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母校：再遇宿敌班主任

　　轻松不了片刻，年级群里轰炸般浮出一连串消息，有时间的都被叫去干活，衣疏也被安排进新的班主任群接受任务，短短五分钟消息栏迅速显示到【99＋】，原群解散了，这次的群主是顾袭明，衣疏划到任务栏，显示有四项内容：

　　1.今日下午两点前收齐学生档案交至教务处
　　2.今日下午四点前务必完成并提交各班学生信息总表
　　3.如各班有办公用品不够或缺失等情况请至后勤部门领取
　　4.请各班班主任军训期间按时完成每日工作记录，做好学生考勤表

　　回到主页视线一路往下扫清一色的“收到”，衣疏也紧随其后，她先将教案上未完成的部分完成放至右侧，迅速在脑子里对当下工作进行安排：

　　学生档案昨天已经收齐需要按名单再清点一遍，这事不急，为防止遗忘提前一小时先定个闹钟；学生信息总表还需继续录入及审核，工作量很大，时间较赶，是首当其冲的；至于今日的工作记录……

　　还、没、写

　　衣疏调整了一遍呼吸，告诉自己不要急，放轻松望向窗外，景色尽收眼底，给她带来些好心情，她安慰自己这只是过渡期，过段时间就好。

　　手机消息提示栏一直没停下来过，退出班主任群，毫不意外今日的家长群也是【99＋】的红色符号

　　望着满屏的红色，衣疏呼出口浊气，这些人仿佛说好了一个时间段准时涌来，

　　办公室里明明刚才大家还聚在一起说话，转眼的功夫做表的做表，帮忙的帮忙，备课的备课，连抬头的时间都没有。

　　办公桌前方的小盒子里装着临时班委选举的小纸条，选举结果衣疏已经整理出来写在一张纸上，忽地又想起昨天下班前嘱咐学生填写的座位表还在二班的讲台上没拿——这些都要做成电子版。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理一理家长群吧，衣疏点进去，由于她没有及时回复，家长们已经快炸了，不少家长私信过来。

　　有要紧事也就罢了，偏偏问的还是【老师，我们家子涵在学校有没有好好喝水】这类的问题

　　衣疏拿着手机哭笑不得，自问自己是不是当上保姆了，她当然不会对这些问题一一回答，对于家长的私信也是在群里公开立下不私聊的规矩——有事直接打电话，至于这些问题，衣疏将其归类为生活问题和学业问题笼统进行了回答。

　　处理完家长群的问题，工作按之前的规划进行，期间衣疏还要定时定点出去查看学生军训情况，没办法，照片是他们班主任进行工作记录和学生家长睹物思人的必需品，因此，远方梧桐树的阴影里不时总站着几位班主任，里面有时站着顾袭明，有时站着衣疏……

　　至于不参与班主任工作的其他教师，他们只看准浮云蔽日，风也大了，才会有闲情逸致从空调间里走出来。

　　审核完学生信息总表的最后一个字，衣疏迅速提交到群里，这时已经近三点钟，还没有吃午饭，早饭也没吃，肚子咕噜作响，想起外卖还在门卫放着，于是衣疏绕着操场巡查了一趟顺道将外卖提溜回来。

　　正开心得想饱餐一顿，旁边窗口被“荡荡”敲了两下，衣疏以为是顾袭明，犹豫一会儿，略含怨气地放下筷子，将米线往里挪了挪，同时也有些心虚：【米线应该不算味道很大的东西吧……大不了我等下去食堂吃】

　　抬眼发现是个穿军训服的男学生——看着有些眼熟，应该是自己班的。

　　她推开窗正想询问，一张写满字的纸立即塞到她手里

　　检讨？

　　这就是顾袭明说的东西？

　　衣疏敏锐察觉到了什么，倏地皱眉，压下心中的不安，声音沉下：

　　“怎么回事？”

　　“被顾老师罚的”，男学生肆无忌惮地靠在门窗上，他皮肤被阳光晒得黢黑，露着大白牙，像个皮猴子，对这种事情并不在意。

　　“顾袭明？”

　　听衣疏把顾老师全名说了出来，他更是有恃无恐，“对，就是老顾”

　　“犯了错笑什么”

　　衣疏对他有点不满，这人明显没把老师放在眼里，眼神陡然凌厉地刮向他，

　　“你站好”

　　“我问你早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把事情的经过结果好好说一遍”

　　“这个啊，顾老师早上盯着我让我全写进检讨里了，你自己看呗”

　　【顾袭明亲自盯着他写的？！】

　　衣疏一愣，下秒立即明白顾袭明的用意，这哪是学生的检讨是专门写给她看的事件详情记录，这说明什么——说明早上的事情她必须完全知晓、解决，不允许有任何理由搪塞过去。

　　【这事没完没了了吧】

　　衣疏伸手握拳在额头上捶了捶，捏着这份检讨再看看窗外的学生，想起顾袭明，嗡的一声，思维有瞬间的空白和耳鸣，几乎是同时，旁边手机震动一下屏幕上跳出一条好友申请，衣疏循声望去

　　头像是一只穿西装戴墨镜的柴犬，用户名：“Gu”。

　　【那么巧的？】，衣疏心里“咯噔”一下，点开详情

　　【申请理由：年级事务沟通】

　　衣疏：、、、

　　【黄鼠狼掐表给鸡拜年——处心积虑】

　　她硬着头皮通过验证，几乎是瞬间，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Gu：【关于今早迟到及二班纪律紊乱的情况说明，请于三日内交至我处。】

　　【他就非要这么字正腔圆地提醒我写检讨吗？！】

　　【顾、袭、明，你那么爱抓人小辫子怎么不去当Toney】

　　衣疏眼前一黑，今日工作记录还没写，现在又被安上份检讨，琐碎的事情一堆，和前两天的工作量不相上下。

　　虽然她确实应该反思，可顾袭明做得这一切环环相扣经得起推敲，从口头提示，实物证据再到官方处分，滴水不漏，这种被盯上和算计的感觉真是令人不爽，衣疏不禁颈背一凉，她迅速压下心中的不安和恐慌，一口热气慢慢自下而上冒出来

　　【我肯定会好好正视并解决这件事，等解决完了，我看你以后还能抓我哪根小辫子！】

　　她暂且问了学生的名字，加以警告，摆摆手让他先回去

　　“李訇然等我看完检讨再收拾你”

　　话音结束衣疏看着人乐呵着跑远了

　　【没规矩，没礼貌】

　　【这就是自己班的学生？】

　　紧接着衣疏一字不漏地仔细研读检讨上的内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像被人扇了几十个巴掌

　　顾袭明哪是揪着她迟到的小辫子不放？这小辫子他是梳理好、原原本本、正大光明地送到自己面前了，他用了一种无可辩驳的方式向她追责，击打她的不作为——如果没有这份检讨早上的事你是不是就不过问、不了解了？

　　此刻衣疏捏着自己的“小辫子”，脸颊、耳朵、甚至脖子都烧灼起来，她实在庆幸早上顾袭明没把检讨直接甩她脸上，或是对她破口大骂，将处置权交给自己——顾袭明已经给足她面子了，而自己非但没有意识到这点，反用精神胜利法掩盖心慌、侥幸心理去贬低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衣疏为自己没做好课题分离，逃避责任感到羞耻。

　　眼下处理二班早晨纪律混乱情况成了最紧急的，这是她作为班主任第一件需要处理的要紧事，这件事处理起来既要有震慑作用又要准确有效，早晨顾袭明使用方式也只是批评加检讨而已，到底怎么做，衣疏选择求助一下互联网。

　　确定解决方法后，她将临时班委表，座位表，花名册都打印出来，在等待学生下午军训结束的时间里衣疏完成了今日工作记录，并将班级管理的解决方案一一列举先打了草稿再逐条完善，最后，提前十分钟进教室根据网上教程在希沃上安装监控。

　　学生回来衣疏立即宣布占用七分钟休息时间召开临时班会解决早上的问题，此举当然会引起学生不满，衣疏心知肚明，不过也无所谓，就好比宿舍里开始主动打扫卫生的好人总是被欺负看扁一样，衣疏反其道而行之，早点给自己立恶人形象——由恶转善，深入人心

　　由于时间紧迫，衣疏直接开门见山正式任命临时班委，完善班委职责，确立班规、监管制度和奖惩制度，介于李訇然主动的言语谩骂，衣疏在顾袭明的惩罚之上让他当众道歉，检讨挂在黑板公示一周以示惩戒。

　　“最后，我就今早迟到的事情对大家道歉，这是我的失职，没有任何借口。因为我的缺席，导致班级秩序混乱，甚至险些发生冲突。对不起”，说着，衣疏在学生诧异的目光下深深鞠了一躬，她拿起那张检讨对着同学们

　　“这份检讨书，让我清晰地看到了因为我不在而发生的所有事情。老实说，我很失望，不是对某个人，而是对我们这个集体在无人监管时瞬间失控的状态感到失望。在此之前我们班尚未建立完善的监管制度，这是我的失误，但请各位明白现在是军训时期，军训有军训的规矩，不是你们可以违反纪律、肆意妄为的理由！”

　　“今后我们班在纪律方面除了有安排的纪律委员等，我也在班级里装了监控，至于在哪无可奉告，请各位往后自觉遵守纪律。”

　　七分钟到，班会定点结束，余下时间交还给学生。

　　衣疏心头紧绷的弦稍稍松了些，渐渐有点疲惫，拖着身躯穿过陈旭东近乎心态崩溃的试讲声和众人关乎其课程七嘴八舌的提问，她的风暴快结束了，而陈旭东的风暴还在继续，不过她无暇顾及，回到座位上眯了一会儿，又打起精神继续写检讨，写的时候她眉目微微皱起，神情肃穆，仿佛专心雕刻的匠人打磨手中的作品，她确实在雕刻，将这份教训刻在自己心上和开始的经验里。

　　童话故事里教母的魔法仅在午夜十二点前奏效，十二点钟响，灰姑娘不得不踏着钟声，脚步匆匆，留下双水晶鞋、一抹倩影，如今这童话的美感恰如其分地展现在陈旭东身上，他没有留下美丽的水晶鞋却有如水晶般透明闪烁的泪水。

　　两座教学楼间转角的草堆里藏着一棵被砍的、同野草齐平的树桩，年轮遮遮掩掩，被日光晒透、被雨水冲淋，颜色深沉得好似包浆，都以为它死了，今年树桩侧面却抽出一些芽子，此时蔫在树皮上冒着黄绿蒸汽。

　　陈旭东背靠黄昏，这位平日略显憨厚的人眼里满是悲悯之色，他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同情一棵植物，树烂了或正常生长是稀松平常，朽木再发也不是没见过，可能是心境被什么搅得忧愁，他感觉它的一生漫长而煎熬，就连死亡的过程也被如此强盛的生命本能驱使着延长，不容易死去，不容易活着，终是活成了这副不死不活的模样。

　　时间没给他伤春悲秋的机会，即使提前五分钟，进教室时顾袭明早坐在正对讲台的第三排中间位置，资料摊开，俯身松弛办公，他没抬头，仿佛知道进来的就是陈旭东，声音温和地化在黄昏烘焙的余温中

　　“开始吧”。

　　【淦，上来就讲？】

　　陈旭东讪讪移步到讲台，顾袭明当即放下手头资料颇为松弛地将手肘抵在桌面上双手交叉至胸前，抬眸，陈旭东的影子在他镜片的蓝光中移动，这氛围莫名正式，像教资和考编的面试，陈旭东霎时紧张起来，望着手上的教案，暗想——

　　【流程不对啊】

　　【就就这真这么开讲了？】

　　他讷讷抬起手头的教案递过去，顾袭明摇头示意不用

　　“试课看的是你实践能力，教案根据今日情况修改后明天午饭前发我”，稍后他又催了一次，“快开始吧”

　　“好的”

　　陈旭东略显迟钝地从粉笔盒里挑拣出一根趁手的粉笔，磨蹭着似在琢磨什么，脑子里知识点不知从何时慢慢消失变成空白，只好再对着教案半陌生地开始讲课，教室里异常安静，心慌啊，他的声音在空气中只够抖到顾袭明所坐的第三排，随后又降下声去

　　“你声音还能再小点吗”，顾袭明抬眼，声线陡然下沉，“你讲给自己听呢？”

　　陈旭东手一抖黑板上的白字线条扭曲歪斜，教室里没开空调，他额头至脖子处布满汗水，顾袭明一席话出来，手心汗发得更多，粉末和手汗黏在一起染上白色，口焦舌燥，僵着不动。

　　他哆嗦着小声喘气，脸颊通红，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汗渍咸咸的味道飘在鼻尖，侧头仿佛能窥见顾袭明皱眉的严肃表情，下秒，他干脆大声，声音撞到墙旋荡在教室的每片角落，喊出来让他舒适很多，打通任督二脉似的瞬间找到了状态就着刚才的往下讲。

　　久而久之，窗外红日隐没天边，鎏金流彩渗进所有云层的缝隙，水漫则溢，落下人间来，几缕光线越过树丛的珑翠披上暗橘色细细倾洒进来，在顾袭明身上淡淡晕开，他靠在椅背上整个人现出许久不见的懒散，眸光注视着陈旭东，严肃斟酌，他的神情难辨深浅，偶尔在本子上记录什么…

　　【讲完了】

　　陈旭东站在原地暗自松了口气，看向坐着的顾袭明紧张感又提上心口，他已经做好了最坏准备，【大不了被臭骂一顿呗】

　　此时顾袭明徐徐阖上眼帘蓦地眼睫轻动，一双漆黑瞳孔并未有丝毫波澜，嘴角却上扬夸道：“还不错”

　　只给了半天没准备齐全的情况下讲成这样确实够好了。

　　顾袭明眼底划过一抹欣赏，抹去听课时的严肃状态，换上本色的温和，顺势站起到讲台旁捞了几支彩色粉笔，在板书上圈画，手指敲击黑板，陈旭东美滋滋地站在一旁听，转瞬，刚才的美好心情渐渐消散，迟钝的他才意识到顾老师刚才是在欲扬先抑

　　“这里”，顾袭明画了个大圈，“你抄定义干嘛？术语太多太复杂他们不懂，画图简单解释就好。上课不是让你花时间抄书的！”

　　“这里”

　　黑板被顾袭明敲得震两震，陈旭东吓得额角一跳，感觉灵魂被抓住猛地向上一提

　　“这里”

　　“刚才你没讲清楚，还是要讲得细点，虽然你觉得简单但他们不觉得，最好一次性讲明白不要给他们造成误解以后改不掉很麻烦”

　　“这里”，顾袭明越讲表情越严肃，“解题能不能研究一下试卷？哪里得分点都不知道吗？”

　　“这里”

　　……

　　一轮下来板书已成彩色，陈旭东不由产生挫败感，神色暗淡，不做声色地沉静在那里，顾袭明默不作声关注着他，面上掠过一抹笑，宽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接下来是你积累经验的时候，慢慢来我们能做好的”

　　顾袭明说的是“我们”，这表明了他的态度——他不会放任陈旭东不管，他没把他当作工具，他愿意给他支持、帮助和不藏私的教导。

　　陈旭东眼底一亮，笼罩心上的灰暗层层淡化，油然生出对顾袭明的敬仰，他瞳孔里映着顾袭明站在黑板前粉笔尖敲打黑板的身影，他严谨到一丝不苟，要求上近乎苛刻，可是，毋庸置疑，他是个很好的指导老师。

　　恍然，陈旭东发现顾袭明不见了，正要去找，一缕声线被傍晚沉闷的空气自走廊迎进来，“下次吸收教训，准备第二课，我随时抽查”，

　　【要不要这么不近人情啊顾老师——】

　　陈旭东心里拔凉拔凉，他在这间教室稍作停留，仰头盯着板书的字迹在脑海里临摹刻画细细研琢，黑板上粉痕斑驳清晰，那是书写时过于用力留下的，他拍照，笔记，像一位木工借着纸笔一推一磨将记忆中的每个细节雕刻下来，深深嵌入脑海，此时此刻，一股隐隐地如涓涓细流般的热情逐渐萌生，令他雀跃良久。

　　“哒、哒、哒——”空荡的楼内又回旋起脚步声，“塔拉”一声止步在走廊尽头与楼梯衔接的大门口，顾袭明仰头，室外残月高悬，阶前石榴花悬坠在黑丛中发着暗红的光，远处乌云翻卷，他矗立着，身姿挺立，悄然回头，面颊旁露出残月下端，神色淡漠，微亮白净的月光和歪斜麻木的黑色叶影同时布在他脸上，他朝里，兀自叹了口气

　　“……”

　　“出来衣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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