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数第一也能拯救修真界吗

　　勿哀城位于仙盟的西南方，这座小城虽算不上繁华，却胜在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街巷间自有一派恬淡安宁。

　　石墙青瓦间，虽无朱门绣户，却有长街通达，阡陌交错。不仅可闻鸡鸣犬吠相和，更能见集市商贩云集，吆喝往来，倒是个有趣自在之地。

　　为了不惊扰百姓，赵浮微特意选了个僻静之处落地，将剑归鞘。

　　她从衣袖里翻出令牌，聚精会神紧盯着，试图发现它的一丝变化。

　　……无事发生。

　　怎么回事？长老不是说这东西会指路吗，为何到她手中毫无动静？赵浮微暗自疑惑。

　　难道要念什么灵咒之类的才能使用？

　　她屈动手指，指尖泛起微光，把从小到大学过的所有咒术都对着令牌施了个遍。

　　依旧无事发生。

　　赵浮微：“……”。

　　报复心作祟，她满心怨气地将令牌往地上一掷。

　　谁料挨了这一摔，令牌在泥土里瑟瑟颤抖两下，随后居然缓缓漂浮至半空，在地上投射了一条淡蓝的直线，指向了东北方。

　　赵浮微无言以对。

　　敬酒不吃吃罚酒，好商好量的时候不动弹，非要她动手了才干活。

　　她追随着令牌的指引，便前行边观赏此地的风土人情，这一路上也不算无聊。

　　此时正值春日，天朗气清，百姓皆于田中忙碌耕种，稚子在小径上奔跑嬉戏，放着风筝。赵浮微从旁边路过，也被他们身上洋溢的幸福与满足所感染，不由自主流露出微笑。

　　她忽然理解萧玉霏了。若天下各地皆是这样安定宁和，她愿意到处去闯闯看看，行侠仗义，如此也不枉此生了。

　　忽然一阵狂风吹过，那放风筝的稚童没拉住线，风筝摇摇晃晃，越飞越远，够不到了。

　　那稚童“啊”的叫起来，焦急道：“我的风筝！”

　　作为一名正直的修士，赵浮微觉得此时自己不得不有所动作了。她简单安抚稚童几句，便用上轻功，身轻如燕，足尖点地，向风筝消失的方向追去。

　　她身手敏捷，且好在没一会，那风势便小了许多。风筝没了风的吹拂，便斜斜坠了下来，挂在了树上。

　　赵浮微奔至树下，正欲上前，却蓦地顿住了脚步。

　　树下站着一个人。

　　此时此刻，他抬手摘下了风筝。

　　听到脚步声，那人转过身来，就这样撞进了赵浮微的眼睛。

　　那男人身着云青色长袍，身形颀长，明明此时是春日，他周身的气质却让人无端联想到了冬日刚落的雪。

　　他转头间，黑发如瀑般滑落，不过他并未理会，就任它们懒懒地垂落在肩头。眉眼如墨，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睛格外好看，就这样平静地注视着赵浮微。

　　修士十阶方成仙。赵浮微没见过成仙的人，不过那一瞬间她忽然想，若世上真有仙人，大概便是长这个样子。

　　两人仿佛对视了一个时辰那么长，又仿佛只有弹指一瞬间。

　　微风起，吹皱了不远处小池塘里的春水。此时安静得只能听见虫鸣声。

　　赵浮微猛然回过神，方才察觉到自己的失礼，忙移开了视线。

　　“请问……”

　　那人似乎对赵浮微冒昧的视线毫不在意，只是弯了弯眼睛，晃晃手里的风筝。

　　“这是你的东西吗？”

　　赵浮微还未开口，旁边穿来一道急切而稚嫩的声音：“是我的风筝！”

　　赵浮微转头，见那稚童抡着小短腿气喘吁吁奔来，额间的头发被汗水浸湿，显然是追了赵浮微很久。

　　赵浮微见他如此狼狈，便拿出随身带的帕子替孩子拭去了额汗，无奈道：“不是说让你在原地等我吗？”

　　“我……我怕你找不到，想着来帮帮你嘛。”那孩子不好意思地说着，视线却还黏在风筝上。

　　那人本站在一旁静听赵浮微二人谈话，忽地注意到孩子的视线，啼笑皆非，将风筝递给了出去。稚童接过，欢欢喜喜道了谢，哼着童谣蹦跳着跑开了。

　　赵浮微二人望着稚童的背影，一时无言。

　　“你认识这孩子吗？”那人突然开口，语气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赵浮微怔愣片刻，摇头道：“不认识。我只是路过，替他追了个风筝。”

　　“原来如此。”对方点点头，半晌又开口问道：“看你衣着打扮，似乎与此地人不同，你是哪里人？”

　　赵浮微闻言，略感疑惑，确依旧老老实实开口。

　　“北离城，常容山人。”

　　回答完问题，赵浮微才忽然反应过来。

　　不对，这人谁啊？萍水相逢，平白无故打听她的事做什么？恐怕是没安什么好心。她心中立刻警惕起来。

　　那人得到答复，若有所思点点头，又问道：“你是修士吗？”

　　怎么还问个没完没了了？！

　　赵浮微终于忍不住，一把钳制住他的手腕，冷声道：“你到底是谁？是不是云山派长老派你来的？”

　　云山派与常容派一直不对付，两个门派经常互相打探对方门派机密，赵浮微合理怀疑，这人是云山派派来的，表面上与她套近乎，等骗取她的信任之后，便顺理成章套走常容派的机密。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断很有道理，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那人明显一愣，视线移至自己的手腕，随后抬眼，无辜自我介绍道：“我叫段楫。”

　　赵浮微瞬间气不打一处来，她问的是他的身份，又没问他叫什么！

　　等等……他刚才说他叫什么？

　　赵浮微想起了任务令牌上的字。

　　“勿哀城，段楫。”

　　她默默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想起师父下的“不当倒数第一咒”，匆匆翻过那人的手腕，果然，灵力链的另一头已经不知何时紧紧缠了上去，凡人之躯无法看见，赵浮微可清清楚楚看到了。

　　真相大白了，这人便是她任务里要找的人……可她刚才都对人家做了什么？！

　　赵浮微忙松开段楫的手，连声道：“抱歉，我不知道你是……你的手还好吗？”

　　松开的瞬间，她的手上还沾着他手腕的余温。

　　段楫叹了口气，神色复杂，提起自己泛红的手腕端详片刻，语气还算温和回道：“没事的，托你的福没断，还能用。”

　　赵浮微尴尬到有些无法适从，忙转移了话题。她向段楫解释了一通前因后果，从任务到溯回之镜，从常容山到仙盟，简略而清晰。

　　对面的人听得很专注，时不时若有所思点点头。

　　赵浮微觉得段楫有些反常。

　　按道理来说，这人从千年前来到现世，来到一个自己不熟悉的时代，忽逢如此大变，就算不惊慌失措，也该焦虑紧张，起码担心一下自己是否还能回去。

　　可这段楫初来乍到，似乎有些过于镇静了。

　　“你不怕吗？”赵浮微忍不住询问。

　　“嗯？”段楫偏头疑惑片刻，方才反应过来，反问道，“为什么要怕？此地又没什么危险，既来之则安之，更何况……”

　　他顿了顿，语气里微微带了几分笑意。

　　“更何况，我可是有厉害的修士保护的，不是吗？”

　　赵浮微仍有些难以置信。她狐疑盯着段楫，试图从他脸上看出来一点别样的神色。可惜并没有，他似乎真的一点都不怕。

　　风吹枝叶沙沙作响，反而衬得这方天地更为静谧。日光穿透树叶，斑驳的光影散落在段楫身上。他却只是平静地眯了眯眼睛。

　　“方才你说的我都清楚了。”他施然行一礼，注视着赵浮微的眼睛道，“那就劳烦这位……请问怎么称呼？”

　　赵浮微报上自己的姓名。段楫目光中有些意味深长，点点头接着道：“那便劳烦了，我们现在要出发吗，是要去仙盟吗？”

　　就这么痛快地答应跟着她走了……赵浮微有些恍惚，这人的接受度也太高了。

　　不过任务要紧，她顾不了思索太多，点头拔出配剑，转头问段楫：“你会御剑吗？”

　　段楫摇摇头，惋惜道：“我只是个普通的凡人。”

　　“……那你抓着我的外袍吧，我带你。”赵浮微别无他法，顾及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若对方是个修士，直接扔给他把剑，问题便能迎刃而解。可他是凡人，赵浮微总不能逼他一炷香速成御剑。

　　若世间真有如此神奇的速成之法，赵浮微便不会还卡在四阶修士动弹不得了。

　　***

　　日影西斜，夕阳染红了半边天。长剑刺破云雾，若游龙腾渊，一往无前。疾风将两人衣袍吹得翻飞。

　　赵浮微心中暗算时辰，若能快些完成任务，她还能赶回常容山吃上热乎的晚饭。

　　正盘算间，她忽然感到自己的衣袍被轻轻拽了一下。

　　她回头疑问道：“怎么？”

　　段楫的语气有些飘忽：“我有些晕剑……可以靠近你一点吗？”他那双好看的眸子里映着夕日的光，盛满了恳求，

　　晕剑？赵浮微心道，甚是可惜，看来这人是天生与修仙无缘啊。

　　她满心惋惜，再加上她本就不是不近人情之人，自然满口答应：“当然。你若实在难受，抓着我的手也行。”

　　下一瞬，她才后知后觉自己的逾矩——不对，她刚才说了什么？！

　　赵浮微忙要开口解释，可她还未出声，便蓦然感到掌心一片温热，低头一看，段楫的手毫不客气地握了上来。

　　赵浮微：“……”

　　罢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段楫毕竟晕剑，算半个病人，现在再反悔也太不当人了。

　　一路上，两人再没有任何言语。

　　落地时，天边尚余一抹残霞。放眼望去，仙盟千殿万阁的灯火如璀璨光海，已将渐沉的暮色浸染上一层暖黄的光晕。赵浮微松口气，幸好赶在天黑之前回了仙盟，不然她这个路痴大概会迷失方向。

　　她迈步向殿前走去，却发现无法动弹——段楫依然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

　　她轻轻挣脱，握着她的那只手忽然僵住，随后缓慢地撤开。

　　恰逢此时，希玄给她的传音符在衣袖里剧烈抖动，赵浮微将它抖出，师父的声音立刻响起。

　　“回来了没？”

　　“已经到了，师父。”赵浮微应声。

　　“来前殿，快。”希玄言简意赅，随后匆匆掐断了传讯。

　　赵浮微望向段楫，轻声道：“走吧，我带你去前殿。”

　　两人进殿时，希玄正焦急地来回踱步。见赵浮微归来，立即迎上前，道：“为了方便任务，方才我们已将溯回之镜从秘境移至此殿。你目前是第一个将人带回来的弟子，所以以后各位长老都会旁观，以确保不出差错，不必太紧张。”

　　希玄顿了顿，继续道。

　　“你即将要做的，便是通过溯回之镜，将那人送回去。”希玄指了指段楫。“溯回之镜连接过去与现在，任何事物进入其中后，镜子便会切换到他来处的时间。因此你不需要担心进入溯回之镜后不知道将他送往何处。随后，你要用我曾教你的咒术，抹去他在来到现世后的所有记忆。”

　　“这是为何？”赵浮讶然。

　　“他这段与现世有关的记忆本就是不该存在的，我们只是在纠正因果。”希玄沉声道。

　　赵浮微沉默片刻，点头道：“我明白了，师父。”她望向自始至终未曾出声的段楫，只见他微垂着头，正出神思索着什么。

　　希玄引二人来到屏风后。赵浮微终得以见到这件传说中可通岁月的仙门法器。

　　溯回之镜被端放于木桌中央。它比赵浮微平日里见到的镜子几乎大了一倍，镜面映照的并非人影，而是不见底的深渊，无法看清里面究竟有何物，且四周散发着淡蓝色的光晕。

　　各门派长老已等候多时。见希玄带两人前来，纷纷催促赵浮微行动。

　　赵浮微与段楫皆前行一步，将手指触于镜面。

　　那一刹那，赵浮微感到指尖似乎有极其强大的吸力在试图将她卷入镜中。她闭上眼，感到整个天地似乎在颠倒，自己正脱离这个世界。

　　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成功进入镜中时，镜子突然迸发出剧烈的灵力，整个大殿被耀眼的白光映得恍如白昼。众人纷纷用衣袖挡住眼睛。

　　一阵清晰的碎裂声响起——溯回之镜好像碎掉了。

　　赵浮微被强烈的灵力波动弹飞了出去。余光里，她看到段楫也因冲击有些狼狈倒在了地上。

　　两人被冲到了不同的方向。赵浮微突逢此变，还未来得及惊异，便感觉手腕一紧，整个人被什么东西极快地向段楫的方向扯了过去。

　　她扑通一声，整个人扑倒在段楫身上。

　　两人双双睁大了眼睛。

　　他们的距离极近，赵浮微甚至能看清段楫的每一根睫毛。她垂下的白发和他的黑发绻倦纠葛在一起，难舍难分。

　　赵浮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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