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过青山

作者:烂柯亻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程序正义


      姬珩一行人动身前往武宁县,此时武宁县衙门外堂鼓震天,百姓云集。

      有人指着府门前被五花大绑的一群男子问道:“这些人不是土匪吗?衙门不是还没出发剿匪吗?”

      “来晚了吧,我跟你说,就是这个敲鸣冤鼓的小姑娘,带着一村的妇女寡妇,把人都给活捉了!”

      “谁信呐,诓我有人给你发粮食啊?”

      “是真的,真是这群女人抓的,听说是土匪进不了城就去爬山摸去了武陵村,小姑娘带着壮劳力去打猎,这才被他们钻了空子,祸害了好些人,有的都抬不上公堂了…”

      “一村子都没男人了,索性就嫁了呗,说不定在土匪窝里活得比你我都快活呢~”

      “真是孽障!”

      众人议论纷纷,入耳只有一片嘈杂,纪叶染的虎口已然奋力到发裂,迎风泪划过她面颊上的血迹,流进嘴里尝到一阵腥气。

      衙役姗姗来迟,一出门便喝止,“大早上的扰人清梦,吵到了县太爷,小心要你的命!”

      “土匪闯我村落,害我同乡,民女请大人升堂,明正典刑!”

      纪叶染扔了鼓槌,走到正门,坦荡荡立在正中间,字正腔圆,掷地有声。

      “民女请大人升堂,明正典刑!”同来的妇孺齐齐跪了下去。

      郑成听到鼓声的第一时间就醒了,实在是觉得稀奇,让人远远去看,一听说是活捉了土匪,立刻遣人去明月楼传话。

      他单独见过张员外,免了他家的杂税才得了消息,真是天助我也。

      不消两刻,下人带了一方金印回来,他认得,此印是四方钱庄的凭证,每月可支取一万两!

      郑成心中有数,一入公堂就听堂下喊冤,“大人冤枉,冤枉啊大人!!”

      几个土匪被打得不成人形,但他们知道来到公堂便是把命保住了,和往常一样只管叫屈,待会儿顺着县令行事就好。

      郑成入座,重拍惊堂木止住了他们的哭嚎,紧接着诱导击鼓之人,“本官看他们浑身是伤,反倒是你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安然无恙,这是何解?”

      纪叶染言辞恳切,“大人容禀,这群土匪在我们外出狩猎时趁机入村,是民女和同乡略通拳脚,这才将他们绳之以法,他们进村后强.暴.老弱妇孺,草菅人命十余条,罄竹难书,请大人明断!”

      郑成眯眼,轻飘飘地问道:“苦主何在?”

      几位女子互相搀扶着走到纪叶染身后跪下,她们察觉到两侧衙役上下打量的视线,又纷纷低下头回避,互相紧靠。

      她们竟敢上前作证,土匪立刻指着一女子反咬,“大人,是她勾引我,她说村中女人多是孤寡,家中无粮,她和姐妹们想嫁给我们兄弟几个,不是强.暴.!不是强.暴.!”

      “对大人!是她们勾引我们,我们冤枉啊大人!”

      他们做惯了这些事情,大多数人家只要还留了一口气就不会报官,人死了才报杀人罪,即便律法规定强占妇女受剐刑,但人言可畏更是杀人于无形。

      今日若是往无媒苟合上攀扯,便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再不济就是浸猪笼,也能让这些女人一起陪葬。

      碰上个和稀泥的县太爷,说不定他们哥几个就都有媳妇了,几个土匪在心中打着算盘,脸上也露出喜色。

      但纪叶染熟读刑法,来之前就和愿意上堂作证的几位一一说清了轻重,不要自乱阵脚,她代为反问:“那你可知她们的名姓?”

      土匪笑得邪淫,“春宵苦短,谁还管什么名姓。”

      “既然不知姓名,想必也没有信物了,我朝律法有言,疑罪从无,你当县太爷是无知小儿看不出你胡搅蛮缠吗?”

      纪叶染无意纠缠让他牵着走,堂上县令竟然也不制止,她索性直接将话头丢给县令。

      “喧哗无状,各打十大板。”

      郑成拍案,让这群自作聪明的蠢货闭嘴,也杀杀这女子的威风。

      他本想将他们认作明月馆的下人,包装为自由买卖,再软硬兼施用女子清誉让这群女人回去,如此连案都不用审。

      刑罚结束,纪叶染纵是身有武艺也身形一滞,忍耐一番才跪回到堂下,又看到那群土匪挑衅地看着自己,她心下了然。

      这县令上任以来没有苛捐杂税,没想到背地里竟然和土匪沆瀣一气,她开始后悔没有听母亲的话再考虑周全一些……

      郑成当堂宣判:“作奸犯科,人神共愤,但上天有好生之德,何况他们被你们打掉了半条命,已经受到了惩戒,就放出去生死由命,同样本官也不追究你们滥用私刑的罪名,就此撤案,你的同乡们将来也好婚嫁,如何?”他心中已有八分把握。

      此话一出,堂外看客赶紧接下话头,生怕自己没有存在感。

      “县太爷说得也在理,被祸害了她们可怎么活啊!”

      “要我说,她们当时就该自尽以保清白!”

      “反正都被糟蹋了,不如嫁了,丧事喜办~”

      听到如此污言秽语,几位受害的女子神情越发慌张,中间被簇拥的一位女子却释然一笑。

      纪叶染正要拱手开口,突然被身后的人拉住了手臂,她转身不甘道:“澜姐姐!”

      “阿染,我们撤案吧。”

      澜姐姐眼中满是从容,显得自己的愤懑如此苍白无力,其他姐妹也纷纷低头回避自己的眼神,纪叶染转头沉默不语。

      “大人,我们撤案。”

      纪叶染挺直的脊背一垮,腿上的双拳紧握。

      出了公堂,纪叶染发觉有人跟踪,她偷偷用余光查探一番,来人正是那伙匪徒,她心生一计,低声道:“澜姐姐,他们跟上来了。一会出了城,你带她们往僻静处走,我会和母亲汇合跟在你们后面的。”

      “有把握吗?事已至此,不要意气行事。”

      “放心吧。这就是我这里的生死由命。”纪叶染勾唇,书生玉面上一派和善。

      一群女子身后,一个瘸腿的土匪不死心地问,“二哥,咱们还是先去医馆吧?”

      “放屁,当然是趁着这几个小娘皮出城的时候报复回来了,昨日都是她们使诈,老子轻敌才会掉进陷阱,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了,我的脸往哪儿放?”领头的愤愤。

      与此同时,齐潋、曲直二人乔装打扮迈入了明月馆的大门。

      二楼,人伢子笑得见牙不见眼,“东家,这是我新收的姑娘,虽说是原先的东家跑了、卷走了卖身契,但身段和手段可都是上等,您就出个好价~”

      今天真是走了狗屎运,白捡俩人还是想自卖自身的,黑户怎么了,卖出去跟自己哪儿还有关系。

      “狗东西少蒙我,我这里可不是暗倡,打开门做的也是合法生意。”

      林和双拨动算珠的动作不停,还打翻了他的算盘,这两人难保不是他剑走偏锋拐了哪家的良家子。

      “这话说的,蒙谁都不会蒙您啊,我全副身家可都洒在您这销金窟了,要不您抬抬手,就收下她们,免了我下个月的花销如何?您要知道,我把她们送到军营价可不低,但我心善,也给您添点福分~”

      “巧了,今日还真有军爷,进来的时候瞧见了吗,有个小脸最斯文白净的,旁边还跟着个身高八尺的煞神,你能让他把人带走,就当我收下了。”

      林和双要试探齐潋的喜好,其他分馆都不曾通过气,说明此人也不成气候。

      不过既然上面注意到了,那她也要做做样子,如此还不用把自己调好的姑娘推出去,一举两得。

      深夜,一个鼻青脸肿的人伢子在街上晃荡,酒气熏天,不断晃着手里的钱袋。

      “这小白脸还真是软硬不吃,不过小姑娘真不愧是楼里出来的,一下子就懂要怎么配合,我看着都馋,把小白脸旁边的傻大个骗得团团转~”

      “还想英雄救美,爷才是黄雀在后,哈哈哈——嘶,艹他大爷的,下手真黑……”

      说完就一头载进了墙边的破旧竹笼。

      夜深人静,体温尽褪。

      另一边的武陵村,数十个露天炉灶同时烧水,一时间火光冲天。

      “我错了我错了!磕头,对,我给她们磕头,不不不,我偿命!杀了我!直接杀了我!我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们!我真的知错了!!啊——”

      全村老幼,添柴的添柴,舀水的舀水,传递的流程一刻不断。

      白日姬珩在城门等待齐潋汇合时迎面遇上了纪叶染,等几人寻过去,纪叶染已经带人将匪徒五花大绑了。

      眼下的情景,纵是往日的赏金杀手曲直看着都不免一阵胆寒……

      一勺又一勺滚烫的开水浇下去,先是燎泡不断,而后浇熟了一层又一层体肤。

      他们蜷缩着试图逃避更大的痛苦,结果血肉粘连,最后团成一个个肉球,窒息而死。

      一个个从大放厥词到言语威胁,发现无处可逃就开始跪地求饶,最后一切湮灭于山林寂静。

      纪叶染一边擦着指间残留的血迹,一边风轻云淡地对几人问道:“在下纪叶染,不知怎么称呼几位?”

      “我叫酒仟。”

      “曲直。”

      “我是姬珩。”

      “叫我小齐,哈哈。”

      齐潋仿佛三魂丢了七魄,只会干笑。

      “还没感谢两位的护卫之恩,只是现下村里钱粮不丰,有朝一日,必定结草衔环,涌泉相报。”

      纪叶染心里有几分计较。

      曲直坦言,“不必,我们也没帮上忙,人是你们自己抓到的。”

      “不知纪小姐问出了什么?”

      姬珩打断两人的客套,这纪叶染估计是惦记起齐潋了,这齐溦的眼光还真是刁钻。

      “他们的老巢并不在城外,而是在城内最繁华奢靡之处,明月馆。据我猜测,这是掌柜私下所为,明月馆真正的主子并不知情,因为这些人的起居开支都不在明处。你们可以从这一点突破。”纪叶染据实以告。

      “多谢,我们一直在招兵,也招女兵,你们可以考虑一下,粮食管够。”

      三魂七魄各归其位,齐潋投出质朴的橄榄枝。

      纪叶染并不急于求成,“好,山路崎岖,我送各位下山吧。”

      走到山下,姬珩选择信任齐溦的眼光,相信纪叶染是可用之人,出言提醒。

      “眼下民生多艰,群雄伐无道,我们亦剑指明堂,纪小姐不妨准备科举,我等预祝纪小姐蟾宫折桂。”

      纪叶染颔首,“山水有相逢,诸位再会。”

      齐潋看着纪叶染暗夜独行的背影,相信姬珩这么说一定有她的用意,好奇道:“你认得她?”

      “她可是你的未来妹媳。”

      “什么!!”

      齐潋不可置信,更不敢细想,这刑讯逼供的手段……

      她只能说,妹妹……真是一点职业偏见都没有。

      “走吧,小齐。”姬珩转身偷笑。

      曲直拍了拍齐潋的肩膀就路过了,还是酒仟记得把小姐的小齐牵走了。

      一行人回到营帐,各自安置。

      曲直想起明月馆的两位女子,向齐潋请示,“主子,那两位姑娘怎么安置?”

      “不是你救的吗?自行安排就好,记得提醒她们不要暴露身份,免得遭受无妄之灾。”

      齐潋故意冷水洗面,头脑终于清醒了几分。

      “我是见到她们身上有功夫才救的。”

      “那也不要冤枉了人家,先询问一下缘由,看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直到曲直出去,听完整个对话的姬珩才从里间走出,还时不时揉搓未干的长发。

      “我是妖孽,别人就有隐情了?怎么那晚不见齐将军如此深明大义、怜香惜玉?”

      她竟不知前世齐潋在路上还救下了两位红颜。

      “你奈我何?”

      齐潋总感觉自己被姬珩戏弄了好几番,可偏偏报复不回去,只能嘴上占点便宜。

      “我要你——”

      “公开身份。”

      姬珩面对她站定。

      “为什么?”齐潋并不觉得这是好时机,否则她也不会女扮男装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人言可畏。”姬珩随意捏了个借口。

      “……”

      孤女寡女,人言也可畏啊……

      不对!畏你还住!

      见齐潋反应过来了,姬珩立刻换了话题,“你可以打消耗战,不能打一辈子的消耗战,甚至不过一年的光景,饱腹就不再是士兵的首选,他们今日屈服于饥饿,来日也只屈服于利益。”

      面前的人是重生一世,她的话齐潋不敢不重视,摆正态度倾听。

      “你不可过分依赖自己的天赋,依赖一时的震慑,我并非要你自断手脚,你要一边借所有的力,一边筛选和自己利益一致的人、你真正的伙伴。”

      “从此刻开始,赋予她们自保,乃至博弈的能力。”

      “你以为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不是所有人都和你站在同一个刻度,”姬珩停顿一下,话中有话。

      “或许这里的土壤根本生长不出你心中的善意。”

      齐潋听到一半不可避免地想到姬珩的死因,她的儿子……姬珩位居皇后,他都敢弑母犯上。

      “所以是我没有给你成长的机会,才让你连自保都不能吗?”

      姬珩冷静剖白,“短短几年,就有无数人受你庇佑,后人更是有枝可依。你也给我留了护身符,是我不争气,死在了自己的狭隘里。”

      齐潋愧疚难当,低头致歉,“抱歉,是我太自大了。”

      姬珩心觉不妙,直白道:“没有你,我死得更早。”

      “不会的,你还有酒仟。”齐潋执拗地否定。

      “齐潋,酒仟是盾,没有人只靠盾就能安稳一生,你才是矛。”

      “我不是,我只想自保……”

      姬珩强迫她抬头和自己对视,“对矛来说,杀敌和自保、血腥和守护本就是一体两面的。”

      前世她只能感受到齐潋不得已为之时的回避和低落,第一次直观地看到她回避之后的自厌。

      像是被生生破坏了什么奉为圭臬的准则,却又只能指责自己以维护准则的正义。

      齐潋眉头紧皱,血腥……

      纪叶染那种血腥吗?

      绝无可能!

      “我做不到!”

      “我受了那么多年的教育,那么多年的职业教育,我从出生起学的都是救死扶伤、一视同仁,连锄强扶弱也早就是过去式了。”

      “我学的明明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是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明明是众生平等……”

      “但突然一切都变了,变得陌生,变得落后,变得原始……是我不适合这里”

      “我不该在这里的”

      “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可能是今日武陵村的画面太刺激了,她自我划分的象牙塔要崩塌了,往日心底暗自重复的一字一句不受控地涌了出来。

      姬珩紧盯齐潋的神情,见她从畏惧到怀念,在她最后快要崩溃的时候紧抱住对方,心中追悔莫及。

      是自己太急躁了,逼得太紧了,不该在今日目睹了如此过激的场面之后说这些。

      齐潋顺从地被抱着,双臂垂下,一如她无望、无能的心境。

      “我什么时候走的?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好不好?”

      两行热泪决堤,齐潋今日才看清自己灵魂的出口。

      姬珩闻言把人松开,细细端详她的神情也没有发现一丝不情愿,她是真的渴望离开。

      原来她一直在想离开,哪怕代价未知吗……

      为什么……

      凭什么!

      “你为什么不说——”

      齐潋被吻住,她立刻握住姬珩的后颈,加深还了回去。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还要戏弄自己!

      姬珩被原地抱起,失重感让她心中一紧,快速地后退让她不得不向齐潋靠拢。

      一阵天旋地转,床顶的流苏进入了视线,身上的人却不再动作,姬珩试探喊道:“齐潋?”

      齐潋气愤中夹带委屈,不知道是在乞求命运还是乞求姬珩,“不要戏弄我了。”

      看着齐潋连鼻尖都变得通红却还能自制,姬珩心底一叹,把人拉了下来,轻捏她的后颈安抚,“睡吧,睡醒了就好了。”

      齐潋覆在姬珩身上,被一阵墨香勾出睡意,本能反驳道:“不能睡,哭完了就睡会变成傻子。”

      姬珩明白,齐潋还没有真正走出来,却还是配合她,“那你上次不叫醒我?”

      “你变傻了也很聪明。”齐潋狡辩。

      两人就这么别扭地躺着,好半天也没有人主动保持距离。

      “你好香啊……”

      齐潋还是没控制住自己,胡言乱语。

      姬珩无奈一笑,“睡吧,你已经傻了。”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10249621/4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