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的艾罗

　　“你还会爱他吗？”一位士兵笑着拍动他的大腿，拿着这些年如酿酒般甜蜜的话语说着，“可你已经爱上他了。这句话太可爱了。”
　　一众士兵勾肩齐笑着，他们端起酒瓶一饮而尽。他们现在酒气满身，个个晕头转向，嘴里还嘟囔着一些字音。普洛斯彼德刚才会议中出来，坐到篝火群里的一位军官身边，他扶着左歪右倒的朋友，并为我的杯子满上了酒水。
　　“如果要我说，你应该试试跟他交流一下。”普洛斯彼德盯着我，“他在战争之后大抵是变了很多，但他……”
　　我不是没有与他交流。“那是我抛弃了他。我喜欢的不过是他的华服和珠宝。我的也亦如此。”
　　普洛斯彼德叫来巡逻兵把这些酒鬼抬回他们自己的营帐。他对我摇摇头，“你根本就不知道要去怎样关怀他，你们早就已经不再交谈了。”

　　＊德尔伦罗家族坐落在幻城，以此为政治中心控制大陆东南，于是受德尔伦罗家族控制的地区统称幻城，并有维纳斯为称的军队。幻城西北面与洛尔辖地接壤，东北靠近西碧，西南毗邻红莱，东南沿海。六芒星军为洛尔家族军队，洛尔家族建都亚罗，西邻白城，南面毗邻幻城，东南面与东面邻西碧，北部隔北乔森与斯维特相望。

　　正如我所说，白军的先锋部队离开了营地，接着是一个师。我待在白军营地的最后一天，士兵已经零零散散地收拾营帐了。我仍觉得天是暗沉无光，在这个地区的环境里连续几天的阴暗反而不正常，那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最后，我勉强跳到营帐口，外面已是一片连续的草地再连上远处的麦地。
　　黑骑找到了我。时隔一周，我再次回到利撒莱宁。这次整个营地都似乎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军部的人变多了，几个平凡士兵间就会夹杂一位贵族，甚至我从未见过数量如此之多的黑骑——是瑟内维夫。
　　瑟内维夫来了。在这里，没人会友善地推个轮椅来方便我行动，我支着拐杖，一下有一下地向前挪动。泱泱人群中，我的步伐缓慢，低头看着盔甲或是皮靴擦过，以及被压得抬不起头的石子，随后一匹黑马正在眼前。瑟内维夫的银柄长剑穿过视线，直指胸膛。
　　“你很失败，艾罗。”瑟内维夫的黑色漆鞋鞋架到眼前，她长袍裹身，低眼侧目瞪向我，她的头颅面对着士兵眼睛正在鄙夷地看向我。她转动剑柄，“我是不是该收回你的盔甲，你就应该给我去联姻。”
　　“你没有这个资格！”她的眼睛是那么可憎，我仅希翼我的愤怒能透过眼睛让她惧怕，“我会再次领兵，拿下你手下那些庸人没法想象的城池。”
　　她竟是笑了，笑得咬上下唇，她的嘴角挑到了眼尾，定定地看着我，“好。我会负责白军，你去解决西碧的麻烦。”她的马蹄扬了我一身灰，转个向便消失在人海中。
　　在军医的帮助下，我的病比在白军营地里要好得快，没出一个月，我便可以自由活动。双脚实在地踩在地上，两只脚共同分担全身的压力，曾经是最不起眼的感受现在成了上天给得最大的怜悯。蒙伦也应当跟着瑟内维夫一起来了，先前的几个星期我不断地思考要怎么跟他谈话，显然怎样也不合适，最终在开口问眼前的军医前决定随机应变。军医很快回答了我找人的问题，“白军从乔森绕到派柏斯，蒙伦·梅林-乔去了，不过今天送来一张来自派柏斯死亡名单，贴在外面的告示栏上，听说死了很多军医。”我走出营帐，在外面的告示栏上找到了死亡名单。我从头一个名字往下看，一点一点，我找到了蒙伦·梅林-乔的名字。那一周，我一夜未眠。
　　有一天他告诉我他为什么要一直留在黑月城，我忘了那天发生了又是什么使我们偶遇，他告诉我他只想再多见见维林，他爱维林，他曾也是为了维林将我强行把他从战场带回来的决定抛掷一边，所以我唯一能做，是让维林去教堂时为他祈祷让维林路过墓地时停留片刻，但一切于他而言皆已失去意义。后来梅林-乔家族为他举办葬礼，我没有能力参加，即便梅林-乔家族多次邀请，我仍然没有勇气靠近他的尸骨半步。
　　我踏上了前往西碧的道路，我找了三十位黑骑；找到军部首长，她也是蒙伦的母亲，我低着头要了一个军团，她很快批了，笑着告诉我要凯旋，我听着她的语气很难想象她是曾经乞求我给蒙伦一个机会和儿子刚惨死的母亲。
　　我带领着这支队伍，绕道最近的派柏斯港，从基森的玫瑰花甸到格里斯兰的绿水湾，途中还会望着黑月城的虚影。由绿水湾出发，扮成商船绕远路在夜间划向西碧，在利撒莱宁和西碧之间隔着的德尔伦罗已经被白军占领了一半，德尔伦罗的海域已经被全数占领，白军军舰在这里进行了严密的巡逻。而不出意料，虽然只派了一艘“商船”，白军拦下了他们并将他们扣下，他们检查时发现船只仅有行商许可和二十年前的与西碧贸易文书，但他们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物，只能将这只船遣返。而这艘船在他们的眼皮下拐进了绿水湾。随后便能听到在绿水湾的抱怨，白军对船只的搜查自昨天起越来越严格，遭到遣返的船只愈发得多。船长没法兑现诺言，而水手拿不到薪水，成吨的从热带海岛运来的水果只能拿到绿水湾上贱卖，已经被计算好时间的香料，在绿水湾的水波下只能被当成普通料草弃进废物箱。连被少量通过船队的船长也在抱怨，白军控制下的港口关税太高。显然，他们成群结伙聚在绿水湾，暗自谋划着解决之道。白军骇人的军舰围住了海域，他们只能寻找一些不惧怕凶勇敌人的勇士。一批由众船长乃至水手共同汇聚而成的巨额奖赏飘在了大海的悬赏上，海盗如约而至，连是少量的殁末船只也按耐不住巨额赏金来到了德尔伦罗海域。接着他们打得不可开交，炮弹像大海上的波浪一样翻滚而后吞去，在尽量避免损失下，我们架着轻型船穿越过了这片海域。我将一半士兵留在了绿水湾以做未来的呼应。
　　到达西碧碧水湾时，仍然损失了十来个士兵，但比起空降或是强攻，这已经算是神的恩赐了。我为他们做了祷告，接着对他们进行了火葬。
　　白军仍旧守住了港口，但这并不是依赖于白军强大的军事实力，而是远在乔森的普洛斯彼德叫自己的叔叔普洛斯特拿出幻城里任意的宝物与那群海盗谈判，海盗驱散，白军守着港口。成功越过德尔伦罗海域的那天，我们趁着夜色，甚至掐灭灯火，在海盗的船只掩映下静默前行，而那些忙里偷闲出来兜风的海盗仍是发现了我们，他本来只是想在大海上撒一泼热尿，却在夜色里看见几艘零散的陌生船只，我的仁慈令他收获了鼓鼓的金袋，他满载而归。随后他在白军和海盗谈和之后装满了另一个口袋，他把我们的船只报告给了白军。
　　只能是运气之神的眷顾，我在到达绿水湾时便有一股强烈的欲望告诉我必须要尽快进攻西碧首都外的部队，我自当是月光神对我的低语，立刻下令全速前行，一路上不断与斯维特交互信息。海盗们零散而不团结，他们甚至没有一个组织，所以白军在和谈上花了将近五天时间。他们谈和的第四天，我已经到了西碧城郊外不远处，这里可以清晰地看见列在西碧城门口的军队。这些军队就并非来自白军，而是洛尔的六芒星军，大致估算了一下，即便是他们已经进行多次攻城失败的战争，但对付我们仍是绰绰有余。“我们只能偷袭。”看着他们，由心底发出来这份无奈的感叹。
　　洛尔作为一个富裕且强大的国家，他与奥卢人的目的不同，并非是饥荒使他们失去理智，而是对于巨额财宝和资源的驱使，西碧的宝石像是拥有永远无尽的魅力吸引着洛尔。
　　现在，应该要与里面的王族取得联系，与他们里外合应。还有，避免被六芒星军的巡逻部队发现。
　　于是，在黄昏的金色光辉下，我避开侍卫由西碧在郊外修的龙穴进入西碧王城。连头成年龙守在洞口不远处，六芒星军并没有设置巡逻点。当我自以为掩藏了脚步进入了洞穴中段时，一位白金发的俊美男子正扶着石壁向我打招呼，他有着外界为诸神雕刻的面貌，这便是西碧的王族，格拉芬多。他们在绿水湾的监控早已发现了我们，一路为我们掩藏踪迹，一路等待着我们的到来。正是他让这群龙不要为我的到来而震动龙翼，他奉着王后的旨意接我进王城。我最没想到的是，这位王子告诉我原先这里有整的四十头龙，现只剩下十九头，但可喜又可悲的是死去的是好驾驭的幼龙或者青年龙，而体量较大且有更有作战意义的还都在美滋滋地睡懒觉，可他们并不是那么听话。
　　在他的带领下，我进入到了王宫。这片金碧辉煌的宫殿群仍是寂静美好，但路上没见着一个侍从，所有的华贵都在独自回响。王子告诉我，如果这群强盗攻入了城，我们会毫不犹豫地烧了这里。
　　他将我领进一个教堂，教堂中央摆着被鲜花环绕的棺材，这大抵就是在守城战死去的西碧王，她跟眼前的王子有着类似的相貌，他向我解释，这是他的母亲。随后一个橘红色卷发的男人从地上起来，他先前像个隐形人一样摊在棺材边，他便是王后。我告诉了他们我的计划：在下次子夜时，我会领着外面半数军队进入你们的东门，如果有必要需要西碧的士兵装成红莱士兵一起从西门进入，给六芒星军造成错觉我已经全数进入了王宫；而在这之后，我们马上发起反攻。王子已经基本同意，王后反问道：“你们有多少把握？一旦反攻失败，我们就不可能在他们的下一次攻城战中守住这座城。”我笑着说道，“一切皆有风险。”王后的语气一下便沉了下去，“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吗？整整四万。洛尔除了守城军其余所有的军队全都在外面了！”“你们骑着龙吐一口火，就能烧死上百的人，把那十九头龙都放出来，你们吐息间就能杀死上千人。”王后理都没理我，趴回了棺材边。“这不切合实际。”王子看向我，“那些上了年纪且没有驯龙者的龙威力很大，但也很凶残，它们烧完了外围会回来摧毁王宫。”
　　“你觉得他们下次攻城是什么时候。”我问道。
　　“他们守了那么久，根本不定时。完全不知道他们依据什么。但他们想要跟我们订立不平等条约，这是不可能的，死在这儿也不可能。”王子回道。
　　“他们有能力攻下你们，却一直在耗时间等你们的耐心到头。”我盯向王子。
　　“他们如果强行攻下王城，必定会巨大的损失，而白军跟洛尔的结盟的就是为了避免力量过于单薄。他们以为围城就能让我们屈服，根本不可能。耗着吧，跟他们耗着。”王后回道，“因为他们一旦拿下西碧王城，幻城的那群亡国徒就是看见了希望，洛尔会没能力管住自己手头一半的德尔伦罗领地。”
　　“你们就没办法，把自己其余地区的军队集结起来吗？”
　　“已经全部在城里了。六芒星军的闪击战，打得我们措不及防。”王子摇了摇头，“一万多来人。”
　　“你们是建立在沙漠上的国家，外面的六芒星军是哪里来的水源，据我所知，西碧整个国家的水源之泉在西碧。”
　　“的确如此，我们只要切断，外面的六芒星军就会失去水源，但同样，如果不能及时将他们拿下，王城以西的所有地区都会失去水源，那样死去的就不仅是六芒星军了，再者我们也怕这群强盗狗急跳墙。”王子说道。
　　王后补充了一句，“所以我们一直在等你们红莱的援军。”
　　我笑道，“我只有二千多人和二十位黑骑。”他们的失望已经写在了脸上，我继续道，“但我在到王城之前斯特维的军队已经在北乔森里了。我们拟定一天后他们会进攻，而现在，你们可以切断水源了。两天后我们进攻。”
　　站在王城的高塔上，可以看见西碧的西面城墙已经没有多少余存，一片的废墟匍匐在沙地里艰难呼吸，以及六芒星军的一个师骑着快马跑向北方。“我们现在可以确定，斯特维已经进攻了。”按照约定，我的一半军队和一些打扮成红莱军的西碧国防军在子夜由东门进入王城，我们看着六芒星军的探子兴高采烈地返回军营。接着，烈日在六芒星军的上头照耀，他们所依赖的河流变成一条干瘪的沙道，原先周围的石子也被晒得出细纹。
　　第二天，飞石越过城墙，西门沉重呼啸出万众骑士，起身迎接进攻的六芒星军的头顶笼罩着阴影，接着是上空的烈焰燃烧尖叫的人群。随后我留在城外一半军队由六芒星军的后方潜入，捣毁他们巨型武器，烧毁他们的粮草。等到尸骨堆积，烈日再次照耀在头顶，这场卫战以西碧的胜利告终。我走在被鲜血染红的沙地，烈日将它们晒成红沙再随风飘向东方。
　　结果如我们所料，但事实远非我们所想。王后告诉我的四万人实际上在我抵达绿水湾时到达王城之前，就已经转移了半数——他们控制了上空，如果有龙飞出就会有巨型弩对准天空上的怪物，避免西碧王族出来侦查。他们不仅仅是很好地把消息控制在了军营内，他们离开的军队是慢慢地撤，但不会把营帐拆走，以至于我们后来对营地进行搜刮时，只有一块布随风飘动。而斯维特的进攻让他们名正言顺地撤走了绝大部分军队，我们在细数尸骨时，最多只有一千不到的人。而他们慢慢撤走军队布在洛尔与再释的边界，原因是枫丹王室在看见原先与自己一起绥靖的红莱也遭到了进攻，他动摇了自己中立的立场。事实的确如六芒星军所想，再释的绿军现在正在和六芒星军交战。
　　越过海域来这里打了一场一定会胜利的战，只能感谢，没让留在绿水湾的军队一起跑这条愚蠢的路。

　　事实远比想得艰难。但如果再出错，我的那位哥哥一定会被强制请回来。或者还有更可怕的事情，维林越过我登上血王座。
　　现在，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艰难。
　　我叫来传令兵，“让他们清点人数。”
　　很快，他便传来回复：没有黑骑死亡，盔甲没有磨损，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出城门一步；军部三位伤员，因为太热了。
　　我记得，有个叫罗曼的家伙，他是军团的团长，资历较深。我把他叫来，“你之前有跟黑骑们一起吗？”他肯定的语气，有。我问他，“那你能解释为什么他们没有出城？”他肯定地说，你应该去问他们，他们有问必答。“好，接下来黄昏会有一场会议，你帮我通知一下。”
　　我跑到马厩，这群黑甲骑士正在喂马。今天没有阴云，还是一如既往地炎热。这群人头盔前沿压到鼻子，只露个嘴巴，眼睛藏在头盔后，全身甲胄一样没去。他们的马饥渴地吮着水，他们立定在边上，连棚子的隐蔽也不碰到一点。
　　“你们为什么没有出城。”我质问道。
　　“你告诉我们没必要不介入，把事情留给西碧人。”他们回答得很快，几个人异口同声。
　　“什么叫没必要？”
　　“我们听了外面的脚步和呼吸，没有四万人，西碧有一万人。”
　　“为什么不来告诉我？！”
　　“你没有问。”
　　会议开始了，我坐在人群中间，对着地图。这个军团里能算是管事的都被我聚在了这里，还好太阳够大，把人身上的汗味还是香味都蒸得一干二净，连呼吸吐出来都是在干渴地搅动喉咙。实话说，到现在我还没能记住这些军官的职称什么的，不过我只需要知道他们谁能统领好军队。
　　“现在有个好消息，再释出兵了。也有个坏消息，绿军只要不涉及自身利益就不会有很持久的耐心，虽说我们都是如此。也许他们订个什么合约，又能团结一致了。我们现在的目标也很明确，让再释知道，我们才是胜利的一方。好了，诸神保佑！”
　　将近一个半夜的讨论，我们得出了剩下的作战方案。我写信给绿水湾的半支军队，令他们与红德边境的维纳斯逐镇夺取幻城失地。六芒星军解决掉了幻城东北边境最后的维纳斯，联合白军海舰，突围绿水湾，要彻底切断西碧的航线，不需多久这个内部资源缺乏的沙漠国家只能投降。西碧仅剩的海岸线将会是我们两大阵营的重点战场。
　　“军部会出海舰吗？”
　　我不想回复参谋长的问题。除去内战，利撒莱宁还要应对帝国外的敌人，一个资源丰富的帝国爆发了内战，饥渴的亡命之徒都像要来掷一掷塞子，更何况是那些长久以来积怨的国家，们。
　　“军部可能会派遣军舰，可能……南边培若海上军防全都依赖于利撒莱宁这几支在上个世纪震慑四方的舰队，我们的好邻居维也纳大陆上的几个国家聚集了，很多人很多人很多人很多很多很多。如果利撒莱宁成功守住了海域，军部就会把多余的派遣过来。我们可以依赖西碧的舰队。时局很艰难，朋友们。但如果，白军和六芒星拿下了碧水湾，帝国的南境便是他们的囊中之物。白军的主力越过乔森，进攻派柏斯地区，牵制住了军部上半的部队我们不能指望军部能给我们什么支持了。”
　　“我们的王会击退他们。”
　　“他们的目的就不是进攻利撒莱宁的领土，他们只想拖住军部。无论是白军还是我们都在放手一搏。”我举起手指，定在碧水湾的地标上。“我们不能失败，如果大家现在有什么想法或者未来有什么的，我会很感兴趣。”

　　四天的路程，我听了许多建议。他们拿来工程图和各种路线，他们有很多有见地且落实地的想法。凯尔帮我记录了下来，我不发表任何意见，听取，记录，感谢。军中有许多对我的意见，认为我疲于做出决定。是的，这四天，我脑袋空空。我会在正式见过碧水湾后下定战略。
　　黄沙之下，一切皆为废土。这句话来自于西碧人的格言。他们有钱到难以让人想象，金碧辉煌的生活对这群化深色眼线，剃去体毛的贵子们已经不具备吸引力。凯尔告诉我：很多人会对这句话有所误解，认为是过于富有，实际上这句话出自第一批住在这儿的人，那时他们没有宝石，没有矿物，只有满地的黄沙。凯尔在跟随我之前，他是一位优秀的历史学家，地质学家。我这四天，基本都在听他的见解，无关战争，无关继承，只有这片土地的历史。
　　碧水湾作为世界上有名的贸易集散地，加之西碧人极强的消费能力，一年抵达帝国的商队将近四分之一选择在碧水湾卸货。大战的噩耗驱散了背负各种货物的商船，现在连最基本的航线也被暂停。大海的波浪拍打到栈道，所有关于游乐的事物被战争的号角清空。我们划好区块，修筑战壕，用射程盖满整个湾区。美丽而宁静的海洋正在用呼吸起伏送来白军的战舰，我在想，也许，也可能是一定，这一天会因为偶然一天或者就是最平常的一天的早上，我起来了，穿好衣服，再吃上提拉米苏，然后就过去了。即便现在是多么得可怕，但对于能够活下去的人，这一天就是这样。这是必然转动的日子，只要我们活着。所以，死去的人从来没有这样的益处，从来没人给他们一个缅怀这个时刻，或者坐在餐椅前吃早饭的机会。他们现在在清空了原住民的房屋里物色自己心仪的床，洗了一次热水澡；或者找一颗靠谱的树，拉起自己的吊床，躺在椰树下喝着商贩留下的橙汁。我们不知道白军什么时候来，但有一种隐隐的预感，他们不会今天来，也不会是明天，但应该是后天。随后海上来的电报传来了确切的消息，他们会在三天后发动进攻，而西碧外海战舰被全数摧毁。我们成了孤儿，只有海湾给了我们慰籍。
　　我伟大的神啊，请让我们的死亡有所意义。
　　“我们必须想办法，弄掉他们的战舰。”
　　“看见月光神像了吗？在祂边上的教堂顶层平台上架高射炮，还有钟楼，防着他们的空军。”我指着雄伟的神像，“神佑子民。”
　　“我们不可能与他们正面对抗，现在让守内海的航舰想办法避免与白军正面交锋。根据立场而论，白军的陆师不会上岸，运兵船只会把六芒星运上岸，看见了吗，我叫人画的那条红线，我们等到他们有半个海滩的人越过红线就可以让加农炮工作了，接下来会至多有四分之一的人会到达那条蓝线后，也就是碧水湾房屋的前沿，每个人按照预先分配好的团队据守自己所在的房屋，那就是你们的阵地。臼炮分别在最靠前那四个蓝色四楼小屋边上，目标是运兵船，如果涨潮，就对着那些护航舰。接下来，那些家伙肯定会放空投兵，但不用担心……”
　　随后我讲了些振奋人心的话，我的士兵并没有什么激情，这些话只让西碧的士兵感觉到了希望，他们高声合应。我并没有告诉他们白军的军舰上有多少挺舰炮能够直接打到蓝线后，也没有告诉他们六芒星会在占领少数房屋后架起迫击炮。
　　“我们的王子，会骑着他的龙来，加上本来守在碧水湾的两条成年龙，我们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那些教科书里对西碧的介绍除去有钱，还有便是一整个家族的驯龙人，他们自傲的龙在很长一段时间横霸了整个天空。我记得那些教授们丝毫不留余地地批判他们不发展空军的错误决定，至少在王城保卫战之前，被一个只有虚假四万的大军恐吓了那么长时间之前，他们从未在乎过这样的言论。
　　我尝试问了下军部能否送些飞行员之类的，毕竟我们清晰地知道碧水湾有三头龙，而六芒星一个飞行编队就有八架。蒙伦的母亲告诉我：飞行员要多少都可以，飞机一架也没有。
　　王子拍了拍我的肩膀，“子弹只能打不穿成年龙，他们的鳞片很坚硬。”他在安慰我。也许他的直觉很对，我需要安慰，因为这片土地上只是我是孤儿。

　　今天的天气很好，很适合六芒星的空军飞行在上空，根本不需要害怕雷雨天气。海上已经能看见白军舰队的影子，平稳海浪上的一根笔直的杆子和奥卢人飘扬的国旗。凯尔告诉我奥卢人称这支舰队的主舰为苏伊，认为她是奥卢人海上的母亲。
　　上空飞来了两架侦查机，整个军队无力地让他们在上空环视好了一切部署，无力地令他们离开。远处传来了一阵巨响，我大叫传令兵让所有士兵开始防备，也许这是白军新发明的海军武器。我环视天空，试图找到炮弹的轨迹，却是一阵欢呼响起，王子的龙炎已经消散，侦察机缓慢地从天空坠落，至少，这一刻在我的眼里格外得缓慢。
　　海舰迫近，从她的腹里吐出两列运兵船。船只前头架着机枪，船尾的螺旋桨飞速运转，他们像是操纵着海岸，使沙滩像被驯服的狗趴到脚前。惨叫声与子弹的阵雨齐行，飞驰而来的黑色固体梦魇炸死了一船士兵，没等到海浪洗刷第一波残骸，已经有人冲过了蓝线。鼓楼上的大钟叫响，有半个海滩的人跨过了红线，他们飞速穿越，拼命使自己能够享受到棕榈树下幸运的呼吸，只有加农炮厚重的大手试图压住他们。终于，他们成功到达了红树林，前方不远便是蓝线。从红线到蓝线，短短的四千米成了生与死的永恒距离。远处的奥卢人母亲还未驶离，她等待在波浪之上。不出意料，他们选择在晚上再送一批上岸。而这位母亲似乎是看见自己的孩子死亡而哭泣，她转动舰炮，轰地一声砸向蓝色四楼房，她的眼泪巨大而繁多，摧毁了来不及撤离的臼炮和加农炮，炸平了数座几代人共同居住的千年老宅。六芒星穿越蓝线，正式踏入了碧水湾。天空即便不下雨，没有阴云，也得不到丝毫的宁静，正如我说，从白城机场飞来的运输机划开一条分界线，一边在碧水湾附近的沙丘上空投下白色雨点，一边在上空被高射炮投中，炸出令西碧人民欢呼的烟花。这个夜晚，在外人看来是格外得美丽。
　　现在前线崩溃，战线向城内推进。真正让人无法想象的，是他们想打闪电战的意图。兴许他们预料出了缺水的危机，又或者是别的战线出了意外。他们甚至没有休息，连着炮雨越过了蓝线，沙丘上的从侧翼包围，他们这群先行军站在高点，把高射炮的位置报给舰队。哦！母亲的眼泪。他们在沙丘上分散火力，掩护棕榈树的一片士兵从碧水湾前侧突进。
　　我提前叫所有的火炮转移位置。那里没有士兵，死去的只有我们的神像。月光之神的雕像被炸掉腰部，祂双手指天的上半躯倒下砸毁教堂的穹顶。其中一条守城龙飞出洞穴，他的巨型翅膀架到街道上，一步一步跨向倾倒的神像。他飞向舰队。他的伙伴在另一沙丘边俯卧着，他震开覆盖全身的沙子，骤然出现在西翼的六芒星军边上，他吐出龙息。王子架着巨龙飞向奥卢人的海上母亲。巨龙嘶吼，这种声响很难在炮火中分辨出来，只有与巨龙相伴成长的西碧人能听出来，此刻躲在碧水湾外东海峡的西碧军舰撤下伪装，听从巨龙的呼唤向奥卢人的海上母亲发起进攻。他被称为伟人柏莎。
　　刚飞来的两排轰炸机一部分被巨龙摧毁，一部分不停地在碧水湾上空下蛋，在地面裂出毁灭之神的孩子。奥卢人的海上母亲一心一意地向沙丘上的护城龙射了一炮，护城龙再也无法起飞，接着又是一炮。我人生第一次见到如此瀑布般直飞的鲜血，我也是第一次意识到从前的伟人终会倒下，这条能覆盖住整个山头的巨龙最终只会变成后来六芒星军驻扎的好掩体。奥卢人的海上母亲的决定使她陷入两面包夹的局面，但她似乎是在奉献，让那群姗姗来迟的六芒星陆军好从碧水湾西翼进攻。他们的下一批空军先行，接着陆军占据被炸完的废墟，建立据点。
　　伟人柏莎击沉了奥卢人的海上母亲，本以为他会凯旋而来，实际是失去了动力舱，活活漂浮在海上，越来越多船员弃船而逃，他们游向海岸，被六芒星军当成靶子；他们游向海洋，却是鲨鱼和奥卢人的海上母亲余下的护航舰在等待。西碧的护航舰救只救起了一部分人。
　　王子与护城龙在天空上与六芒星空军进行着殊死搏斗。六芒星陆军在高点推来了高射炮，高射炮不够让巨兽死亡，但能够让他几天不能起飞。六芒星军一刻也没有停，接下来便是最艰难的逐房逐屋抢夺战。我迅速改变了战略，让原本守较里房屋的士兵转移到战线边的支道，使用先前堆好的沙袋墙；地面火炮架到主道尽头，与房楼里的士兵做配合。
　　事实上，六芒星并不只是带了一队人马和扛着迫击炮的几个人，他们的地面火炮轰向楼房。这时最讨厌的空降兵又来了，他们从天而降，由内击破我们的防线，东侧的基地遭到了袭击，而北侧又诞生了一个新的六芒星军基地。
　　我站在塔楼上，下达了这场战争最后的命令。来自利撒莱宁的士兵可以去清剿空降兵了，而黑骑去解决掉他们的地面压制火力。
　　过后的几天，我站在仅剩的城墙上，喝了咖啡以清醒自己的头脑。看了最后一眼这个遭受灾难的城市。我们守住了碧水湾，但这片废墟，是否又是真正守住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