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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郁之槐!”
下午去教室的路上,她碰到了以前的同学。常筱从后面追上来,顶风作案的韩式水波纹卷发在严查仪容仪表的高中校园里格外显眼,空气刘海的弧度一看就精心打理过,她亲亲热热地挽上来,“你是在1班对吧?”
郁之槐淡淡地点头,“嗯。”
她不太习惯肢体接触,但没抽回手。
“我在13班!”常筱抢答。
“哦,13班啊。”
……其实她没打算问。
很显然,他们高中不只有考进来这一个途径,还可以选择交一笔昂贵的“择校费”。市里经年日久地流传着关于“一分三万六”的江湖传说,激励或恐吓了多少届中考学子,然而一分究竟值不值三万六,她就不得而知了。
说实话,她对常筱的印象仅仅停留在“好像是有这么个人”,这也不能怪她,早自习拿着课本讲义和拿着小镜子卷发筒的人注定热络不到哪儿去。
她自知跟这姑娘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毕竟无冤无仇,新学校路遇热情老同学,她也不介意跟她叙一把没什么好叙的旧。
互相说了一些诸如“好困”“好累”“压力好大”的全国高中生尬聊通稿后,常筱终于图穷匕见,切入了正题,她悄悄凑到郁之槐耳边,“你们班是不是有个‘大众男神’啊?”
“啊?”什么玩意儿?
滚滚天雷刹那间劈向郁之槐的天灵盖,她被“大众男神”这个词咯噔出一身鸡皮疙瘩,外焦里嫩地问了句,“我们班?真的假的?”颤巍巍的语气竟然有了几分活人感。
“就是那个、那个……”常筱忸忸怩怩,哼唧半天才说出口,“陆雁桥。”
最后三个字细若蚊蝇,生怕别人听清楚似的。郁之槐真恨自己长耳朵了。
“谁?”她满怀希冀地企图再确认一次。
“就,陆雁桥嘛……”常筱用手指卷着发尾,脸有点红。
好吧,她承认陆雁桥确有几分姿色,但这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
“你从哪儿听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她们都这么说——哎呀!你看表白墙就知道了!”
……看表白墙不如看作业帮。
虽然很想这么说,但她这副少女怀春的模样比当年带领义姐义妹征战贴吧要可爱不少,让人不太忍心扫她的兴。
“你不觉得他长得很像九十年代的港星吗?”
“啊……确实。”
郁之槐绷着嘴角附和。
“他看着好温柔,眼睛虽然忧郁,但笑起来很可爱。”
“……啊?啊,确实。”
郁之槐差点咬到舌头。
“你们一个班的,你说他有没有女朋友啊?”
郁之槐大惊:“他应该有吗?”
早恋会被老杨片成北京烤鸭的!
常筱大喜:“那就是没有的意思?”
难怪上次班会老杨话里有话地点他们,还说这个年纪的学生互相产生好感很正常,但青春的美好源自一种“朦胧感”,看不清,摸不着,不用幻灭,不会深陷。作个温暖的念想,多年后还能留在回忆里生光。
搞半天只有她一个人信了这套隔窗听雨的说辞,其他人早就打碎窗户冲进雨里,还自以为奋不顾身。
“不知道啊。我跟他不熟,你不如直接问他。”郁之槐看着常筱张扬的卷发,觉得她应该不缺这点胆量。
谁知这小妞心事重重地长叹了一口气,“唉……我有朋友去加他,但一直没通过,你们学霸是不是都不玩Q Q啊?”
“哦,可能他比较忧郁吧。”郁之槐随口胡诌,“光顾着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了。”
太天真了。她竟然敢默认所有人都是来学习的,但有些人只想来一场轰轰烈烈的青春爱恋。
郁之槐豁然开朗,终于想通老杨这样调座位的用意了,原来不只是想看他俩卷生卷死,还因为陆雁桥是个祸水,最好能安排个棒槌以绝后患。
躁动果然是青春的底色。
不久前,他们高中进行了一场事关校容校貌的大整顿,除了禁止烫染发,女生不能披头散发,男生头发不能过长,男女生刘海均不过眉等等,最重要的就是统一着装,在那之后,班级里五颜六色的穿搭都被迫变成清一色的校服。
学校甚至贴心准备了夏秋冬三款,致力于把一年四季的服装都包圆。这对于正处在爱美年纪的花季少年们来说实在憋屈,他们总会见缝插针地展现自己的时尚品味,比如故意大敞着校服外套露出里面的奇装异服,遇到年级组检查就光速拉上拉链,转个身便故态复萌。
郁之槐对这点小心思嗤之以鼻,虽然她也觉得校服很土,但鬼鬼祟祟显摆自己的样子更蠢一筹。她偏头看了眼旁边规规矩矩穿着校服的男孩,感慨道,果然不是衣服的问题。
因此,在得知高一年级组要举办“红歌比赛”时,文艺委员迫不及待地抓住了这个臭美的机会,得到老杨应允后,专门为大家租了演出服装。
“红歌比赛”顾名思义就是各班集体合唱正能量歌曲,传递少年人的朝气与活力。据说该比赛原定在十月底,主要为了喜迎十八届五中全会召开,但校方担心影响到十一月上旬的期中八校联考,最终决定推迟到十二月初。
初冬寒冷的天气没能阻挡大家逃避学习的热情,那两周早晚自习前的几分钟,是他们的固定排练时间。直到每个人都能闭眼唱完整首,时间终于来到比赛当天。
比赛下午三点开始,两点钟同学们陆陆续续来到教室,文艺委员带着几个男生把刚送到的演出服搬上来,按照事先登记的尺寸分发给大家。
演出服的款式是民国时期的学生装,女生是齐腹的淡蓝色上衣,过肘的衣袖加宽成了喇叭形,下身配黑色无褶长裙。男生则是清隽内敛的改良中山装。
为了配合文明新装,女孩子们要把头发编成两个麻花辫,郁之槐有点为难,本打算找崔时星,看了一圈发现她不在教室,估计是换衣服去了。她犹豫了一下,叫住路过的萧鸾。
“怎么啦?”
“我少一个皮筋,也不会编头发。”
听完,萧鸾把手绕到脑后,利落地扯下自己的发绳,甩了甩刚及肩的短发。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潇洒得浑然天成,“用我的吧。”
“来,我给你编。”
她把郁之槐按回椅子上,自己也在旁边坐下。
郁之槐的个子初中时就固定在了一米六五,此后十来年也没长过,在他们这个不南不北的地方,算比较高的。萧鸾比她稍矮一点,课间跑操时刚好在她的斜前方,郁之槐时常盯着她的后脑勺看,天然茶棕色的短发看上去十分柔软蓬松,顺着跑步的频率轻轻抖动时,掠过的风都显得更自由。
她很喜欢萧鸾的头发。
三股麻花辫并不难,只是郁之槐从没学过,她从有记忆起就一直扎着无聊的马尾,根本没有学的必要。
萧鸾做事很干脆,不一会儿就编好了,她两眼放光地抓着郁之槐的两根辫子晃悠来晃悠去,连声音都夹了起来,“啊…学神好萌!”
“没有没有。”郁之槐只当是哄人玩儿的俏皮话,有点不好意思地摆手推辞。
“真的真的!”萧鸾戳戳她泛红的脸颊,“学神你撒个娇给我听听嘛。”
她从没撒过娇,光是想象都有一种“张飞卖萌”的惊悚感,可她不想扫萧鸾的兴,只好试着放软语气,配合偏细的嗓音倒真有那么点意思,“这个我真不会啦……”
“萌啊——”萧鸾执起她的手,深情款款地吟唱,“Marry me~”
“光天化日干什么呢。”没等郁之槐说“Yes I do”,陆雁桥不知道从哪儿溜达回来了,“有没有点无产阶级战士的自觉?”
“呵呵,嫉妒的嘴脸。”她揽过郁之槐的肩头,显摆她左侧辫子上的发绳,“学神自己都没意见,轮不到你来管哈。看这里,定情信物,祝福一下?”
“你好意思吗?”陆雁桥不客气地反唇相讥,“看看自己坐的谁的位置,还给我。”
陆雁桥和萧鸾以前就是同学,崔时星漏给她的。确切地讲,是他们三个住在同一小区,也难怪能同校多年。郁之槐微笑着看他俩互掐,那种熟稔的默契一看就像认识了很久。她想,常筱她们加不到陆雁桥的Q Q,但萧鸾一定早就加了,他们说不定还会在空间里互相点赞,评论得有来有回。
可她不知道他一般发什么动态,因为她也没加陆雁桥,他们谁都没主动提。
“同学们,有个突发情况。”老杨推门进来,示意大家安静,文艺委员唯唯诺诺地跟在旁边,看起来略显愧疚。
“信息登记错了,现在我们班少一套男装,多一套女装……所以,可能要请一位男同学反串一下了,有没有自告奋勇的?”
全班男生集体沉默了一瞬,突然此起彼伏地喊起自己的好兄弟,其中有个名字出现频率过高,取得压倒性胜利。
“盛情难却啊——”揶揄的目光落在陆雁桥身上,“那就你吧,小桥同学。”
陆雁桥:?
郁之槐挑眉,睁大了眼睛转头看他,萧鸾已经笑倒在桌子上。气氛热闹极了,众人纷纷鼓掌叫好,民意可见一斑。
“推选陆雁桥同学是因为他长得清秀,”老杨说完自己都没忍住笑了,“我已经联系负责人去调货了,但时间很紧张,得随时做好上场准备……”
大家笑够了,也都抓紧去捯饬自己。郁之槐早就收拾好了,闲得很,于是饶有兴致地撑着头观赏陆雁桥的精彩表情。
也不知道他通过什么方式说服了自己,竟然破罐子破摔地一扯外套,相当随便地把上衣套在了打底的白衬衫外,正生无可恋地盯着桌上的半身裙苦笑。
若非见过他面无表情的脸,郁之槐可能会以为他天生微笑唇,任何情况下都能自娱自乐。
她轻飘飘发问:“你打算用电眼激光消灭它?”
“……其实我也可以用电眼在台下记录你们的英姿。”
“那不行,全班都上,怎么好意思孤立你?”郁之槐冠冕堂皇地说完,抬眼就看见彭皓卓正蹑手蹑脚地从他身后靠近,笑得还很贱。
“我求你们孤立我。”
话音刚落,一件外套罩在了他头顶,彭皓卓攥住衣身,留下两只袖子恰好垂在他脑袋两边,“辫子给你安上了,不用谢,雁桥妹妹——”
“彭二狗你死定了。”
他回过头放狠话,宽大的白色校服袖子也跟着甩动,像只垂耳兔。不对,他这个身高按理来说应该是北极兔。
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两点四十五,广播在呼唤集合,走廊上涌出大量的学生,吵吵嚷嚷,不少人好奇地探头往他们班看。
“陆雁桥!”文艺委员急匆匆地从人群中挤进教室,“杨老师说再过二十分钟左右能送来,你先和大家一起去礼堂。”
旁边的人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一世英名终于得到救赎。
郁之槐拿笔帽戳戳他,“同志,援军来了。”
陆雁桥:“感谢党和人民。”
“红歌比赛”的很多细节都已模糊远去,她只记得他们每人抓了两把剪碎的彩纸,藏在掌心,唱到最后一句时,大家一起用力把它们扬出去,纷纷扬扬的彩色从头顶洒落,洒在脸上,落在肩头,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以及彩纸掉色,表演结束后所有人的手掌都花花绿绿的,大家聚众在厕所门口的水池边排队搓手,幼稚地互崩水珠子。
天色渐晚,斜阳西沉。老杨指挥班长把“第二名”的奖状贴到黑板上方的墙上,同学们也把衣服换下来,叠好交给文艺委员。
郁之槐取下发绳,物归原主。
萧鸾大方一笑,“送你啦。”
“那我不客气了?”她眨眨眼,乌黑的麻花辫散开,搭在肩上。
萧鸾的发绳是低饱和的莫兰迪绿,上面还有个清新简约的蝴蝶结,这种款式在商店里一般会用印着英文的ins风卡片钉起来挂在货架上。相较而言,郁之槐这种装在廉价塑料袋里两块钱一把的老式黑色橡皮筋根本不配称之为发绳,用久了还会毛躁脱线,裸.露出里面的黄色橡胶。
她当然买得起漂亮的发绳,只是从来没人提醒她换成这种款式,就像没人提醒她去学扎麻花辫,这些都是被打上“用不上”标签的浪费之举,是没必要去做的事。
郁之槐盯着青绿色的发绳看了会儿,随手把头发低低地挽起来,几缕鬓发垂落在脸侧,被她别到耳后。
“诶,学神今天的发型有新突破啊。”陆雁桥新奇地凑过来。
因为她没办法像动漫角色那样嘴叼皮筋两手随便一拢,就扎好一个乱中有序、清爽慵懒的高马尾,她认为一般人类自主完成这个发型还是离不开梳子和镜子。
算了,跟他说不清,他又不绑头发。
她懒得解释,没话找话地开玩笑,“你今天突破也不小啊,雁桥妹妹。”
“承让了,”想不到对方竟毫无心理负担地回敬她,“之槐姐姐。”
这个称呼让郁之槐的胸腔震颤了一下,心跳很没出息地漏了两拍。
她于是又心虚地把别好的碎发放下来,挡住发烫的耳廓。
都怪常筱,现在陆雁桥头上顶着的竞对指数已经变得不纯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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