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初次任务
天色未亮,纸扎店的大门悄悄合上。
巷口的天空泛着灰蓝,一场小雨刚停,空气里湿漉漉的,带着陈年墙砖的霉味和早春土壤的寒意。
肖崇背着一只灰色帆布包,里面装着他常用的东西,步履轻快地走在水泥地上。身上还穿着那件“保平安”的老土黑T,外面套了一件牛仔外套,左口袋露出一角已经写好并折叠起来的符纸。
徐迎跟在他身后,双手插在兜儿里,神情半清醒状态,显然昨晚睡得并不好。外套是昨晚肖崇又丢给她的,她没拒绝,但心里暗自决定这次行动之后一定要去商场买一件或者烧一件好穿的女装,任肖崇嘴上说的天花乱坠,这也是她应得的报酬。
“我们这是去干嘛?送快递还是驱鬼?”她问。
“都有。”肖崇头也不回地答,“先去城西,之前那个阿婆为儿子定的纸衣服和录音机到了。再去城东看看那个疑似‘中邪’的女学生。”
“你觉得是吗?”
“我不轻易下结论,”他说,“在去那里看到当事人之前,一切都只是假设。”
他们拐过一条街,进入一片低矮的居民区。城西老城区的街道弯弯绕绕,电线像蜘蛛网一样缠绕在头顶,刚下过雨,地砖被雨水浸透,缝隙里冒出青苔。
“我以为你这种职业,应该更玄一点。”徐迎说,“比如背个桃木剑,飘过去。”
“我不修仙……而且开车不比这方便?”
“……好接地气。”徐迎无语,“世界果然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草台班子也能把死人送走啊。”他说,“正规剧场才演不出这东西。”
“你这么会说,怎么没去说相声?”
“说过,高中社团时。观众两个,一个睡着了,一个吓跑了。”
“为什么吓跑?”
“那天我们社团请了一具‘不太安分’的纸人来当道具。”
徐迎:“……”
“纸人表演什么节目?”
“相声。”他顿了顿,补了一句,“单口。”
徐迎忍不住笑出了声。脚下这条青石街,忽然就没那么冷了。
“你也挺能开玩笑的。”她低声说。
“不是开玩笑。”肖崇看她一眼,“那纸人讲得比我好,我后来给它烧了张聘书,让它去黄泉剧社面试。”
“你真的……给鬼世界搞就业岗位啊?”
“当然是……假的,骗你的。”
“你真是……”
……
他们继续往前走,街道越往里走越旧,有几家小卖部门口挂着红灯笼,一看就是还没收完年货。有只老猫蹲在墙头,对着他们“喵”了一声,不走也不避。
徐迎低声问:“之前那个阿婆……就是她梦见儿子穿着你做的纸衣服?”
“嗯。”肖崇点头,“她家儿子走得突然,没留下什么遗物。阿婆说她儿子生前最喜欢听评书和收音机,后来梦里看见他穿得破破烂烂的,就托我给‘送一套体面点的’。”
“她真的相信能送到?”
“信的人不一定全懂,不信的人也不一定全对。”他顿了顿,“但这信念本身,就有用。”
“你说她儿子能收到吗?”
“我不知道。”他说,“但她能安心。”
若非徐迎自己就正在经历这些,否则按她以往的性格绝计不会相信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甚至会将肖崇当作危言耸听的市井骗子。
话音刚落,前方巷口传来咔哒一声。
肖崇停下脚步,回头对徐迎道:“到了。”
巷口铁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一个不高的身影——是前几天那位戴墨镜的阿婆,她今天围着一件印着“蔬菜直销”字样的围裙,脚下踩着一双洗的干净的老年运动鞋。手里拿着一根旧伞柄,看见两人时咧嘴笑了笑,语气倒是干脆:“你们来得正好,我刚把香插好。”
“纸衣服和录音机到了。”肖崇把背包放下,从里面取出一个透明防雨袋,袋中是按老式机型折成的纸制收音机,还贴心附赠了几张“电池”和一张“冥界歌单”。
“你看看尺寸合不合。”他说着,又拿出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布衫——黑白相间,样式跟阿婆儿子照片里穿的几乎一样。
阿婆接过,细细摸了一遍边角,“唉,这纸比我家小棉袄还仔细,连线都顺。”
“前几天梦里,他说冷。你说这都烧下去了,怎么还会冷?”
“梦里的话不能全信,也不能全不信。”肖崇蹲下身,取出香灰罐,重新点了一根香,“如果真收到了,说不定以后晚上会来再告诉你一次。”
话还没说完,从屋子里急匆匆窜出一个十六七岁穿着浅灰色校服的小姑娘,“奶奶,你又信这个。我要迟到了,先走了,你别被人给骗了。”转头又对着肖崇和徐迎道:“哥哥姐姐,卖东西可以,但别的就适可而止吧。”说罢,不等众人反应,急匆匆的向巷口跑去。
“小心点,慢着点跑。”阿婆望向孙女的方向,眼里带着一丝藏不住的心疼,“我孙女沈霁,说话没大没小的,你们别放在心上,也怪他爸爸走得早。”
阿婆叹了口气,在门口转身掏出装钱的红包,小心地塞进了肖崇手里,又转向徐迎:“这小姑娘是你朋友?”
肖崇和徐迎同时一愣,阿婆和沈霁竟然都能看到徐迎。
徐迎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身体,魂体状态下的人,普通人应该看不见才对。
肖崇“嗯”了一声,没做过多解释。
阿婆却盯着徐迎看了几秒,忽然低低开口:“你眼神不稳,气浮,魂光发灰,是不是最近老是梦游,或者觉得自己不在身上?”
徐迎心口一跳,还没来得及说话,阿婆却自己接了下去。
“我几年前因为心梗进过一次ICU,躺了三天没醒过来。那时候我也从上面那条路走过。”她抬手指了指天,又轻轻摆头,“后来回来以后,偶尔能看见些不该看的东西……你这个状态我见过,不多,但也不是头一回。”
“是做梦?”徐迎试着问。
“比梦还真一点,又比现实轻。”阿婆说,“走在那条路上的人,最怕一个事——一不小心就忘了怎么回来。”
说完,她不再多言,锁上院子,只拎着袋子出了门。脚步虽慢,却很稳当,那是种岁月沉淀的稳重。
徐迎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越发觉得看不懂这世界。
***
这单完成后,他们转乘了地铁,一路向城东。人流开始逐渐增多,有打工族睡眼惺忪的进站,也有学生背着书包靠在椅背上补觉。
坐在拥挤的车厢里,徐迎低头盯着自己的鞋面,一时走神。
她脑子里盘旋着刚才阿婆的话。
“你脸色不好。”肖崇侧过头看她,“要不先喝点水。”
她点点头,接过水瓶,“你说既然阿婆和沈霁能看到我,地铁上这么多人是不是也有其他人可以看到我。”
“也许吧,一般能看到你这种状态的,第一种就是像我这种阴阳眼,天生灵力强大的人;第二种就是也有过在死亡边缘徘徊经历的人,比如阿婆;第三种就是曾经被鬼“骚扰”过的人。他们中的有些人有一定几率在恢复后获得了这种能力。不知算是死里逃生的诅咒还是馈赠。”肖崇回道。
“哦对了,这个给你。”肖崇又递给她一枚硬币大小的东西,银色,边缘微微发黑,中间刻着一个篆体“定”字。
“随身带着,”他说,“这个叫【锁息印】,是一种定位符,万一你又‘抽’了,我能及时赶到。而且它还能稳定你的‘魂体躯壳’,现在的你也可以被普通人看到,这样可能会方便你‘生活’。”
“有一说一,某种意义上来讲,你真的是一位能力强,又尽职尽责的‘大善人’。”她盯着他,着重强调了大善人三个字,不是嘲讽,而是别扭的真情流露。
“那当然……你别搞这些肉麻的东西。”许是徐迎的表情太过认真,肖崇一时竟觉得有些尴尬。
徐迎将小符挂在脖子上,感到一种淡淡的心安,转而又问起别的。
“你到底有多少符咒?”。
“具体多少我也记不清。”肖崇想了想,“但大致就三类吧:一类是攻防用的,比如镇煞、破障、隔魂;一类是功能型,比如显形、定位、隐匿、感应;还有一类是通用杂符,比如定神、唤灵、留印……”
“听起来像制符专家,你竟然没有利用这些东西实现财富自由?”
“不能随便用的,有违道义是要遭天谴的。”他说,“我学的是家传术,有规定的,我爷爷说祖上曾经也有人试图利用这个走捷径,但他的结局可就不好说了。”
“那你这种可以收学徒吗?”徐迎跃跃欲试。
“先叠好你的纸元宝再说吧……”
***
出了站,城东的街道整洁笔直,与城西不同,处处是崭新的住宅楼与开发未完工的工程。空气里少了老城区那股陈旧烟火气,取而代之的是塑料和水泥的味道。
“到了。”肖崇低头看了手机地图一眼,“这栋楼。”
他指着前方一栋浅灰色的高层住宅,阳光刚刚爬上楼体,但第九层的玻璃窗上却有一处被贴了深色反光膜,与整幢楼格格不入。
“就是她家。”他说。
开门的是林舒母亲,一个三十七八岁的女人,面色憔悴却打扮得体,一身浅紫色针织衫和米色长裤。
肖崇递上名片,“‘崇记纸扎’,我是肖崇,这是我的搭档,之前我们联系过。”
女子点点头,面露难色,“其实……这两天小舒她好多了,我现在想想,可能之前就是太紧张,孩子压力大,表现有点异常而已。现在我不想再影响她的心情,抱歉让你们大老远跑一趟。”
客厅陈设十分简单,甚至干净得没有一丝烟火气。
“我们能看林舒一眼吗?”徐迎问。
“小舒在房间里写作业,一会儿还要去学校,你们不吓着她就好。”
卧室门被推开时,阳光正好落在书桌前。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背对着门,手在写字,面前放着一块破碎的镜子。她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一眼。
那是一张干净、素面的少女脸庞,眉眼平和,甚至带着一点疏远的礼貌。
“这是……”林舒说,“你们是?”
“他们是来看我的朋友。”母亲笑着打圆场。
林舒点点头,似乎并不关心,语气温顺,“我还要学习,晚点再聊吧。”
她重新低下头,继续写字,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他们告辞时,母亲连声道谢,说这几天女儿吃得香睡得稳,情绪也很好,已经恢复上学,没事了。
等电梯时,徐迎低声问:“你看出什么了吗?”
“太‘好’了。”肖崇眯了眯眼,“太快了,太稳了,有时候过于正常反而不太正常。”
“你的意思是……”
“谁知道呢,既然雇主已经不需要我们的服务,那就暂时先这样吧。”
“啊?那你就不担心万一出事了怎么办?”徐迎原以为肖崇能够让自己留下,想必是乐于助人、不计得失之人。
“首先,我的确没有感受到异常的灵力波动,虽然情况反常,但也不排除的确是心理状态转好。其次,我不是做慈善的慈善家。”肖崇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侧头与徐迎对视,一字一句地回答道。
“啊这……好吧,所以我们接下来?”
“静观其变。如果有问题,她会再联系我们的。”
……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