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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冠霞帔
天还未亮,整个帝京便已苏醒。朱雀大街两侧早早被御林军肃清,铺上了崭新的红毡,百姓们挤在军士身后,翘首以盼,等着观看这场仓促却极尽隆重的封后大典。空气中弥漫着香烛和尘土混合的气息,一种刻意营造出的欢腾,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皇宫内,更是忙碌得如同沸水。宫人们捧着各色仪仗、礼器,脚步匆匆,穿梭于朱红宫墙之间,脸上却少见真正的喜色,只有一种小心翼翼的谨慎。谁都知道,陛下对这桩婚事,并非心甘情愿。
太极殿内,凌若弦任由内侍和礼官们摆布。明黄色的十二章纹衮服沉重地压在他肩上,金丝银线绣出的日月山河,此刻却像是无形的枷锁。冕旒垂在眼前,十二串玉珠隔绝了他大部分视线,也掩盖了他眼底深不见底的疲惫与空洞。
“陛下,吉时将至,请移驾承天门。”礼部尚书的声音恭敬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凌若弦没有任何反应,如同提线木偶般,在内侍的引导下,迈开了步子。靴底踏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回响,一声声,敲打在他麻木的心上。通往承天门的路漫长而熟悉,他曾无数次走过,唯有这一次,脚步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
承天门上,旌旗招展,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庄严肃穆。当他在城楼正中站定,俯视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和绵延至远方的仪仗时,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席卷了他。这万里江山,这无上权柄,此刻竟连选择身边人的自由都没有。
【剧情节点‘封后大典’进行中,请宿主保持稳定情绪,顺利完成仪式。】
冰冷的机械音毫无预兆地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凌若弦藏在宽大袖袍中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白。他极力压制着翻涌的情绪,脸上最终只剩下属于帝王的、毫无波澜的威仪。
吉时到,礼乐大作。庄严恢弘的乐章响彻云霄,掩盖了所有细微的声响。长长的迎亲队伍如同一条红色的河流,从冷府方向缓缓流淌而来。凤舆奢华,金顶红帷,由十六名太监稳稳抬着,前后簇拥着盛装的宫娥和内侍,华盖如云,旌旗似霞。
凌若弦的目光穿透冕旒的玉珠,落在那辆越来越近的凤舆上。他的视线却仿佛失去了焦点,越过了那一片刺目的红,飘向了帝京的某个方向——那里,有他真正想迎娶的人。他的心,早已飞出了这庄严的典礼,飞到了那座寂静的府邸,飞到了那个身负内伤、独坐窗前的女子身边。
“迎——皇后——”
赞礼官拖长了声音,尖细的嗓音划破长空。
凤舆停下,宫女上前,掀开轿帘。一道身着繁复大红嫁衣的身影,在左右搀扶下,缓缓步下凤舆。龙凤同合袍,金丝银线绣出翱翔九天的凤凰与缠绕的牡丹云纹,庄重华贵,却也沉重得仿佛能压弯那看似纤细的腰肢。头顶的龙凤珠翠冠更是璀璨夺目,垂下的珠帘遮住了新后的容颜,只隐约可见一个清冷模糊的轮廓。
冷凝霜。
凌若弦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舌尖尝到的只有冰冷的陌生感。
她一步步踏上铺着红毡的汉白玉阶,步态从容,姿态优雅,无可挑剔。风吹过,掀起她嫁衣的一角,也拂动了她面前珠翠冠上的流苏,偶尔露出其下一点白皙的下颌和紧抿的、缺乏血色的唇。
终于,她走到了他的面前,近在咫尺。
礼官递上金册金宝,朗声宣读册文。那些华丽辞藻堆砌的赞美与期许,凌若弦一个字都未曾听进去。他按照礼制,接过那象征着皇后权柄的金册与宝玺,入手一片冰凉,沉甸甸的,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在将金册金宝交给身旁女官的那一刻,他的指尖与冷凝霜伸出的手有了一瞬间的、不可避免的极轻微触碰。
她的指尖,竟比那金册还要冰冷。
凌若弦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抬眼,正对上珠帘后那双抬起的眸子。
那是一双极美的眼,眼尾微挑,瞳仁颜色偏浅,如同浸在寒潭中的墨玉。只是那眼中没有丝毫新嫁娘该有的羞涩或喜悦,只有一片化不开的沉静与冰冷,深不见底,仿佛隔绝了世间所有温度。在与他对视的刹那,那冰封的湖面似乎微微动了一下,掠过一丝极淡、极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似是探究,又似是……别的什么。
凌若弦心头莫名一悸,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浮上心头。这冷凝霜,似乎与他印象中那个才情出众、性情清冷的大家闺秀,有些微的不同。具体哪里不同,他又说不上来。
典礼仍在继续。祭天、告祖、受贺……一系列繁琐复杂的仪式下来,日头已然偏西。凌若弦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傀儡,机械地完成着每一个动作,只觉得浑身僵硬,心力交瘁。
当最后一项仪式完成,礼官高唱“礼成——”,百官跪拜,山呼“万岁千岁”之声如潮水般涌来时,凌若弦只觉得那声音遥远得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
他侧过头,看着身旁与他并肩接受朝拜的、一身大红嫁衣的冷凝霜。夕阳的金辉洒在她身上,为她周身镀上了一层虚幻的光晕,那凤冠霞帔璀璨夺目,却衬得她那张隐在珠帘后的脸,愈发显得模糊而不真实。
他的皇后。
系统的皇后。
一场盛大婚礼,满城喜庆红色,却是他爱情彻底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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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府,听雪堂。
与外面的喧嚣仿佛是兩個世界。
沈华年穿着一身素净的青色常服,未施粉黛,长发只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绾住。她坐在窗边的棋枰前,左手执黑,右手执白,自己与自己对弈。
窗外隐约传来的礼乐声和百姓的欢呼声,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模糊而不真切。她落子的动作很慢,每一次指尖拈起冰凉的棋子,都需要耗费不小的力气。内伤未愈,额角的疤痕还在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那颗仿佛被浸在冰水里的心。
云袖悄无声息地走进来,为她换上一杯热茶,低声道:“将军,外面……典礼好像快结束了。”
沈华年执白子的手顿了顿,随即稳稳地将棋子落在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嗯。”她应了一声,声音平静无波。
她不需要去看,也能想象出那是何等的盛况。他曾说过,要给她全天下最盛大的婚礼。如今,这婚礼给了别人。
心口又是一阵熟悉的窒闷,她强忍着没有咳出声,端起茶杯,借着氤氲的热气掩饰微微泛红的眼眶。茶水苦涩,一路从舌尖蔓延到心底。
“夜枭那边……有消息吗?”她放下茶杯,转而问道,将注意力强行拉回正事。
云袖摇了摇头:“尚未。那印记似乎极为古老隐秘,查探需要时间。”
沈华年点了点头,不再说话,目光重新落回棋枰。黑白棋子交错,局势复杂,如同她此刻面临的迷局。凌若弦的被迫屈服,那诡异的雷霆,系统……这一切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冷凝霜在这其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她必须保持冷静,必须尽快恢复。沉溺于悲伤毫无用处,唯有弄清楚真相,才有可能……破局。
一枚黑子被她重重按在棋枰的关键处,杀机顿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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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皇宫中盛宴大开,灯火通明。
坤宁宫,皇后的寝殿,更是被布置得富丽堂皇,红烛高燃,暖帐生香。
凌若弦在前朝接受完百官的朝贺后,便以不胜酒力为由,提前离席。他并没有去坤宁宫,而是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太极殿。
脱下那身沉重的衮服冕旒,他只穿着一身素色常服,屏退了所有宫人,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殿宇中。外面的喧闹声依稀传来,更衬得殿内死寂一片。
他知道,按照礼制,他此刻应该去坤宁宫,完成这婚礼的最后一步。
但他做不到。
只要一想到要去面对那个陌生的、系统强塞给他的皇后,要去履行所谓的“夫妻之礼”,他就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那是对他自己屈服的厌恶,也是对这场荒唐婚姻的本能抗拒。
【警告:宿主未前往坤宁宫完成剧情节点‘洞房花烛’,将视为严重偏离主线。系统将根据偏离程度,对目标人物沈华年实施相应惩罚。】
系统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再次阴魂不散地响起。
凌若弦猛地转身,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蟠龙柱上,手背瞬间红肿破皮,渗出血丝。又是这样!永远都是用华年来威胁他!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低吼,声音嘶哑,充满了绝望的愤怒,“朕已经如你所愿,立了她为后!你还想怎样?!”
【宿主的职责是推动剧情发展,维系世界稳定。与皇后冷凝霜建立夫妻关系,是核心剧情之一,不可缺失。请宿主在一炷香内前往坤宁宫,否则……】
系统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凌若弦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急促地喘息着,双眼赤红。他看着自己流血的手背,那疼痛让他清醒,也让他更加绝望。
良久,他颓然地垂下手臂,所有的怒火和挣扎都在那无形的、攥住他命脉的力量面前,化为了灰烬。
“备驾……”他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疲惫与认命,“……坤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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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内,红烛摇曳。
冷凝霜早已卸下了那身沉重的凤冠霞帔,换上了一身相对轻便些的红色寝衣。乌黑的长发如瀑般披散下来,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却也显得那双眸子愈发幽深冰冷。
她挥退了所有伺候的宫人,独自一人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镜中的女子容颜绝世,眉眼间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疏离与淡漠。
殿门外传来内侍通传的声音:“陛下驾到——”
冷凝霜缓缓起身,转过身,面向殿门的方向。脸上没有任何新娘子该有的紧张或期待,依旧是一片平静无波。
凌若弦走了进来,带着一身淡淡的酒气和无法掩饰的疲惫与冷漠。他甚至没有看她,目光径直扫过殿内奢华喜庆的布置,最终落在窗边那对燃烧着的龙凤喜烛上,眼神空洞。
殿内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陛下。”冷凝霜依礼微微屈膝,声音清冷,如同玉珠落盘,听不出丝毫情绪。
凌若弦这才将目光转向她。褪去了繁复头冠和嫁衣,她看起来更加单薄,也更加……真实。只是那份真实,依旧包裹在一层厚厚的冰壳之中。
“不必多礼。”他淡淡地说了一句,声音干涩。他走到离床榻最远的窗边软榻坐下,与她保持着最远的距离。
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
红烛噼啪作响,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两人同样没什么表情的脸。
“今日,辛苦皇后了。”凌若弦最终开口,说的却是最公式化的话语。
“臣妾分内之事。”冷凝霜的回答同样滴水不漏。
之后,便再无话可说。
凌若弦坐在那里,如坐针毡。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系统的警告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逼迫着他必须完成所谓的“洞房花烛”,可他的身体和灵魂都在疯狂地抗拒。
时间一点点流逝,殿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最终,凌若弦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站起身。他走到床榻边,看着那铺着大红鸳鸯喜被的床,眼中闪过一丝深刻的厌恶。他动手,将一床被子和一个枕头抱起,直接扔到了窗边的软榻上。
“朕近日政务繁忙,恐扰皇后清眠,今夜便在此歇息。”他背对着冷凝霜,声音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说完,他甚至不等冷凝霜回应,便和衣躺在了那张对于他来说有些狭窄的软榻上,面朝窗户,闭上了眼睛。用行动明确地划清了界限。
他选择了最直接的侮辱和冷落。
冷凝霜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如同躲避瘟疫般远离那张象征着夫妻结合的婚床。她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在那跳跃的烛光下,她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闪烁了一下,似是嘲讽,又似是……一丝了然的平静。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走到床榻边,吹熄了靠近自己这一侧的烛火,然后和衣躺在了大床的外侧,与窗边的帝王,背对着背,中间隔着宽阔而冰冷的殿宇地面。
一对红烛,依旧在无声地燃烧,流下红色的烛泪,如同泣血。
一场举世瞩目的婚礼,一个万众期待的洞房花烛夜,就在这样诡异而冰冷的沉默中,草草收场。
凤冠霞帔,掩不住各怀心事的冰冷。
锦瑟华年,终是弦断音绝,空余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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