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黄粱梦

　　直到杀青，蒋处潆再没见过李聿臣。
　　深夜等戏时，她偶尔想起过这个“怪人。”

　　会想，他也算自己恩人了，只是不知道这个人情，还能不能还上。

　　算了算了，她晃晃脑袋。
　　人家一看就是什么都不缺的人，自己一个穷学生，用得着你操心吗？

　　杀青当天，她远远看到上次那个投资商也来了。
　　她没当回事，和来合照的群演拍了几张照片。

　　正要走，副导找过来，
　　他说话正常了，手不乱拉了，眼睛也不乱瞟了。
　　只说她的好日子来了。

　　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想到费用还没结清，也只好跟过去。

　　上了房车，浑身立刻被空调风温暖轻柔地包裹住。

　　投资商还是那副笑眯眯的表情，说话一如既往辨不出真假。
　　简单寒暄几句。
　　蒋处潆不想打太极了，直接问，“您找我，不是想知道我们学校食堂好不好吃吧？”

　　投资商哈哈大笑，这会儿倒是有点真了。
　　“果然，我没看错人，你很聪明”，转而说，“想不想出道，当大明星。”

　　蒋处潆被投资商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当下第一反应以为自己听错了。
　　心里没底，嘴上痛快。
　　“想。”

　　“我可以给你个机会。”
　　接下来几分钟，蒋处潆听完了他的规划。
　　对蒋处潆来说，她不知道那是黄金还是病毒。也可能都是。

　　小时候，蒋处潆没几件自己的衣服。
　　不是没衣服穿，是没自己的衣服。

　　亲戚们会把蒋处潆表姐们不穿的衣服送给她家，每次一大袋。
　　她的任务，是从中挑选出大小合适的、还可以缝补的衣服。

　　等到下次见面，某某亲戚就会指着她说，“哎呀我就说这衣服能穿，还挺好看呢。”

　　是夸奖吗？
　　她只知道，自己再也不要穿别人的衣服了。

　　听到想要的回答，投资商露出满意神色。
　　“我知道，你是聪明人”，他又说了一次。
　　也许吧，蒋处潆清楚，她有好多贪心、好多欲望。

　　何况，那个人的身份，原来那么牛。

　　李聿臣今晚和几个同学聚餐，他们刚拿下某竞赛项目金奖，趁周末正好放松放松。
　　喝了点酒，他叫了家里司机来。
　　让人开慢点，起步后向西一路走。
　　刚过桥，车子紧急制动。
　　李聿臣睁开眼，透过车窗缝隙，隐约看到车前倒了个人影。
　　司机赶紧推门下去。

　　记着还要回家拿东西，他收起手机，也下了车。

　　冷风一吹，他头到是没那么晕了。
　　只是抬眼看过去，到是让他吃了一惊。

　　又见面了。

　　前两次还生龙活虎的一个人，现在衣服脏了，头发乱了。他没忍住，第一反应是想笑。
　　当然是不能笑的，他忍住了。看她还在整理衣服，倒是没看到他似的。
　　走过去，抬手特意在她眼前挥了挥，“妹妹，又见面了。”

　　蒋处潆听到了，她站直了，终于舍得分他个眼神，“谁是你妹妹，少占便宜。”

　　“不是吧”，李聿臣夸张地说，“这就忘了你的恩人了？”
　　他双手插兜，倨傲地站着，等着她因为忘记他而露出尴尬、局促、充满歉意的神色。

　　明明那目光极温柔，李聿臣身上却怪异地感到不舒服，彷佛一把小钩子，在皮肉上寸寸划过。
　　“原来是你，真不好意思”，认出他了，蒋处潆反倒觉得不好意思。

　　听到期待中的回答，李聿臣心里却没想象中的开心。
　　看她这么狼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道“别废话了，走吧，上医院。”
　　“不行，我还要去面试呢。”蒋处潆极自然地说。

　　早春时节，晚上气温很低。为了面试，她只穿着一件很薄的裙子。虽然套着大衣，但骑着车吹着风，基本没用。

　　实在太冷，话音刚落，她打了个喷嚏。

　　直勾勾盯着李聿臣的外套，她就不信，他好意思看他挨冻。
　　没想到，这人不仅没什么绅士风度，而且转身就走。徒留她受冻。

　　她心下着急，追上去，“哎！撞了人你想跑啊！”
　　两只手死死拽住他衣袖不让走，一串话就那么理所当然地说出口，“我可知道你是谁，你跑，明天你同学就知道你半夜耍流氓。”

　　说完，仰着脸，和他对视。
　　司机在旁边都惊呆了，不是没见过不讲理的，可这么虎的，还是少见。

　　刚抬脚，被李聿臣一个眼神喝住。

　　二人此时距离很近，蒋处潆目光不躲不避，就那么撞上男生黑沉沉的眼眸。
　　睫毛很长，瞳仁黑亮。蒋处潆生怕他生气动手，手上下意识又加了点力气。

　　很好，
　　李聿臣被她这行云流水般的一整套动作彻底弄生气了。
　　上哪说理啊，本来想当个好心人，没成想被人先扣帽子后威胁。
　　活了18年，今天真是开眼了。

　　他忍了又忍，本来就不是脾气好的人。这会儿真怒了。
　　什么教养礼貌啊，都被他抛在九霄云外。

　　“去学校干嘛呀，直接报警不更合你心意？”李聿臣冷笑，没被抓住的那只手就要去掏手机。

　　掏出手机，他倒是不着急了，大拇指在屏幕上要落不落的，一副等着人说好话的样子。

　　他硬，有人比他更硬。
　　蒋处潆干脆站那儿了，也不说话，就那么带着点嘲弄看着他。

　　两个人，就这么杠上了。
　　一时间，谁也不动。
　　再往前走几十米就是宽阔大路，嘈杂车流声忽远忽近。
　　刚换的崭新路灯下，是长长的两道黑影。

　　只是在户外时间久了，蒋处潆早就冻得快没知觉。
　　她看对方眼神注意力全在手机上，抬起双脚，自以为小幅度地动了动。

　　夜凉如水，手机嗡嗡响了几声。
　　蒋处潆掏出手机，看到消息的瞬间，神色中出现一抹不解之色。

　　最后看了眼李聿臣，她转身就走。
　　不等往前迈步，右后方一股力拉着她的胳膊，把她整个身体转回去。
　　她抬头，对上双黑沉沉的眼睛。
　　“干嘛，畏罪潜逃啊？”

　　刚才还一副跟他死磕到底的表情，看了眼手机后，怎么突然就要走了？

　　李聿臣不松手，嘴上还说着，“你现在就跟我去医院验伤，别回头有个好歹，再赖上我。”
　　他的视线落在被自己拉住的胳膊上，即使穿着衣服，也能感受到手下是细细一把，很瘦。

　　蒋处潆明显感到胳膊上的力气小了很多，想着刚才收到的消息，她干脆抽出胳膊，第二次转身要走。

　　又被拉回去。
　　李聿臣自动忽视女生等他的那一眼，“跟我去医院。”
　　说着，又把人往回了下。

　　蒋处潆心里有什么一闪而过，甩掉多余杂念，干巴巴撩下句，“放心，不用你赔。”说完，没等对方回应，连自行车都没骑，一溜烟跑了。

　　面试自然没去，回到宿舍已经要十二点。
　　她爬上床，回复投资商：【这招行不通，换一个吧】
　　【不想拍戏了？】
　　【不是】
　　手机这头，她抿抿唇，敲下一句：【他不吃我那套】

　　对面没有第一时间回复，她无意识摸索着手机，像在等待最后的审判。

　　就在她即将进入梦乡的前一刻，手机屏幕亮起。
　　她强撑着解锁手机，短短几个字，却让她做了一夜噩梦。
　　【是吗，我看是你不忍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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