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逃后我成了帝国皇后

　　海德拉这句话出口的瞬间，一阵尖锐恍惚的刺痛包裹了落雁沙。她下意识抬手，想捂住眼睛，中途却又硬生生止住。海德拉始终密切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关切地凑过去：“是眼睛不舒服吗？星舰上有最好的医疗官。”

　　落雁沙艰涩地深吸一口气：“‘老师’……他是这么对你说的么。”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那场战役，那个长发染血的恶鬼，那个在尸山血海中向她走来的身影。他妖异的水红色眼睛赛似宝石，眼眸里有一种火舌般如痴如狂的喜悦。他踏过倾颓的机甲、坠毁的星舰，踏过联邦将士和帝国士兵混杂的尸堆。染血的军靴停在她面前，手中的军刀还在滴落着融化的金属液。

　　“老师，”他当时是这么开口的，声音因力竭而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欢愉，“您输了，您输给我了。”

　　落雁沙的机甲“鸣鸿”在她身边发出垂死的嗡鸣。她的一条腿被破碎的驾驶舱零件压住，精神力近乎枯竭。她抬起头，看着这个她曾指导过的少年，如今已成长为足以将她逼入绝境的帝王。

　　“是啊，”她轻轻地咳嗽起来，“你学得很好，辞枝。青出于蓝。”

　　他低低地笑起来，笑声仿佛渗出无边无际的水雾，朦胧的，飘渺的，在弥漫着硝烟和血腥气的战场上寒意森然。帝国的新皇在年少时就以绝代的美丽倾倒寰宇。他生得一张穷尽人类想象力的脸，任何人看见他的一瞬间都会被那种魔魅的美丽所慑，色授魂与。可他并不像雌雄莫辨的脸那样有雌雄莫辨的身形，相反他个子很高，公关部不得不在星网上谎报他的身高来降低那种威胁性和力量感。

　　就是这样一个美丽而可怕的男人，他俯下身，就像龙用尾巴圈住心爱的猎物，猩红眼睛紧紧钉住她因剧痛和力竭而苍白痉挛的脸，眼底翻涌着一种近乎痴迷的满足。

　　“青出于蓝……”他温文尔雅地笑了一下，重复着这个词，像是在咀嚼最甘美的果实，“可还不够，老师。您教给我的，是‘知识’。而我想要的，是‘完整’。”

　　他的腔调里有种至凶至暴的爱意，比贯穿伤更让落雁沙战栗。斐·伊洛温抬起手，指尖萦绕着微弱却危险的星光。那是伊洛温皇室龙族血统的力量，足以在近距离撕裂金属。

　　“我不要您的命，它还要保留一千年一万年，留在我存在的宇宙……我只要您的眼睛。您有一双这么美丽的眼睛，我有没有跟您说过？全世界的男女都在等待您的目光垂青，可是您却不为所动。您的眼睛……”他的声音轻柔得像情人低语，动作却毫不迟疑，“它们太清醒，太冷静了。”

　　落雁沙咬紧牙关死死地盯着他。她想挣扎，但压住她的金属重若千钧，枯竭的精神域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他的指尖带着灼热的力量，精准而残酷地逼近她的眼眶，几乎有一种冰冷的温柔。紧接着剧烈的、无法形容的痛苦在落雁沙脑中炸开，仿佛整个颅骨都被碾碎，灵魂都被撕裂。她的视野被一片粘稠滚烫的猩红淹没，最后投射进她逐渐黑暗的感知的，是斐·伊洛温那双燃烧着的、血湖泊般的眼眸，以及他带着颤音的低语：“我抓住您了，老师。”

　　“现在，帝国需要您的大脑，”他缓缓地深吸一口气，指尖利落地切开压制着落雁沙的金属板，扶着她半坐起来，甚至体贴地解开军装披在她身上。他用那双恐怖的手臂把她半搂在怀里，力道大得仿佛铁笼子囚禁住一只飞鸟，他整理她凌乱的头发，擦去她眼角不断渗出的鲜血，仿佛从她身上汲取某种东西来安定自己狂喜狂怒的心。然后他又恢复了平素的从容温雅，于是以君王的地位娓娓而谈，语气如同在陈述一个数学公式，“臣服于我吧，来帝国吧，老师。这是最优解。”

　　*

　　在联邦历史教科书上，那场战争的胜者是落雁沙。帝国的新王用十万将士的命拦截了联邦的上将，后方部队因此出现了巨大的空缺，上将早有预谋，指挥军队将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但是、但是。那远非一场称得上光荣的胜利，落雁沙心知肚明，斐赢了，他差一点就将她的命留在那里，却将她放了回来。她本以为那是斐的失误，此后十年联邦与日俱增的怀疑却让她渐渐明白，那并不是失误，身为全宇宙最顶尖的政治家，斐能做的，不只是在战场上打败她。

　　落雁沙抬手拂过脸颊，那双绿眼睛灵动、鲜活、看似安然无恙。只有她知道，下了战场后她在医疗舱里躺了整整三天，元首请了全联邦最权威的医师们为她缝合组织，特殊种族促进她细胞再生。龙带有诅咒的力量遏制了她眼睛的恢复，她的眼睛每日每夜都灼烧般的刺痛，哪怕那场战役已经结束了十年，那种刻骨铭心的恐惧依旧如跗骨之蛆。

　　海德拉一直在引导着她向前走，同时将她细微的面部表情尽收眼底，紫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他是这样称呼您的，‘老师’，甚至全帝国人都知道，您曾经做过联邦军校和帝国军校的交流访问学者，就在那时候，我们的陛下向您学习，渡过了受益匪浅的一年时光。”海德拉的声音将她从血腥的过去缓缓拉回，“但我想，您在他心里，不只是老师。您还是唯一从他手中逃脱的猎物，也是他收藏室里……唯一空缺的位置。”

　　落雁沙缓缓放下手，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脆弱只是错觉：“斐·伊洛温的精神疾病在他上学的时候就已经现出雏形了。现在看他疯得更厉害了。他把我当什么？玩具？”

　　海德拉笑而不语，把她领到她的房间，轻轻按着她的双肩使她靠在沙发上。他才不会告诉落雁沙，斐·伊洛温把她的眼睛用生物塑化技术封存在透明器皿中。那对漂亮如翡翠的眼珠子就摆在他的卧室床头柜上，就在他一睁开眼就能对视的位置。佣人们把它们当作栩栩如生的玉石，即使如此宫中也流淌着光辉之君斐·伊洛温其实是个变态的传闻。

　　如果落雁沙知道她曾经最得意的学生是这种神经病，估计要吓晕过去吧，他得意洋洋地想着。

　　落雁沙吸了口气，继续道：“所以他派你来运输我这个货物，而不是我以为的抓捕‘红龙’莱斯利。我被摆了一道啊。”

　　“他并不知道您在这里。一开始的确是抓捕‘红龙’莱斯利，但是见到您之后，任务变成了带回您。他很重视您，但还没有到您想象得如此智多近妖的程度。”海德拉纠正道，他微微倾身，声音压低，带着蛊惑，“但我更好奇，当年您宁愿被他挖出双眼也不愿被他得到，如今……为何又愿意踏上这艘通往翡冷翠的星舰？”

　　落雁沙叹了口气：“我已经是个老年人了。”

　　“您太谦虚了。三百多岁，在平均寿命六百的星际时代，顶多算个青壮年。”海德拉笑吟吟，指尖漫不经心地卷着自己一缕长发，“用‘年老’做借口，可不像您。”

　　落雁沙没有立刻回答。她缓步走向观景窗，凝视着窗外飞逝的星云。绚烂的光带在她仿生眼底映出冰冷的色泽。

　　“十年前他放我离开，不是失误，是算计。”她淡淡地说，“他用十万帝国士兵的尸骸，在我和联邦之间埋下了猜忌的种子。他用我这双被诅咒的眼睛，日日夜夜提醒所有人——你们的上将，是被帝国皇帝亲手标记过的、薛定谔的友军。”

　　她转过身，直视海德拉，碧绿眼睛有一种流体般的光彩。海德拉完全能明白他的哥哥，他们流淌着狂龙的血脉，天生对美丽绚烂的事物毫无抵抗能力。她的确非常、非常美，令人心碎，只想拉着她坠落地狱。

　　“这十年来，联邦给了我荣誉，也给了我监视。他们需要‘落雁沙’这个符号来稳定军心，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怀疑这个符号是否已经变质。”落雁沙嘴角向上一扯，“很讽刺，不是吗？我打赢了那场战役，却输掉了整个后方。”

　　海德拉若有所思：“所以您选择离开那个让您窒息的泥潭？”

　　“是的，我累了。”落雁沙摇头，“我本来打算找个安静偏僻无人打扰的地方养老的。”

　　但是他不肯放过我。

　　从海德拉出现的那一刻起，落雁沙就知道这一切绝非海德拉以为的巧合。斐知道她就在这里，就藏身于厄里倪斯星系。

　　她抬起手，指尖轻点太阳穴。那漂亮苍白的皮肉下涌动着她曾经最引以为傲的东西。

　　但是斐并不真正了解她。他以为夺走落雁沙的眼睛，她就会一蹶不振，最后自己走到他的王座之下。但他忘了，最危险的东西从来不在眼睛里。十年了，她已经有整整十年没有上过战场，她已经“死亡”了整整一年，但是她每天都在思考如何摧毁他珍视的一切。现在，他亲自邀请她走进他的堡垒……

　　她放下手，看向舷窗外渐渐缥缈的厄里倪斯之心，那美丽的星云的确是神话中的复仇女神，它非常、非常美，怒火熊熊，永不熄灭。

　　“一个老年人最后的任性，”落雁沙轻声说，“就是亲自走到学生面前，告诉他——”

　　她顿了顿，眼底竟然掠过一丝笑意。

　　“你当年，应该直接杀了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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