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柿柿如意
时隔一日,安曦再次启程,奔赴江洲。
马车行驶在官道上,依旧只有竹沥随行,只这次她为桌男装,换回了她本来的衣物,竹沥倒依旧是男装,她身型消瘦,个子也比普通女子要高,着男装不显突兀,她自己也喜欢,说是与女装儒裙相比,男装更为轻巧方便。
行至半路,车速慢下来,连日的来回折腾,马显然于力不足,竹沥随即询问安曦能否在前方休息,安曦正好口干,便答应了,竹沥就寻了间茶水铺子休整。
安曦将帷帽摘下,喝着茶,等待竹沥将马喂饱后启程,呼的听见一阵马蹄声将近,不多时,一群人来到茶水铺子,领头的赫然是薄玉,不见景安,看来,谢焱依旧选择自己查。
薄玉身后紧跟着一群护卫,将一辆极为华丽的马车护于中位。
薄玉跳下马,缰绳交予其中一护卫,走到窗前禀告:“主子,你身体还未痊愈,想必三殿下也累了,我们可在此稍作休息,再出发也不迟。”
车里传出声音,“薄玉说的是,想你这身子骨,本就需要静养,何苦陪我跑这一趟,就在此休息会儿。”
谢焱:“多谢三殿下体恤。”
商舟:“自家兄弟,不讲这些。”
等到谢焱一行人到茶水铺子坐下时,安曦已将帷帽带上。
路边随意搭建而成的铺子,本就狭小,放不下几张桌子,谢焱几人的到来,更显拥挤,倒是方便安曦听几人的谈话。
由于人太多,店家有些忙不过来,薄玉只得自己动手,商舟却拦住他,薄玉看金尊玉贵的皇子熟练找到茶叶冲泡,并将泡好后第一杯给了自家公子,默默退到一边。
商舟:“乡野之间的粗茶,偶尔尝尝倒也别有一番风味,阿焱尝尝,如何?”
谢焱:“谢过殿下,传闻不假,殿下果真平易近人。”
商舟挑眉笑笑,说道:“阿焱说笑了,这些年外出游历,熟能生巧罢了。”
谢焱尝了一口,商舟问道:“如何?”
“不错,确实别有风味。”
“是吧。”
谢焱笑笑,不语置否。
“此去庆云寺,还有多久?”商舟问道。
薄玉:“回殿下,约莫半个时辰。”
商舟叹道:“唉,也不知父皇怎么想的,让我去探望,这差事,不应交予我那长兄吗,怎的交予我,那安小姐又不是我的未婚妻。”
谢焱:“许是想让殿下过过眼。”
“有什么可看的,又不是没见过,再说,早内定的的事,非苦的我走一遭。”
“殿下都猜不透圣上的心思,我亦更难知晓。”
“话说,阿焱,你见过那安小姐吗?我在宴席上倒是见过几回,长的确实貌美,姿色与学识也确实与皇兄相配,可我总感觉,此女太过冷漠,听闻尚书夫人去世时,她一滴泪都不曾落,这样的人做太子妃,我总觉着不太行。”
谢焱想起自己见过的安曦,与冷漠并不沾边,应付道:“殿下都说是你皇兄内定的未婚妻,管那些作甚,重要的是陛下满意。”
“也是,那就随意去看看吧,辛苦你陪我。”
“殿下言重。”
-
竹沥牵着马归来,还未走近,就见自家小姐快步朝自己走来。
安曦一把拉过竹沥,嗓音压低:“别回头,也别说话,回庆云寺。”
竹沥疑惑,不是去江洲城吗,怎的又回寺里。
端坐于桌前的谢焱余光瞥见远走的主仆二人,只仿若未觉。
薄玉看公子没说什么,亦装作没发现,贴心的挪动位置,挡住商舟的目光,收到谢焱冷淡的眼神后,又默默挪回原位。
-
一个时辰前刚从寺里出来,现在又折返,竹沥不懂,“小姐,发生何事,怎的又回去?”
安曦:“三殿下奉皇命前来探望我。”
“怎么会?”竹沥想起刚才茶水铺子的一行人,想来就是三皇子。
安曦:“加快速度,必须在他们之前赶回寺里。”
“是。”
说着,竹沥拉紧缰绳,鞭子用力甩在马身上,马车瞬间提速,飞驰在官道上,快的只留下残影。
商舟一行人来到庆云寺时,安曦已回到寺内,虽说前后只差了半柱香的时间,但总归是有惊无险。
裳嬷嬷见自家小姐急匆匆回来,便知晓有事发生,安曦快速说了遇见商舟以及商舟此次来意,嘱咐嬷嬷安排人往院子各处角落洒上药汁,拉着竹沥换掉衣裙,又把脸上的脂粉洗掉,营造出一副大病未愈的模样。
以至于商舟一行人到时,还未踏入院子,就被一股浓重的药气熏到,他皱着眉朝身旁的谢焱说道:“安小姐这院子,怎的比你院里还苦。”
谢焱腹诽,这可真是装的比他过分太多,但面上依旧保持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回答商舟:“安尚书不是说了,安小姐是重症,才送往庆云寺找名医救治,想来,这病当真是颇为严重,药气重些,也正常。”
商舟听闻,倒是这么回事,便不再说什么,心里想着,等会儿要尽快脱身,上山时,他可看到了,这庆云寺后山,有一片广袤的竹林,远远看去,与这砖红的寺庙交相辉映,构成一副绝佳的画面,勾的人心痒,他一定要去看看。
商舟将早已写好的拜帖交予身边随从,随从接过,前去叩门,仆从打开门走出来,接过拜帖,转身回院子,不多时,院子门彻底打开,裳嬷嬷恭敬上前说道:“不知殿下来访,还请殿下恕罪。”
“无妨,也是本王突然到访,你家小姐呢?”
“回殿下,小姐身体不宜见风,已在屋里等候,殿下请。”
裳嬷嬷低着头,微弯着腰,小步走在前方,为商舟一群人带路,不一会,来到院子正厅,安曦面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裹着厚重的狐裘,与竹沥站在门口等候,见了商舟,正预行礼,商舟忙说道:“免了免了,病着呢,何需这些繁文缛节。”
安曦依旧坚持行完礼,借着竹沥的手起身,嗓音沙哑又虚弱,“臣女谢殿下体恤,但这是规矩,不可废。”
商舟笑道:“安小姐不愧为贵女典范。”
安曦淡笑,微微点头,侧过身子,示意商舟入内。
商舟走入正厅,居于主位坐下,谢焱和安曦各坐于其两边,竹沥上前给各位主子斟茶,又退回门外与嬷嬷一同等候。
安曦浅咳道:“咳咳——寺里简陋,殿下莫怪。”
“无妨,听闻小姐此病凶险,父皇命我一定前来探望,今日瞧着,似是还未恢复,可要本王帮忙,再寻大夫瞧瞧?”
“谢殿下关怀,臣女已恢复许多,只是身子虚弱些,大夫说静养几日便可。”
“那便好,小姐若有需要,尽管开口,安尚书为南夏鞠躬尽瘁,操劳半生,本王理应代父王照顾好你。”
“殿下言重,在其位谋其政,为国奔劳,是家父应尽的职责,臣女多谢殿下。”
表面工作做到位,商舟也不愿再继续多说,只想着尽快脱身,这院子的药味,实在是熏的人头疼,“父皇让本王从都城带了补品和药材,希望小姐早日康复。”
随从立马领会其中之意,招手让人搬进屋内,安曦再次起身向商舟行礼,“臣女多谢圣上,多谢殿下。”
商舟抬手道:“免礼,本王看后山风景甚好,想去看看,阿焱...”正说着,方才想起,还未向安曦介绍谢焱,“光顾着关心小姐病情,忘了介绍,这是渊王之子谢焱,如今在江洲休养,安小姐若有需要,也可唤阿焱帮忙。”
谢焱随即起身向安曦见礼,嗓音柔和:“在下谢焱,见过安小姐。”
安曦回礼道:“谢公子。”
俩人自然的,仿佛真是初次相识。
商舟:“既如此,阿焱,我们出去走走,让安小姐好生休息。”
谢焱应道:“好。”
安曦将二人送至门口,对着竹沥问:“住持可诵完经书?”
竹沥低声回复,谢焱没听清,扭头回望安曦,安曦对其露出熟悉的笑颜,哪还有病重的样子,谢焱随即了然于心。
走出院门,商舟才觉得整个人活过来,身上缠绕的苦药味终于是没那么重了,心情愉悦的准备往竹林去,谢焱却改变主意,“殿下,我想去寺里求个签。”
商舟没拒绝,他一人反而更自在,答应了谢焱:“行,那我们一个时辰后,寺外见。”
谢焱应声好,领着薄玉往寺内走去。
-
衢州边境。
谢渊刚结束一轮战斗,身上沾满血污,皆来自于敌军,他无任何伤口,只这一身血污,看着慎得慌,回到主帐内,将血污擦洗干净,脱了盔甲交予心腹连荼。
连荼将厚重的盔甲挂好,说着刚接到的消息,“王爷,圣上让三皇子去了江洲,今早方抵达,现下正陪同三殿下前往庆云寺看望安尚书之女。”
谢渊:“嗯,倒是会挑人,他怎么样?”
“公子未回信,只托人给王爷送了副金丝软甲。”
谢渊似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找个机会,两军对战时,我身边留个缺口,让这礼物派上用场,全了这父子情深。”
连荼也笑了,夸赞道:“哈,王爷好计谋。”
-
安曦到供奉的大殿时,谢焱果然已经在此等候,正盯着佛像出神。
安曦出声,唤回神游的谢焱:“谢公子,久等。”
谢焱转过身来,薄玉早在安曦到时,便退出殿外守候。
谢焱:“安小姐找我又有何事?”
安曦温柔笑着,望着谢焱的眼睛说道:“想请公子,下盘棋。”
谢焱望向安曦的眼睛,看到清泉里他的倒影,被衣服遮住的腕骨热了一下,暖意在心脏汇聚,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清泉的主人“什么棋?”
安曦依旧看着谢焱的眼睛,不曾改变,答道:“以南夏为棋盘,世家、权贵皆可为棋子,公子可愿?”
谢焱忽的笑了,错开目光,“过于大胆。”
“可我觉得,这盘棋,你很喜欢。”
聪明的人确实无须多言,仅凭一个衢州守将之位,就能推算出自己的意图,他再一次承认,安曦真的很聪明,他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何况,这个聪明人,属于自己阵营,她既想要这公平,便给她又何妨,毕竟,这盘棋,他向往已久,乐意至极。
谢焱温柔一笑,说出了自己的答案:“荣幸之至。”
安曦这次彻底笑开了,心情愉悦又放松,对谢焱说道:“我带你逛逛这庆云寺,如何?”
“好。”
安曦带着谢焱走着,竹沥与薄玉远远跟在身后。
不知不觉间,走到一颗巨大的柿子树下,眼下正是柿子成熟的季节,树上硕果累累,仿佛一盏盏橙黄色的灯笼挂满了整棵树,树下有一个小沙弥,正坐于石头上抱着一颗比他手还大的柿子啃着,小沙弥的吃相让柿子看起来很美味。
安曦走上前,蹲下问道:“小师傅,很甜吗?”
小沙弥看到漂亮女施主笑靥如花的蹲在自己身前询问,有些征愣,好半晌才回答:“甜的,我给施主摘一个。”说着便往树上爬去,不一会儿便抱了一整怀的柿子下来,举到安曦眼前,“给。”
安曦挑了两个,谢道:“谢谢小师傅。”
小沙弥有些不好意思,小脸泛红,“不客气。”
安曦起身往谢焱走去,被小沙弥拽住,安曦疑惑望向他,小沙弥解释道:“小僧看施主有缘,这是我自己做的平安符,赠予施主,祝施主事事如意。”
安曦接过小沙弥的平安符,举着手里的柿子笑着说:“谢谢,希望我们都能柿柿如意。”
安曦捧着平安符和柿子递给谢焱,清泉内再次浮现谢焱的倒影,“借花献佛,谢焱,事事如意。”
谢焱嘴上说着迷信,倒也承了这份情。
安曦咬了一口柿子,确实很甜,甜的她觉得脖子这伤没白挨。
谢焱将平安符揣于胸口,右手握着柿子,步伐放慢,跟安曦闲逛着这庆云寺,栀子花香飘来,染了他们一身。
-
后山竹林,商舟在林间闲晃着,一声鸟鸣想起,商舟对随从说道:“美景怎能少了美酒相配,你去给本王寻些佳酿来,你们几个别跟着,本王自己逛逛。”
众随从:“诺。”
商舟独自一人前往林间深处。
井元传递信号后,便一直藏在竹林深处,见商舟一人前来,方露面。
井元:“殿下。”
商舟:“查到什么?”
“谢焱让影卫候于听雨小筑后巷,此前谢渊已传书,告知都城将派人监视,谢焱将身边心腹景安派出,似是在寻找什么,为防止打草惊蛇,未精细探查,舒回在跟,属下赶回禀报,殿下,谢焱暂时不能除。”
商舟磨挲着扇柄,声音冰冷:“果然如兄长所料,谢焱不是省油的灯,其父还在前方浴血奋战,就留他多活几日,待到谢渊归来,一网打尽,接着盯,务必查清谢焱在找什么。”
“是。”
一阵风吹过,井元消失不见,商舟摇着扇子,又变回玩世不恭的模样,随从带着酒找来,商舟接过,就着美酒欣赏着浑然天成的美景。
-
一个时辰转瞬将至,安曦陪着谢焱逛遍了庆云寺,最后又回到主殿前,薄玉上前提醒谢焱,时辰将至。
谢焱:“该下山了。”
安曦站在主殿前,望向山下,阶梯蜿蜒曲折,古树高耸,山下的村庄与小镇一览无余,脚下是庄严神圣的寺庙,山下是人间烟火,阶梯让两者相连,又分隔开了小镇与村庄,也分隔了贫困与富饶,很奇妙的画面,一面萧条,一面蓬勃,山上肃静,山下热闹,很是割裂。
不过,人总归要归于芸芸众生,总要沾染烟火之气,方能成为真正的人,才能习得自我,成就一番大业,获得佛的认可,明自我本心。
眼前的景象,让安曦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她必须让谢焱再次爱上自己,才能找到回家的路,才能带他回家。
安曦:“再见面,便是都城了。”
谢焱:“嗯。”
“谢焱,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谢焱眼前忽然闪过模糊的画面,小女孩,幼犬以及女孩身后奇怪服饰的人群,过了良久,他握紧手中的柿子才缓缓开口:“那就祝我们,万事皆如意。”
安曦呼出这几日心中积攒的浊气,随即释然,侧身看向谢焱,莞尔一笑道:“事事如意,我们,都城见。”
谢焱回望安曦一眼,而后带着薄玉往山下走去,看不到的地方,小鱼印记泛起微光,驱散周身寒意,刚才模糊的画面忽然具象化了一帧,身穿蓝色连衣裙的小女孩,抱着一只幼犬,朝着男孩问:“哥哥,你也没有家了吗?”男孩看不清脸,女孩身后,人声鼎沸,夹杂着尖叫与恐惧,整个画面混乱至极,有人群在向他们靠拢,拼命呼喊着什么,他确性自己从未见过女孩以及奔向他们的人,女孩身上的衣服更是亘古未见,南夏从未有过,邻国北冬亦是没有,这个画面怪异而荒诞,这不是他的记忆。
安曦立于庆云寺最高处,望着远去的身影,同样的,小鱼泛起微光,安曦看到了,将衣袖抻了抻,掩盖住光芒,却无法忽略心脏传来的热度。
安曦知道,这一次,她与谢焱,处在同一位置,棋盘已然铺开,只待落子,他和她,都对这盘棋心向往之。
哥哥,荆棘密布,我也终归是走到了城楼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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