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合欢宗当保镖

　　翌日清晨，天光未亮，清虚子便将阿璃唤醒。

　　“走了。”他言简意赅，率先迈步。

　　阿璃默默跟上，经过一夜休整，身体的疲惫稍减，但精神上依旧沉重。她不知道合欢宗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只是本能地跟着前方那道看似邋遢却异常稳重的背影。

　　两人不再耽搁，清虚子的脚步看似不快，却总能让阿璃恰好跟上，又不至于太过吃力。他们穿过茂密的原始森林，越过湍急的溪流，行走的方向越来越偏僻。

　　周围的景物开始变得有些奇异。树木的颜色愈发鲜艳，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腻的香气，吸入肺中，让人微微有些眩晕，仿佛饮了薄酒。偶尔能看到一些从未见过的、色彩斑斓的鸟儿或小兽，它们似乎并不怕人，只是用好奇或警惕的目光打量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师父，这香气……”阿璃忍不住开口，这味道让她有些不适。

　　“合欢宗外围的迷踪香阵罢了，提神醒脑，防些不开眼的野兽和凡人。”清虚子头也不回，“对你无害，习惯就好。”

　　阿璃不再多问，只是更加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又行了大半日，前方出现了一片浓郁得化不开的乳白色雾气，将整片山峦都笼罩其中，看不清内里情形。

　　清虚子在雾气前停下脚步。

　　“跟紧了，踏错一步，老夫也未必能轻易把你捞出来。”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

　　阿璃心中一凛，紧紧跟在清虚子身后，几乎是踩着他的脚印前行。

　　踏入雾中，视线瞬间被剥夺，只能看到身前一步之遥的清虚子的背影。那甜腻的香气变得更加浓郁，耳边似乎还传来一些若有若无的、缱绻缠绵的乐曲声和笑语声，扰人心神。阿璃屏住呼吸，努力排除杂念，眼睛死死盯住清虚子的脚跟。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眼前豁然开朗！

　　浓郁的雾气骤然散去，仿佛一步跨入了另一个世界。

　　天空是清澈的湛蓝，白云悠悠。眼前是连绵起伏的秀丽山峦，琼楼玉宇点缀其间，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极尽精巧。山间有瀑布如银河倒挂，水声轰鸣。更为奇特的是，放眼望去，随处可见大片大片盛放的、色彩靡丽的奇花异草，那甜腻的香气正是来源于此。无数彩蝶与灵蜂在花间飞舞，更添几分梦幻与奢靡。

　　与她想象中仙气缥缈、清冷孤高的仙家福地截然不同，这里充满了生机，却也带着一种令人心旌摇曳的、过于浓艳的瑰丽。

　　山门巍峨，由上好的白玉雕成，气势磅礴。上面龙飞凤舞地刻着三个烫金大字——

　　合欢宗。

　　山门前，有身着各色华丽服饰的弟子往来。男子大多俊美风流，女子无不妩媚多情，他们言笑晏晏，眼波流转间，自带一股动人心魄的风情。他们的穿着也颇为大胆，不似阿璃见过的任何服饰，臂膀、腰肢、足踝，常有雪白的肌肤裸露在外，在阳光下晃得人眼花。

　　阿璃站在山门前，感觉自己就像一颗误落入珍珠堆里的石子，粗糙、黯淡，与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还带着血迹和破洞的粗布衣服，一种深入骨髓的自卑和窘迫攫住了她。

　　清虚子仿佛没看到她的窘迫，也没理会那些投来的或好奇、或审视、或带着些许轻蔑的目光，径直朝着山门旁一处偏殿走去。

　　“在此等候，莫要乱走，莫要多言。”清虚子留下一句话，便掀帘进了偏殿。

　　阿璃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她能感觉到周围那些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打量、疑惑，还有毫不掩饰的嘲笑。

　　“哪儿来的小乞丐？怎么站在我们山门口？”

　　“嘘，小声点，是清虚长老带回来的……”

　　“清虚长老？他老人家怎么会带这么个……回来？”

　　“看她那样子，灵光黯淡，怕不是个凡人吧？凡人也能入我们合欢宗？”

　　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蚋，却清晰地钻入阿璃的耳中。她低着头，看着自己露出脚趾、沾满泥污的鞋子，紧紧咬住了下唇。

　　没过多久，清虚子从偏殿出来，身后跟着一位身着绛紫色长裙、体态丰腴、容貌艳丽的女子。那女子看起来三十许人，眉眼间带着一丝慵懒和审视，目光落在阿璃身上时，微微蹙了蹙眉。

　　“就是她？”女子的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磁性。

　　“嗯。”清虚子点头，“劳烦柳执事了。”

　　柳执事款步走到阿璃面前，一股馥郁的香气扑面而来。她伸出涂着蔻丹的纤长手指，轻轻捏住阿璃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阿璃被迫对上那双妩媚却锐利的眼睛，心头一紧。

　　“根骨……确实平平。”柳执事松开手，语气听不出喜怒，“清虚长老，您确定要引荐她入宗？按规矩，即便是您引荐，也需通过最基本的入门考核。”

　　“自然。”清虚子淡淡道，“按规矩办即可。”

　　柳执事点了点头，对阿璃道：“跟我来吧。”

　　阿璃看向清虚子，清虚子对她挥了挥手，示意她跟上。

　　柳执事带着阿璃来到山门内一处宽阔的广场。广场中央布置着一个简易的阵法，旁边已有几名等待考核的少男少女，个个容貌出色，气质不凡。看到阿璃过来，他们都露出了惊讶和排斥的神色。

　　“站到阵法中央去。”柳执事吩咐道，“考核很简单，阵法会激发你的精神力与体质潜能，坚持一炷香的时间即可。”

　　阿璃依言走到阵法中央站定。

　　阵法亮起柔和的白光，将她笼罩。起初并没有什么感觉，但很快，一股无形的压力开始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仿佛要将她碾碎。同时，脑海中开始出现各种幻象——有诱惑的低语，有恐怖的景象，有悲伤的回忆……试图扰乱她的心神。

　　这是对精神力和意志的考验。

　　阿璃紧守心神，她经历过远比这幻象更真实、更残酷的噩梦，这些干扰反而让她更加清醒。但那无形的压力却越来越强，让她浑身骨骼都在咯吱作响，仿佛背负了一座大山。

　　她咬紧牙关，默默运转起清虚子传授的那粗暴的引气法门，试图抢夺周围的灵气来对抗压力。然而，这阵法内的灵气似乎被某种力量约束着，她抢夺起来异常艰难，只能吸纳入极少的一丝丝，杯水车薪。

　　汗水浸湿了她的衣衫，脸色变得苍白，身体开始微微颤抖。她能感觉到，旁边那些一同考核的人，虽然也面露吃力，但状态明显比她好得多。

　　一炷香的时间，变得无比漫长。

　　终于，在她几乎要支撑不住，膝盖发软即将跪倒时，阵法光芒熄灭了。

　　压力骤然消失，阿璃踉跄了一下，勉强站稳，大口地喘息着。

　　柳执事走上前，手中拿着一块测试资质的灵玉。她将灵玉按在阿璃额头。

　　灵玉毫无反应，连最微弱的光芒都没有亮起。

　　柳执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精神力尚可，意志也算坚韧。但这资质……确是‘顽石’无误，引气效率近乎于无。”她转向清虚子，“清虚长老，按宗规，此等资质，无法成为内门弟子，甚至外门弟子也……”

　　清虚子打断她：“老夫知晓。不必让她入内门外门。”

　　柳执事一愣：“那您的意思是？”

　　清虚子看向喘着粗气的阿璃，平静地说道：“给她一个‘外门保镖’的名额便是。”

　　“外门……保镖？”柳执事显然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脸上写满了错愕。周围的弟子们也纷纷投来难以置信的目光。

　　合欢宗，何时需要这么一个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小丫头来当“保镖”？

　　“‘外门保镖’？”柳执事重复了一遍，语气带着浓浓的疑惑，“清虚长老，本宗并无此职司。外门事务，自有执事弟子巡逻护卫，何需特意安排一个……”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何需安排一个资质低劣、看起来毫无战力的小丫头。

　　清虚子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宗门律条里，也没说不准设‘保镖’一职吧？就当是给她一个栖身之所，挂个名头，领份份例，平日里有需要时，帮着维护下外门坊市的秩序，或是给某些不擅争斗的弟子出任务时当个护卫。”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况且，你看她这性子，像是能学会你们那些倚门卖笑、蛊惑人心本事的样子吗？”

　　柳执事闻言，再次仔细打量了一番阿璃。少女虽然狼狈，但脊梁挺得笔直，眼神里没有合欢宗弟子常见的媚意或算计，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平静和一丝尚未散尽的伤痛。确实，与合欢宗的氛围格格不入。

　　她沉吟片刻。清虚子在宗内地位超然，虽常年云游在外，但辈分极高，他开口安排一个无关紧要的位置，这个面子不能不给。更何况，只是一个“外门保镖”，挂个名头，耗费些许资源，对合欢宗而言无足轻重。

　　“既然长老开口，那便依长老之意。”柳执事终于点头，她取出一枚质地普通的木制令牌，递给阿璃，“这是你的身份令牌，凭此可领取初入门弟子的份例，并入住外门杂役区丙字院。具体职责，日后自有执事弟子分派于你。”

　　阿璃双手接过那枚冰凉的木牌，上面只刻了一个“役”字和一个编号，连名字都没有。

　　外门保镖……杂役区……

　　她明白，这并非什么光荣的职位，甚至带着施舍和轻视的意味。但这确确实实是一个落脚点，一个可以让她继续修炼、活下去的地方。

　　“多谢柳执事。”她低下头，轻声道谢。

　　柳执事淡淡地“嗯”了一声，便不再看她，转而向清虚子行礼后，款款离去。

　　清虚子看着手握木牌、沉默不语的阿璃，开口道：“莫要想太多。位置是低了点，但胜在自在，没那么多人盯着。对你而言，眼下最重要的是有个安稳地方修炼，先把你这‘顽石’之躯，打磨出点样子来。”

　　阿璃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坚定：“我明白，师父。有地方住，有饭吃，能修炼，就够了。”

　　清虚子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走吧，带你去住处看看。记住，从今往后，你便是合欢宗的人。这里龙蛇混杂，机遇与危险并存，能走到哪一步，全看你自己。”

　　阿璃握紧了手中的木牌，跟在清虚子身后，走向那片属于外门杂役的、位于宗门边缘区域的低矮建筑群。

　　她的修仙之路，便以“保镖”之名，从这杂役之位，正式开始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