给翁俊宇，整理好所有骆天戈提过以及可能感兴趣的书籍电影发给乐婵。翁俊宇拿走了他拥有的物质，乐婵借走了他的知识和阅历，爱留给母亲和妹妹，等到这幅泥金手稿完成，他精神世界的光明面会完好无损交到思齐手中。最后的自己是一具冰冷空虚的皮囊和被刻意筛拣剩下的人性弱点与污浊，是“原罪”。死去的那一刻，会把这些带走。
　　下个月巴黎郊外尚蒂伊古堡将举办特展，重磅嘉宾是数百年间仅公开展示过一次的《贝里公爵的豪华时祷书》，可惜已没有力气长途跋涉。好不容易完成生日礼物图画部分，正文部分尝试了几种方案，最终选择法国破晓歌。时日无多的吟游诗人吟唱一位骑士对爱人的表白，倒很应景。原文是古奥克语，他慊现有翻译不够浪漫，自己润色并加以改编，回头交给思齐背下来，免得骆天戈问这首诗的意思回答不上来。
　　荣耀的君王，真理之光，
　　全能的圣子，若您恩准，
　　请佑助我的挚爱；
　　夜幕垂临，我从未见她踪迹，
　　看，天就要破晓。
　　亲爱的人，你是否沉醉梦乡？
　　莫再沉睡，请轻披罗裳；
　　我听见那泄密的云雀已在啼唱，
　　看，天就要破晓。
　　亲爱的人，请轻倚雕花窗，
　　抬头仰望天际流转的星象；
　　时光是否仍在流淌？
　　自夜幕垂临，我便再未见你踪迹，
　　看，天就要破晓。
　　我此生挚爱，自与你分别，
　　不曾入眠，未敢休憩，
　　只向圣子祈愿，
　　无论付出何等代价，
　　盼白昼将我带回你的身旁，
　　看，天就要破晓。
　　亲爱的人，
　　我的太阳、月与星，我的骨与血，
　　我的军旗与刀戈，
　　梦中城外石垒旁，
　　你曾命令我莫被睡意征服，将你遗忘；
　　从此我愿守望长夜，直至晨光降临。
　　看，天就要破晓。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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