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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夜:山神娶亲
“杨婶子,你今天有没有看到刘大娘出摊啊?”
淅淅沥沥的雨滴砸在油纸伞面上,李时昭一手撑伞一手提裙子,踮脚躲过鱼摊前一条浊水流。
厚厚蓑衣里露出一个苍白浮肿的脸,待看清眼前人的模样,原先下撇的嘴角耸拉着向上提,眼中泛起精光。
“诶哟,这不是李小娘子吗,我可听说了前些日子锦绣坊真是忙得脚不沾地,瞧着是比从前瘦了。”
她朝地上那排渔货努努嘴,“你叔今个儿早上才从银迢江里捞的,新鲜着呢,拿条回去炖汤补补?”
李时昭随手指了指一旁还蹦跶着的草鱼,又问了一遍最开始的问题。“婶子进出城不是和刘大娘顺很长一段路吗?最近有没有瞧见她?我这儿还剩一个碗想还给她。”
杨婶子见李时昭要的那条鱼没什么大斤两,嘴角微微放下,不大高兴地开口,“哦,这雨下个不停,进城的路滑得不行,她又那把年纪了。”
她从地上抽出一根草绳径直穿过鱼鳃,手指几下翻转草草打了个结,接着道“不出摊也没什么稀奇的。”
“好吧。”李时昭听了这个解释,心是沉沉压着的那口气反而更重了几分。
李时昭刚接过鱼,杨婶子拽住她的手,颧骨处撑起一个略微饱满的弧度。
“李小娘子,上次我和你说的那件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不是婶子我说大话,我那侄子真心人品不错……”
“啊?这鱼果然新鲜,蹦的真有劲,一只手都抓不住!”点点滴滴的雨水漏进腕上洇湿了一片衣角,李时昭难受地扭过手,“婶子你先忙,不打扰你做生意了啊!”
不想再和她纠缠,李时昭把草绳在手上又缠了两圈,拎着鱼一路小跑回家。
谢无暮的身体一日好过一日,李时昭推门进来就见他正摸着墙缓慢地迈着步子。
他耳朵略动了动,听见并不是什么陌生的声音,脚下动作便没停。只是今日还是有些不同的,这人不仅带回来一身潮乎乎的水汽,还有又一股让人难以忍受的气味。
“你离我远些。”
恰好李时昭站在门口和鱼做斗争,没听清他说的话,便甩着鱼跨进门槛,“你刚刚说什么?”
谢无暮靠墙的手猛地发力,像是要揪住什么“你是故意要气我!”
“你这人真奇怪,我无缘无故气你干嘛,又没什么好处。”李时昭抠住鱼鳃走到他侧前方,见他脸色还是白惨惨的,心道果然还是个看脸世界,连自己也不能免俗。
长得好看的人生起病来也是自成一派风流,让她的耐心都变好起来。
“今天炖鱼汤,你现在身体还没好,吃些清淡好消化的。”
“我不需要!”谢无暮极为难堪地撇了撇嘴角,脸上闪过不自然的烦躁,“我才不吃这些东西!”
她难道不知道他是个什么处境吗!她不知道上清宗的人正在四处抓捕他吗!她只用把他交给上清宗的那些人就不用为生计发愁,甚至也能开始修行一登仙途。
他不想承任何人的情,尤其还是师父……
李时昭对他的态度有了两三了解,所以根本不在意他究竟回答了什么。反正没了谢无暮,自己也是要吃的。“哦,不吃就算了。”
这鱼活泼的很,红烧有些浪费,清蒸和炖汤都不错。水缸里还养着几块浆水豆腐,还是炖豆腐鱼汤好了!
这样想着,李时昭开开心心地提鱼去了厨房。
谢无暮等了半天始终没等来李时昭的其他反应,反而听见她行渐远的脚步声。他早就做好这人或怒声呵斥或哭诉发泄的准备,可她为什么一点反应也没有?至少也该……
他微微站直了身子,眉越蹙越深。
该不会确实生气了,只是拂不开面子躲到其他地方偷偷哭吧?
李时昭初中以前是在爷爷奶奶家生活,对这种农家土灶上手很快,她抱起一把柴火塞进灶下将锅慢慢烧热。
将鱼褪鳞,剖肚,改刀,洗净,去腥,放进油锅里煎至两面金黄,便将冷水缓缓倒入锅中。再等待鱼汤熬成奶白色的间隙,李时昭在隔壁的小吊锅中放进一小碗米和冷水,熬了一锅白粥。
做完这些,她捞起豆腐切成块状投放进汤里,用锅铲缓缓搅拌。汤汁已然沸腾,咕嘟咕嘟冒着气泡,浓郁温暖的水汽裹挟着香气四下弥散。
李时昭给自己盛了一大碗鱼汤,捞起干饭端上桌,也不管一旁的谢无暮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一边剔着鱼刺,一边点评,“这次豆腐放得有些早了,本身浆水豆腐较为扎实,熬煮时间长虽然会让鱼汤的鲜甜进入内里,但也会让它出现蚂蚁洞似的小孔,细细密密硬喳喳的影响口感。”
“可惜,实在可惜。”说着又吸溜呼噜就一口醇香的汤吞下一大团米饭。
刚刚还在胡乱猜测的某人此刻已经踱步到桌前,翻开茶盏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谢无暮将茶一饮而尽,茶盏留在手里不断摩挲“食不言寝不语,你吵死了。”
“嗯?”李时昭见他一副坐立不安又偷摸着咽口水的模样,心里窃笑,便咬着筷子道“这是我家,我爱怎么吃就怎么吃。你该不会……”
谢无暮被话噎住,把茶盏按在桌上,“才没有!”
李时昭放下咬着的筷子,手搭在桌上朝公筷摸去。
“古时候有个劫匪抓住三个小孩,已知他们的身份分别是穷人、手艺人、富商人的孩子。但那个劫匪是个傻的,不知道将三个孩子身份一一对应。于是有个人给他出了个主意:烧条鱼给他们吃吃,一下筷子你就能知道哪个最有钱了。后来劫匪一试,果然就逮住那最有钱的孩子。
你知道为什么吗?”
谢无暮不知道话是怎么转到这故事上去的,冷哼一声“你在嘲那个劫匪和我一样是个瞎子。”
“非也,非也。第一个孩子上来就夹了鱼尾,说明在家轮不到他吃什么好的,是穷人家的孩子。第二个孩子则捻了鱼肚上的肉,在家也被好好养着的,所以应该有些家底。至于第三个孩子他夹了……”
李时昭见对面人被自己忽悠住,一副凝眉思考的样子,不禁心情大好。她伸出空闲的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了捏谢无暮的脸颊。
难怪人人都想修仙呢,这皮肤既有玉的品相又有玉的细腻质感,真不是凡人能有的。
“呐,就是这儿,鱼的脸颊”李时昭笑嘻嘻接着道,“又滑又嫩,便知道他在家是被娇养着的,所以最有钱!”
谢无暮脑中空白一瞬,听到李时昭话里的笑意,渐渐回过味来,自己刚刚这是被人调戏了,一时间涨红了脸,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气的。
“你怎么敢!”
李时昭飞快地夹了块鱼塞进他嘴里,“这就是鱼脸颊上的肉,味道怎么样?”
小时候在凡人界飘零的时候能有机会讨口热饭吃,便能开心好几天。能吃的、不能吃的、干净的、肮脏的,只要能让肚皮消停一会儿他便尽数囫囵吞下。
等师父捡他回了上清宗,凡间五谷熟食皆有浊气不利于修行,所以他没多久便辟谷了,丹药一颗颗吞下去就再也不用经历那种饿到烧心的感觉。
她问自己味道如何,真是问错人了,他哪里尝得出什么门道来。
谢无暮喉咙有些发紧,嘴里的鱼肉轻飘飘像朵云似的停在他的舌尖,试了好几次才咽下去“一般。”
李时昭左瞧瞧右瞧瞧,看到他一系列动作,还以为自己错夹一块鱼刺塞进他嘴了。他刚刚明明是一副难以下咽的样子,真这么难吃吗?
她用自己的筷子夹了块鱼肉细细吃起来,并没有觉得哪里有问题。
顿时整间房里只剩下李时昭碗筷碰触声和咀嚼声。
谢无暮愈发不自在,一会儿想到外面轻轻的秋雨,一会儿想到刚刚嘴里的鲜甜,最后想到筷子,对就是李时昭夹菜的筷子。
她怎么能……真是不知羞。
谢无暮刚想起身离开,谁知下一秒竟鬼使神差地开口,“青竹剑上的剑鞘是你拿走的?”
“咳咳咳!”李时昭一心虚不慎被汤呛住。
那时候手头拮据,就把剑鞘上的奇石宝玉一股脑全扣下来准备卖出去。
要不然这带院子还带厨房的房子是怎么置办下来的?那贿赂县官造个身籍的钱又是从哪儿来的?她每天不重样的衣裙配饰又是从哪儿的?
“卖钱买房子,办户籍了。”
“你不缺钱,为什么还要出去做工?”谢无暮很困惑地问出声,他能感应到房间靠近床铺的地砖下有一丝极为微弱的灵气,那是青竹剑上嵌的灵石。
“自然是……”李时昭还以为他要自己把那些灵石宝玉还回去,那可是她为自己准备保命钱千万不能被知道了,便收住口“怎么不缺钱?我既缺钱又爱钱。问世间钱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你不必在我面前讨巧卖乖。”谢无暮右手拇指狠狠压在食指的关节处,待到两处都泛白才缓缓移开,留下一道红痕,难以启齿似的给出承诺“反正有我活一日,就算拼尽性命也会保你诸事无虞。其他的你想也不要想。”
谢无暮知道自己这张脸长得好,加上李时昭现在孤苦无依唯一熟悉的人只剩自己,所以毫不犹疑地认定李时昭对他心怀爱慕。
有苗头还是尽早扼死了好,若是以后她继续执迷不悟、对自己情根深种,就用那柄剑把她的记忆给抹去,省得麻烦。
“嗯。”李时昭敷衍地应了一句,对他的话并不放在心上。这承诺也太鸡肋、太寒酸了吧,好歹也许个家财万贯什么的。
以免他再次想起青竹剑的事,她哒哒跑进厨房,回来时端了一海碗粥外加一叠小菜,推到谢无暮面前。“我特意为你做的,钱也花在你身上了哦。”
所以不许再像一个铁公鸡似的向她讨钱了。
“李时昭!你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塞了一大勺粥。
在小吊锅里小火煨着,一粒粒晶莹的米尽数绽出米花,糯糯稠稠盛满一碗,粮食本原的香气并不怎么霸道地四溢开。
“你听不懂……”
李时昭拌了一些小菜进去,又塞了一口“这是用脆脆的萝卜叶做的,一烫一揉把里面的涩味去掉了,所以吃起来爽脆咸酸。不错吧?”
白粥味淡,小菜味浓,寡淡配浓郁吃起来别有一番滋味。谢无暮原本预备吐出来,略一尝,味道不错且暖粥入胃很是熨帖,转而一想又甚是丢脸。
他正想摆出冷脸,手上就被塞了一支勺子。
“自己吃吧。”
“我不要。”
他不想李时昭为他做什么,不能吃她的东西,不要和她纠缠。
李时昭有些为难地看着面色不善的谢无暮,她干巴巴接话“你要我喂你?其实也不是不行,毕竟你是个病患嘛。”
低矮檐下的猪圈里原本正哼哧哼哧拱食的大黑猪,突然被后院一声咬牙切齿的“李时昭”惊得抬起头。须臾,又没了动静,里面跑出一个暖黄色的小小身影。
秋雨还在下,丝丝缕缕,就像人间的缘分一般缠绵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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