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焰琉璃

　　夜色未褪，晨光熹微。

　　焰璃悄无声息地融入城南旧工业区的破晓阴影中。她没有走大路，而是沿着废弃的铁轨和杂草丛生的偏僻小路穿行，动作轻盈得如同掠过地面的夜风。空气中陈旧尘土和隐约矿物灼烧的气味越来越浓。那座标着模糊“柒”字的窑仓，如同一个黑色的疮疤，嵌在废墟的轮廓中。

　　她在一个断墙后停下，仔细观察。窑仓静立，门虚掩着，周围没有任何人影。但一种直觉告诉她，这里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毫无防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被刻意压抑的“场”，类似于猎人布下的无形陷阱。

　　她绕到窑仓后方，那里有一个因年久失修而坍塌出的缺口，被疯长的灌木半遮着。指尖琉璃微光一闪，那些坚韧的枝桠便无声地枯萎碎裂，让出通道。她侧身钻了进去。

　　几乎在同一时刻，另一方向，两辆不起眼的黑色SUV停在远离窑区的断头路尽头。沈埴带着老吴和几名精干的队员下了车。

　　“头儿，外围已经布控完毕，没有发现可疑人员进出。”耳机里传来李队的汇报。

　　“收到。保持隐蔽，我们先进去。”沈埴压低声音，打了个手势，一行人借着残垣断壁的掩护，快速向柒号窑仓靠近。他也感受到了那种不寻常的寂静，仿佛这片废墟正在屏息凝神，等待着什么。

　　他们选择从正面的窑门进入。沈埴轻轻推开那扇虚掩的、沉重黢黑的窑门，一股混合着陈灰、焦糊和某种难以名状的腥锈气味扑面而来。

　　窑内比想象中更深，光线昏暗。手电光柱划破黑暗，照亮四处覆盖的厚厚黑灰，以及墙壁上那些令人不安的、玻璃质感的釉化斑块。

　　“取样。”沈埴低声道。老吴立刻带人开始工作。

　　沈埴的目光则被窑室最深处吸引。那里，墙壁上的釉化痕迹尤为密集，甚至形成了一个模糊的、令人不适的漩涡状图案。他缓缓走近。

　　就在他靠近那面墙壁时，胸口贴身存放的瓷偶突然微微一震，不再是灼热，而是一种冰冷的、指向性的悸动，仿佛在提醒他什么。

　　他抬起手电，仔细照射那片墙壁。漩涡状釉斑的中心，似乎有一块区域的色泽格外深沉，几乎与周围融为一体，但仔细看，能发现极其细微的、非自然的拼接痕迹。

　　他戴上手套，指尖试探性地按上去。

　　与此同时，窑仓另一侧，隐藏在阴影里的焰璃也注意到了这面墙壁的异常。她的目光锁定在沈埴动作的那一点上。她的琉璃指尖也在微微发烫，与那墙壁深处的某种东西产生着共鸣。她看到沈埴似乎发现了关键，屏住了呼吸。

　　沈埴指尖用力，那块深色的、仿佛烧焦的砖石，竟无声地向内凹陷下去！

　　“咔哒”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响动。

　　下一秒，那面布满釉斑的墙壁，就在沈埴和悄然窥视的焰璃眼前，从中悄无声息地裂开一道缝隙，并向两侧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的幽深洞口！

　　一股更加浓烈、难以形容的气味从洞口中涌出——那不仅仅是焦糊味，更混合了一种冰冷的、如同金属锈蚀又带着奇异腥气的味道，完全不属于这个世界常理中的任何已知气味。

　　沈埴猛地后退一步，手按上枪套，厉声道：“老吴！”

　　所有手电光瞬间汇聚到洞口。

　　就在光线交错照亮洞口的刹那，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向下延伸的粗糙石阶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仿佛灰烬般的物质，但那“灰烬”却在光线照射下，极其缓慢地蠕动了一下，折射出一种油腻的、五彩斑斓的黑光。

　　紧接着，几只指甲盖大小、通体漆黑、身体结构如同扭曲陶瓷碎片的怪异甲虫，从灰烬中钻出，它们没有眼睛，头部只有一道细微的红色裂痕，仿佛闭着的嘴。它们似乎极度畏光，在手电强光下发出极其细微的、如同瓷片摩擦的“嘶嘶”声，飞快地缩回了阴影深处。

　　洞口下方，传来更多窸窣的爬行声，由近及远，消失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这他妈是什么东西？”一个年轻队员声音发干，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惧。

　　老吴也脸色发白，手中的取样工具僵在半空。

　　沈埴心脏狂跳，但他强迫自己冷静。这诡异的洞口，这些从未见过的生物，无疑证实了这里的非同寻常。他再次看向那洞口，手电光向下探去，只能看到下方似乎是一个更大的空间，弥漫着更浓的怪异雾气。

　　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捕捉到侧后方阴影里，一个极细微的动静。

　　他想也没想，枪口瞬间转向那片阴影：“出来！”

　　短暂的寂静后，焰璃缓缓从一堆废弃的陶坯后走了出来。她脸色在强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探究，扫过那个洞口和洞口附近残留的怪异“灰烬”。

　　“是你？”沈埴眉头紧锁，枪口并未放下，“你怎么进来的？跟着我们？”

　　“我先到的。”焰璃淡淡回答，目光却依旧盯着洞口，“看来，你们找到的比我想象的更多。”

　　她的反应太过镇定，仿佛眼前这超乎常理的景象并不完全出乎她的意料。沈埴心中疑窦丛生，但此刻显然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你知道下面是什么？”他逼问。

　　焰璃终于将目光转向他，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我知道，张超身上的‘瓷’味，和这里的味道，同源。”她顿了顿，视线落在他依旧紧握的枪上，“而且，如果我是你，不会用那东西指着可能唯一对下面情况有点头绪的人。”

　　沈埴死死盯着她，几秒后，缓缓放下了枪，但眼神中的警惕丝毫未减。“你都知道什么？”

　　焰璃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们刚才，是不是触动了什么机关才打开这里的？”

　　沈埴想起那块凹陷的砖，和胸口瓷偶的悸动。他没有隐瞒：“墙上有一块砖是活动的。”

　　焰璃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果然需要‘钥匙’……”她低声自语，然后看向沈埴，“你身上，带着什么东西，对吧？某种……陶瓷制品？”

　　沈埴瞳孔微缩。她果然能感应到！他沉默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焰璃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答，继续道：“一年前，你妹妹失踪前，是不是也接触过类似的东西？或者，去过类似的地方？”

　　沈埴猛地抬头，妹妹沈瑜是他心中最深的刺和最迫切的追寻动力。焰璃的话，精准地戳中了核心。

　　“你认识我妹妹？”他的声音绷紧了。

　　“我不记得了。”焰璃的回答出人意料，她指了指自己的头，“我失去了一部分记忆。但一年前，我在一个类似的古窑口醒来，身上就带着这些。”她抬了抬手，指尖在灯光下流转过一丝非人的琉璃光泽，稍纵即逝。

　　“而最近，我总看到一些碎片……一个女孩，在火里，对我喊‘快逃’。”她看着沈埴，“那个女孩，眉眼和你有些相似。”

　　沈埴如遭雷击。沈瑜！那一定是沈瑜！

　　“她……她还活着吗？”他声音有些发颤，几乎不敢问出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焰璃摇头，“但那警告很真切。她让我逃，可能不只是逃离当时的危险，更是逃离……”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那幽深的洞口，“……逃离即将到来的东西。比如，这个。”

　　现场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警察们看着他们的头儿和这个神秘的女人打着令人费解的哑谜，而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洞口就在眼前，里面还可能藏着未知的、诡异的生物。

　　“头儿，现在怎么办？”老吴艰难地开口，打破了沉默，“这下面……太邪门了。”

　　沈埴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关于妹妹的翻涌情绪。他是警察，现在是办案现场。

　　“封锁洞口！拉起警戒线！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他果断下令，“老吴，立刻联系局里，请求最高级别的生化及异常事件支援！把刚才拍到的虫子和灰烬样本立刻送回去做最紧急的化验！”

　　然后他看向焰璃，眼神复杂：“你，跟我过来。”

　　他带着焰走到稍远一点的角落，避开其他人。

　　“把你看到的关于我妹妹的所有碎片，你知道的所有关于‘人瓷’、‘琉璃骨’的事情，全部告诉我。”沈埴的声音低沉而迫切，“这对我很重要，对找到我妹妹很重要！”

　　焰璃沉默地看着他，似乎在衡量什么。眼前这个警察，似乎确实与那些疯狂的“窑神祭”信徒不同，他的核心目的是寻找亲人。而他自己，似乎也身不由己地被卷入了这场巨大的迷雾之中，甚至他自己就是“钥匙”的一部分而不自知。

　　“我知道的也不多。”她最终开口，声音依旧平淡，“但我可以告诉你我醒来后查到的一些东西，以及……我对‘琉璃骨’的猜测。”

　　她简略地提到了那些古籍记载，关于“祭窑”、“人瓷”的邪术，以及“琉璃骨”那非人非鬼、被视为“灾厄之源”的传说。

　　“张超，是个失败的仿制品。而他们，似乎在寻找真正的‘琉璃骨’，用来开启所谓的‘源窑之门’。这里，”她指了指那个洞口，“可能就是一个接近‘源窑’的地方。”

　　“而你妹妹，”焰璃看着沈埴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她可能触及了核心秘密，所以遭到了不测，或者……警告。”

　　沈埴握紧了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信息量巨大且骇人听闻，但结合眼前的景象，由不得他不信。

　　“那个论坛的‘守火人’，你知道是谁吗？”

　　焰璃摇头：“我没听说过。但能主导这一切的，绝不会是普通人。”

　　就在这时，那个被封锁的洞口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仿佛什么沉重物体拖过地面的摩擦声，紧接着，是一连串更加密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瓷片摩擦般的“嘶嘶”声。

　　所有人心头一凛，瞬间全部戒备地望向洞口方向。

　　“此地不宜久留。”焰璃率先开口，语气凝重，“这些东西被惊动了，而且……我感觉有更麻烦的东西要醒了。”

　　沈埴深深看了一眼那幽深的洞口，又看了一眼焰璃。虽然疑虑未消，但她提供的信息无疑至关重要。

　　“收队！”他果断命令，“保持封锁，等待支援！焰璃，你跟我回局里，我需要你做一份详细的笔录。”

　　焰璃对此不置可否，只是最后望了一眼那漆黑的洞口，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忧虑。

　　警车驶离这片被遗忘的废墟，但车内的两人都知道，揭开的一角帷幕之后，是更深、更黑暗的未知。而沈埴胸口的瓷偶，在离开窑区范围后，那冰冷的悸动才缓缓平复，仿佛只是短暂地回了一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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