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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宋钊快气炸了。
他听小厮说薛殊不见了,就猜到她要利用寿宴闹事,只是没想到,闹出的事态这般大,这般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但他毕竟是当总督的,精细敏锐非常人可比,各处走水时,旁人忙着救火,他却猜到是薛殊声东击西的障眼法,并且用最快的速度预判到她的出逃路线,早早等在此处。
他见着薛殊,有“你纵是孙猴子也逃不出如来佛祖手掌心”的自得,也有家养小雀竟敢偷袭主人的懊恼,诸般情绪涨涨跌跌,汇成一句:“闹够了就跟爷回去,你今儿个祸事闯得不小,夫人和老太太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薛殊站在原地,不动不说话。
宋钊上前一步,话转凌厉:“别让爷说第二遍!”
然后他想了想,不怒反笑,嘴角抿出暧昧的弧度:“不过,你要是喜欢这里,爷也不在乎。”
薛殊听懂了,也终于有了反应。那双总是没情绪没波动的眼睛变得很冷,然后低头用力:“啐!”
宋钊勃然大怒:“香凝!”
但薛殊比他更快:“宋钊,你该死!你们所有人都该死!”
这大概是薛殊入府以来说得最长的一句话,竟教宋钊愣住。没等他想明白是将这女子摁在床上拆了骨头,还是先毒打一顿再摁在床上拆了骨头,薛殊蓦地转身,一头扎进最近的建筑物。
那是一处供人歇脚的小楼,外表看着不甚起眼,里头同样有昂贵的花罗纱帘和铁力木家具。宋钊追着进了楼,只见薛殊劈手扯下帘帐,又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竹筒,“哗啦”一下全倒在纱帐上。
宋钊瞳孔紧锁:“香凝,你疯了?快过来!”
他伸手去抓薛殊,然而那最后一点白磷经正午阳光照射,飞快腾起烟雾。火苗簌簌摇摆,欢欣鼓舞地吞噬了银线暗纹,只一晃就涨大许多倍,天堑般挡隔在主君和玩物之间。
宋钊惊怒至极:“香凝!”
薛殊将着火的纱帘往前一扔,逼退扑上来的宋钊。然后她后退两步,歪了歪头。
“他这辈子都不会记得我叫薛殊,”薛殊无比冷静地想,“不过幸好,我能作为‘薛殊’死去。”
她试过,逃过,拼力而为过,机关算尽却技不如人,虽然憾恨,但也能坦坦荡荡地认赌服输。
就让这噩梦般的一生被烈火终结,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这是她呛入烟雾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
薛殊好像回到水里,黑暗潮水般漫来,温柔而不可抵挡地浸没了一切。
她没有挣扎,任凭自己被潮水裹挟,冲到哪里算哪里。偶尔和发着光的珊瑚礁擦身而过,她好奇地漂过去,看到“珊瑚礁”上浮现出画面,每一帧每一幕都是她。
有她过去三年的苦楚挣扎,被师傅挥舞鞭子催促学艺,人前的含笑卖唱,因为态度倨傲不爱说话,被喝醉酒的纨绔子弟劈面扇了俩耳光。
还有,一开始她天真未消,总想着有一日赎了身,未尝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但每每献曲,赚来的银钱都被鸨母搜走,如何容得她攒下私房?
她自此开启了和鸨母斗智斗勇的人生,一开始输多赢少,藏得的钱财总被搜走,后来她学聪明了,鸨母再搜不出钱财,恼怒之下将她吊起,用藤鞭抽了一顿。
那些日子自然是苦的,可是和总督府相比,又没那么苦。
至少,她不用躺在床上,靠着将自己想象成行尸走肉和精神分裂,熬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夜。
薛殊在黑暗中停下,她突然觉得很累,不想往前。过去三年耗尽了她的力气,她只想找个地方就地躺倒,舒适而惬意地睡上一觉。
但有人不让她如愿,黑暗深处传来隐隐约约的呼唤,很模糊,但持续不断,吵得她合不上眼。
薛殊烦躁地翻了个身,用手捂住耳朵。
于是那人换了个法子,不再叫她的名字,而是放了首曲子。旋律非常熟悉,薛殊有点疑惑,竖耳听了听,那发音含混的歌手似乎在唱:素肧勾勒出青花浓转淡……
哦对,因为这货发音不标准,薛殊每次听到这句,都把“浓转淡”听成“龙转丹”。
然后就很想吃话梅丹。
但是,这曲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当这个念头浮现时,她与空间磁场完成契合,被不由分说地拖了过去。
仿佛有无形的手垫在身下,举着她破浪而出,黑暗纷纷退散,属于人间的天光摧枯拉朽般射入。
薛殊触电似地弹跳了下,猛地坐起身。一群白大褂呼啦啦围上来,七手八脚将她摁了回去。
“别急着坐起来,小心脑震荡。”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头晕?想吐吗?”
“看这边,认得这是几?”
嘈杂的问话声震荡不休,薛殊头疼得厉害,下意识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二。”
白大褂们嗷一嗓子欢呼起来,更多的手伸来,为她测体温、量血压,不知名的仪器绑上手臂、摁住胸口,薛殊茫然四顾,问出那个早该排上日程的问题:“这里是哪?”
她回来了,很显然,但为什么回来、触发了何种机制回来,薛殊一概不知。这让原本值得欢呼雀跃、大醉三天的喜事成了漂在天上的热气球,她不知何时会坠落,她为这一天的到来而惶惶不可终日。
解答疑问的是一个年轻女人,她推开白大褂走进病房,短发簇拥着清秀眉眼。她向薛殊伸出手:“欢迎回到文明世界,薛女士——虽然你在档案上的标注是No.3701,但我猜,你应该更倾向于被称呼姓氏,对吗?”
薛殊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你是谁?”
女人微笑起来。
“确实应该先自我介绍,”她说,“我叫赵文笙,隶属异时空安全部行动处。一周前,我处捣毁了一座非法实验室,救出二十一具实验体,你是唯一一个没有脑死亡,也是唯一一个清醒过来的。”
薛殊一向认为自己脑筋清楚、思维敏捷,这是她头一回觉得脑子不够转。
于是,自称“赵文笙”的行动处处长给她从头梳理了一遍:她不是遭遇车祸,是绑架,策划者是一个非法组织。老大是个剑走偏锋的富豪,不爱财不好赌,最大的兴趣是人体实验。
不不不,别误会,不是小日子那种对活人动刀子的人体实验,这货大约是洛基的狂热崇拜者,坚信精神能量能创造维度之间的裂痕,从而实现字面意义上的“时空穿越”。
听上去很天方夜谭对不对?可就是为了这么个天方夜谭的设想,投入海量级的科研资金姑且不论,已经有3000多名或自愿或非自愿的实验者先后付出脑死亡的代价。
薛殊是第3701位。
好消息是,她扛过了时空隧道的碾压,她……或者说,她的精神体,清醒完整地回到现代社会。
坏消息是,她的大脑被安装了传输装置,程序早已编好,一百天后,她将再次回到那个不惜一切逃离的时空。
“情况就是这样,”赵文笙说,“我们曾试着拆除你脑中装置,但它离中枢神经太近了,甚至异化成脑干的一部分。”
“很抱歉,我们无法阻止这一进程。”
赵文笙说话简明扼要,薛殊也不是个笨人,刨除中间那一长篇复杂琐碎的原理阐述,她捕捉到两个关键信息点。
首先,过去那三年不是噩梦,不是昏迷中产生的幻觉,是她确实穿了。但穿的不是躯体,而是思维意识,或者说,精神体。
最重要的是,这种穿越是不可逆的,哪怕她现在苏醒过来,一百天后也会被强制送走。
内心的小人不失时机地朝天比了个中指:老天,你玩我呢吧!
但习惯了精分的薛殊脸上平静的找不出任何破绽:“知道了,感谢你们的援救。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赵文笙轻轻挑了下眉。
这当然是很不寻常的,正常人听说这个噩耗,就算不痛心疾首哭天抢地,最起码也得慌上一阵。
怎么眼前这位薛女士神色淡定……就跟异时空是她家后花园,她一百天后回家散个步,没啥大不了似的?
虽说不排除薛殊抽到的角色卡格外显赫尊贵,能最大限度保证生活质量不下调,但赵文笙还是觉得,她平静的背后藏着特殊的隐情。
出于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赵文笙安排薛殊出院,却没有放松监控,身后起码跟着一个加强排的眼线,全天候无死角那种。从薛殊踏出医院大门的一刻起,每隔一个小时就有人实时汇报她的行程动向:
“薛女士没有回家,她打了辆车,去了附近最大的一家购物商场。”
“她买了三条裙子,四件大衣,五双女式高跟鞋,六只皮包,牌子是……这是LV还是LU?”
“总花销……好家伙,七万九千二百六十一元,这是日子不过了吗?”
“欸等等,她刷的是信用卡?那没事了……反正她三个月后人都不在了,花多少也用不着还。”
握着手机听筒的赵文笙揉了揉太阳穴:“没营养的废话就不必说了,她现在在哪?”
“在海底捞,要了个波士顿龙虾汤锅,把什么澳龙、象拔蚌、帝王蟹、生猛红东星斑点了个遍……”
听筒里显而易见地吞了下口水:“赵处,咱们什么时候聚餐啊?”
赵文笙的额头更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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