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渡摆渡

　　清晨的阳光碎金似的洒在肩头，念念把刚出锅的蒸糕揣进布兜，脚步轻快地拐进居民区。所里的工作像上紧的发条，转眼一个月倏忽而过，直到今天轮休，她才终于能来看看姥爷。

　　老槐树的影子在青石板的路上拉得很长，风过时沙沙作响，像极了小时候姥爷摇着蒲扇讲古的调子。她记得上个月离家时，姥爷也是站在这棵树下，佝偻着背往她包里塞煮鸡蛋，絮絮叨叨嘱咐“所里不比家里，要记得按时吃饭，我让你妈给你熬的绿豆汤也要记得喝。”

　　念念推开斑驳的铁门，蒸汽裹着肉香扑了满脸。姥爷正围着蓝布围裙在厨房转，白头发沾着点面粉，看见她就笑：“赶上了，刚出锅。”

　　“香死了！”念念把帆布包往沙发一扔，径直冲进厨房，伸手就去掀锅盖。“小心烫！”姥爷拍开她的手，用筷子夹起一个放在盘子里，“吹吹再吃，知道你在所里总对付。”

　　念念咬了一大口，牛肉馅儿混着芹菜的甜汁在嘴里炸开，烫得直吸气还舍不得咽：“还是姥爷包的最好吃，所里食堂的包子跟这比就是馒头。”

　　“慢点儿吃，锅里多着呢。"姥爷坐在小凳上看着她，"这一个月累坏了吧？听你妈说，头回出警就遇上打架闹事的。”

　　“可不是嘛，”念念嘴里塞得满满的，含糊不清地说，“那天我跟师父一起出的警，两伙儿人在人家小饭店里打起来了，把人家店砸的稀碎，折腾到后半夜才完事儿。”她喝了口温水，又拿起一个包子，“不过也挺有意思的，昨天有一个姥姥去所里给我送鸡蛋，推都推不掉。姥爷，您知道那个姥姥为啥给我送鸡蛋不？”

　　“为啥？”“因为之前她丢了一只老母鸡，我就去菜市场给她买了一只母鸡，然后她说她的母鸡都能下蛋了，我给她买的还不能下蛋。我又跑回菜市场，又给她买了一只能下蛋的老母鸡…”

　　姥爷给她剥了瓣蒜：“穿上警服就不一样了，知道担事儿了。”
　　“那当然，”念念得意地晃晃脑袋，“现在辖区的好多群众都认识我了呢，特有成就感。就是…”她小声说，“有时候调解纠纷，说破嘴皮子两边都不听，急得我直冒汗。”

　　“慢慢来，”姥爷拍拍她的手背，布满老茧的手粗糙却温暖，“咱当警察的，不光要会抓人，还得会劝人。当年你姥姥跟邻居吵架，还是我拎着二锅头上门才说和的呢。”

　　念念噗嗤笑出声：“姥爷您真牛！回头教我两招！”

　　“教你啥呀，”姥爷站起身收拾碗筷，“吃饱了有力气干活就行。对了，下周你生日，姥爷给你包羊肉馅儿的。”

　　“好呢！姥爷，我回来的时候带了胡同口那家的蒸糕。"她把还热乎的蒸糕从帆布包里拿出来，递过去，姥爷剥开油纸，金黄的糖汁顺着指缝流到手腕，他却笑得像个孩子，皱纹里都溢着甜。

　　“慢点吃，没人跟您抢。"念念抽了张纸巾替他擦手，指尖触到老人布满老年斑的手背，想起小时候总爱趴在这双手臂上荡秋千，那时姥爷的手掌宽厚有力，能把她举得比屋檐还高。

　　“所里累不累？”姥爷忽然抓住她的手，掌心的老茧摩挲着她的指节，“看你瘦了，是不是没好好吃饭？你爸当年还在所里的时候，整天忙的一口热乎饭都吃不上，你妈隔三差五的下了班就给他送饭。你现在也去了所里，有人给你送饭嘛？”

　　阳光透过窗棂，在姥爷银白的发丝上镀了层柔光。念念鼻头一酸，摇摇头把脸埋进老人肩头，就像小时候受了委屈那样。窗外沙沙的风声和屋里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停住了脚步，只有蒸糕的甜香，在空气里慢慢散开…

　　姥爷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小孩子一样。“不怕，姥爷在呢。要是累了就回家，姥爷给你包肉包子吃。”念念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她吸了吸鼻子说：“姥爷，我不累，就是有时候想你们，还有小时候的日子。”姥爷笑着摸摸她的头，“囡囡啊，姥爷年轻的时候也跟你一样，一腔热血想破大案。那时候条件艰苦，啥都得自己动手，可心里有盼头，日子也就不觉得苦。从前案子没现在复杂，可大家都格外认真，为了找一只走失的羊能跑好几个村子。”
　　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朦胧，思绪也随之飘远，仿佛沉浸在往昔的岁月之中。“后来啊，有了你妈妈，你舅舅，还有了你和你弟弟，看着你们一点点长大，姥爷就觉得这一辈子没有白活。”念念静静地依偎在姥爷的肩头，聆听着他那低沉而又充满温情的话语，仿佛能够透过时光的迷雾，看到姥爷年轻时身着警服，在乡间小道上匆匆奔走的身影。

　　那身影充满了力量和坚定，每一步都承载着对群众的责任与担当。那是一个充满阳光和希望的时代，像姥爷一样的民警们年轻而又充满活力，他们为了维护正义和安宁而努力奋斗。如今，岁月的痕迹已经爬上了姥爷的脸庞，但他的眼神中依然闪烁着坚定和温暖的光芒。

　　念念感受着姥爷的爱，那是一种默默付出、不求回报的爱。姥爷的一生都在为家人默默付出，他的爱如同这初冬的暖阳，温暖着每一个人的心灵。在这一刻，念念明白了，爱是无私的付出，是一种永恒的力量。她要像姥爷一样，用自己的爱去温暖身边的人，让这份爱永远传递下去。

　　胡同口的老槐树又落了几片叶子，念念把姥爷的手塞进蓝布棉袄口袋里。"天冷，快回屋去。"她声音发紧，像被胡同口的风呛着。

　　姥爷枯瘦的手指在她掌心挣了挣，最终还是乖乖蜷成一团。“酱黄瓜放你包里了，玻璃瓶的。饭盒里的包子拿给同事和你师父。”他望着她身后那只半旧的帆布包，拉链上还挂着去年庙会买的小木鱼挂件，“所里食堂的粥寡淡，配着吃。”

　　念念点头，看见姥爷后颈的褶皱里积着些灰白的头皮屑。她想起小时候总爱趴在姥爷背上数他的白发，数着数着就把脸埋进那片温暖的褶皱里。如今那些褶皱深了，盛得住更多的阳光，也盛得住更多的空荡。

　　“走吧走吧，好好吃饭，好好工作。”姥爷突然挥手，蓝布袖口滑下来，露出腕骨处突兀的骨头。念念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咳嗽声，像被风揉碎的枯叶。

　　帆布包带勒得肩膀生疼，装着姥爷腌的酱黄瓜，肉包子，还有他偷偷塞进去的煮鸡蛋。念念没回头，她知道那道佝偻的影子还立在胡同口，像株被岁月压弯的老玉米。阳光穿过槐树叶，在青石板路上筛下细碎的光斑，晃得她眼睛发酸。

　　走到转角，她终于忍不住回头。姥爷正踮着脚朝这边望，见她回头，慌忙举起手，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风掀起他棉袄的后摆，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旧毛衣，那是姥姥还在的时候给他织的，针脚歪歪扭扭，如今却裹着整个冬天的温度。

　　“回去吧——”念念的声音被风吹散，她看见姥爷的手在空中顿了顿，慢慢落下去，扶住了墙。
　　帆布包里的小木鱼挂件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念念把围巾拉高，遮住泛红的眼眶，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身后的老槐树沙沙作响，像无数次她离开时那样，替姥爷说着未完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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