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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擅梦亦爱挥毫
“怎么说?”
“我明明讨厌那个人,有次却在梦到与他……嗯,有些亲密。我就觉得很奇怪,你觉得呢?”
“我……”姚元月突然惭愧起来,“我其实很少很少做梦,上次做梦还是几年前的事情,梦到了宋郎君身边的小随从,不过我大抵能体会到你的心情,我也很纳罕,为什么会梦到他而不是宋郎君。”
“是与你订下娃娃亲的那位宋礼正家的郎君?”
姚元月摆摆手:“随便吧,反正我不打算成婚的。”
“我知道,你自幼对诗书礼乐不感兴趣,从小就有个梦想做前廷的官。要不是你胞弟走失,也不会女扮男装入学堂。你是怕成婚影响到你的心愿是不是?”
“对!婚姻只会拖累我的步伐,我可是要进朝堂的!”
柳栖梧暗自佩服不已,甚至突然起了一丝沮丧。
她一向好酣眠,无大志,活如纨绔。
“你最大的一桩心事不就是害怕自己不能长长久久陪着家人么?我看你身子蛮好,没有小时候那股软塌塌病恹恹的劲儿了,肯定能活到头发花白变成老美人的那天!好好想一想,你有什么特别喜欢做、想要一直做下去的事情么?”姚元月宽慰她。
柳栖梧沉思片刻:“过去一直听凭母亲和叔父的安排,不让我出门我便不出门,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只有两件事,从过去到现在,我可以任由自己的心意,也算是我唯二喜欢做的事情。”
“咦,我只知你喜欢作画,那另一件事是什么?”姚元月看她有些犹豫之状,催她快点说。
“做梦,我觉得梦中的世界很好玩。”柳栖梧含羞一笑。
“做梦?我极少做梦,想象不出来你说的‘好玩’是什么意思,”姚元月流露出满眼的羡慕来,“要是我能像你那样容易入睡就好了。”
柳栖梧想起上次一同垂钓时,她没过会儿就靠在姚元月肩膀睡着的事。
姚元月又道:“上个月你送给‘阿昭’的加冠礼我很喜欢,这些天是不是又作了些新画?快让我瞧瞧!”
柳栖梧让侍女萍意和芝念取来画匣,一卷卷给她看。
姚元月看着画上山水,啧啧称奇:“你从来都没离开过司夫人的身边,司夫人也不是爱游山水的性子,竟然能将西山画得如此漂亮,我每次随母亲去外祖家的时候都要路过西山,西山山脚的确有一块石碑,碑文的开头就是你在石头上写的‘日照紫林,石径盘云’八个小字。”
“这些都是我在梦中所见。”
姚元月没有多想,边看边点头:“话说回来,以你的出身,在宫廷里做画师不难,有想过以此为心愿么?”
柳栖梧微微皱眉:“可我画的都是梦中景,信笔所作,我从来都不知道宫廷画师画什么,我更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宫廷画法。”
“不如试试看参加国画院的考试?要是日后你能成为一名大画师,送我的那些礼物,岂不得价值连城!”
柳栖梧含羞一笑。
“你只给我送过,是吧?”
柳栖梧短暂思索一番:“还有一个朋友,有次他说到新得一架素屏风,请我在屏风上添了几笔。”
———
程正看着面前的屏风,有些诧异下人在慌乱中将它给摆了出来。
它以紫檀木为骨,打磨得光润如玉,在他看来,却远不及其上绢面的份量。
屏面的山径寻幽图是她所画,为世间独一无二,是他的珍爱之宝。
“我都坐了这么久,那小子为何不肯出现?”
“正儿此刻要处理急事,一会儿便来。”
“哼!”
“梁大人今日造访,究竟所为何事?若是我能做主办到的,我便替他应下了。”
“也行。想必你也听到过,我小儿子阿直是梁家年轻人中最有天资的,初试就中,只可惜我夫人溺爱,我管的不严,沾了些坏毛病。”
说到这里,梁慎远停顿了小片刻,继续道:“你我曾是姻亲,我如今自曝家丑,想必你不会外扬的吧?”
“是,毕竟梁家也是我姐姐曾经的夫家。”
梁慎远满意地摸了摸美髯:“是这样的。过去,阿正曾在王世子面前犯过错误,是我管教无方,也是我在他一意孤行要脱离梁家时没有将他劝回来。现在要是他能担起作为兄长的责任,兄弟二人一体同心,我愿意出面请求族长将他记回梁家族谱,既往不咎!”
一直忍耐着的程霄终于捏了捏眉心:“好一个‘既往不咎’。”
“你和我说什么?!”
程霄道:“什么叫‘他一意孤行要脱离梁家’,明明是你怕影响了小儿子前途将长子割舍出去;什么叫‘兄弟二人一体同心’,明明你是想让过去被你抛弃的儿子回来给你填补窟窿。梁大人!”程霄的语气沉了下去,“话说的好听,人也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程家虽是商户,不比你们官宦人家,论护着自己的血脉却比你这般义正严辞之人做的强一些。
程霄看他的脸黑来红去,继续道:“我本以为,你是看到幼子不堪,有心来与长子重修父子情义,如果代价是还你幼子的债,即使是要黄金万两我也会给。可梁大人方才的语气,却好像是对阿正的施舍。”
“阿正在我们看来,是个非常好的孩子,不是你眼里一个罪无可赦的丧家之犬!你不要他,我们程家要!既然阿正已经入了我们程家家谱,你梁大人大可不必担心他无谱可入!即便是你良心发现想迎他回梁家,我这个程家家主现在也不肯了!”
“父亲说得好!”程正站起身。
梁慎远气得大吼:“你就在屏风后面?眼睁睁看着我被一个商户训!”
“你是什么东西?我在同我父亲说话,”程正嗤笑一声,“父亲,此人看起来脑子不大正常,就此将他赶出去吧!”
“是谁敢这么教你的?”梁慎远随手拿起茶盏,砸向屏风。
———
“你画的这般好,是谁教你的?”姚元月一卷卷看过,终于抬起头来忍不住问。
“我叔父有一好友,他就是画师,因为家中出了点事,曾经借住在府上一段时间,我们有次在池边相遇,很是投缘。那段时间,师父对我倾囊相授,并在临行前赠其所著之《绘事集要》。”
柳栖梧所不知道的是,直到走出盛雍呼吸到自由空气的一刻,那位画师在飘飘然中恍惚记起一件事。写书之时他正年轻气盛,未受蹉跎,在著作里提到了某处少儿不宜的内容。回望故土,他悠悠一叹,再无回头路可走,只能摸了摸老脸,暗自祈祷那位得意小徒弟会将此书压箱底,翻都不要翻出来。
柳栖梧继续道:“大多数梦境,我都能见有所得,每做一个有趣的梦,便会将梦中所见画在纸上。一年又一年,积攒了山水画,花鸟画、草虫画、肖像画、故事画,除了师父提到过的……”
她觉得屋里都是女子,说出来也无妨,于是压低了声音:“避火图。”
“!!!”
姚元月忍俊不禁:“你还想画这个?”
“没有啦!”柳栖梧赶紧向她解释,“据我师父写的《绘事集要》所记,避火图虽涉私密,却并非全是淫邪之物,观其形能见人情。于画师习艺而言,可练人体兼传神。我不敢买也不知道在哪里买避火图,临摹不了更是想象不了,所以从未画过。嗯……这些画,你随便挑!”
姚元月点头道:“你认错的态度很诚恳嘛,那我原谅你啦,既如此——”
她看向桌案下的竹篓,伸手从里面掏出一个纸球:“不过呢,君子不夺人所好,今日我就取你一幅不要的废画。”
柳栖梧尚未反应过来,那纸球便已被姚元月抻开。
姚元月意识到看到了什么后,睁大了眼睛,瞥到一旁想要勾着头看来的芝念,赶紧道:“你这小孩,不准看!”
柳栖梧捂着脸,将萍意和芝念撵走,把门关得紧紧的。
等屋子里就剩下她们两人后,姚元月笑问:“这就是你那位师傅在书里教你画的‘避火图’?”
柳栖梧可不敢说她是把梦中事画在纸上,只是道:“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随手画的,嗯,也是想看看自己会不会凭空想象出来。”
“傻姑娘,幸好拆纸球的是我,这可不兴被旁人看见了,来,看我教你怎么做。”
姚元月不疑有他,从笔架取下一只毛笔,沾满了墨汁,涂得纸面黑无余白。
“这样你不想要的画,就不会被其他人看见上面画的是什么啦。”
柳栖梧恍然:“你的法子甚好,也是我偷懒,没有将它撕碎。不过,撕碎了也会有痕迹,不如你的法子好。”
“其实还有水泡法、火焚法,但都没有涂墨法来得方便简易,除了废墨。”
“这些也是你在学堂学到的吗?”
姚元月笑道:“经历的多了,学到的就不止书本上的东西。”
柳栖梧摇头:“我们两人还真是不一样。”
“但我们皮子下面的是一样的啊,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年的交情!”
柳栖梧笑道:“那我就祝你早日成为姚大人!”
“我祝你早日成为大画师!柳画师!”
———
“这面屏风是哪位画师所作,你竟会为了它拔出剑来将……姓梁的驱走?”
一想到方才发生了什么,程霄心惊肉跳,只庆幸老父亲正好不在府上,不然得怪他弄巧反成拙了。
本想促成父子重修旧好,结果是低估了自己,高估了梁慎远。
能听到阿正能唤他父亲,程霄内心其实是非常激动、非常兴奋、非常开心的。
程正早已恢复往常神色,将剑上的木屑和茶汤用软布擦净,收回鞘内。
下人们正在清理被劈成两半的木几,眨眼间,厅堂恢复如初。
唯一恢复不了的,就是程正此刻凝视的那展屏风了。
“无名画师,她是我仰慕的人。父亲,仲春二十六日那天我要去怀集。”
“二十八就是你的生辰,到时你母亲也会来,你来得及提前一天归家吗?你……外祖、妹妹还有你母亲、我,都为你准备了礼物。”
“那天不行,不过我会在二十八早晨赶回来,”程正先顿了顿,牵起唇角一抹浅笑,“希望能收到我最想要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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