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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陇(四)
吉声与丹茶喝酒聊天其实鲜少聊别的事,更多的是一仙一妖都气沉丹田,施法修炼。她们一给水灵身,一个木灵身,辅助修炼,相得益彰。
吉声喝了好些酒下肚,浑身暖和,通体舒畅,修炼起来便更加顺利。
丹茶是只山茶花妖,打出生起就住在鬼市红楼。她娘是红楼里的一名女修,她爹身份不明,丹茶成年后自然也成了一名女修。
红楼女修是经过专业调教,供修者双修的,除了精通风月之事外,女修们也极为精通修炼之法。按说从小在红楼长大,丹茶也接了不少客人,法力应不会太差,可现实是她只会些简单的飞天遁地、幻化形象的法术,一千多岁了,法力只比几百岁的翠翠高些。
不过这倒不是因为丹茶惰于修炼,相反,吉声从未见过如丹茶那样勤恳修炼的妖。
吉声仍然记得六百多年前那个鬼市的雨夜,浑身血污的丹茶抱着血迹斑斑的云阳。她想尽一切办法都唤不醒他,眼看着云阳的身体逐渐消散,丹茶哭着打破了她的妖丹,分成了两半,强行将一半的妖丹融入云阳的身体,云阳的身体不再消散,只是重新变回了一株接骨木灵根,不会说话,也不能动。
从那之后,丹茶带着云阳的残根和吉声一起回到了锦陇。几百年来,丹茶一直勤恳修炼,用自己精血浇灌那残根,她希冀着待残根发芽、长大,再教他修炼,重塑原身。
任重道远,即使耗尽修为,丹茶仍乐此不疲。
丹茶法力虽不如吉声,却也见多识广,常常为吉声解答修炼中遇到的疑惑。
吉声修的是水系法术,这些年刻苦修炼,将攻守的法术,比如引水与镇水,修得炉火纯青,丹茶和少肆都曾说过,若不是吉声体内寒气太重,以她的悟性和能力,法术精进的速度会更快。
“阿声,现下黑水的来历尚不可知,只待你来日去幽界打探情况。总之,闲着也是闲着,以你目前的能力,完全可以试试你们水灵根净化的法术,以此净化黑水。”
丹茶需要纯净的无往山的雪水浇灌云阳的残根,这也是她愿意长久留在锦陇的原因。
反正长夜漫漫,无甚乐趣,吉声欣然点头答应。
待吉声盘腿入定,缓缓伸出手掌,掌心向上,双手之间聚集起一团黑乎乎的水,丹茶便按照曾经红楼里学的净水法术的要义指导吉声动作。
随着吉声倾注法力,一丝丝清凉的灵气缓缓汇聚在掌心,渐渐形成一个淡淡的光团,光团逐渐逼近黑水,它融入黑水,将黑水颜色逐渐淡化,却又被黑水里的黑气逼出,消失在空气中。
吉声的神情专注而坚定,不时地根据丹茶的指导调整自己的呼吸和姿态,她凝聚法力,掌心细小的光团变成一注长长的流光,她重重一挥手,流光刺向黑水,将黑水中的黑气被击得四散,吉声结印将黑气聚集在一起,然后轻轻一挥手,周围的灵气聚集起来,渐渐将这团黑气吞噬,而方才那团水,也恢复了澄澈。
丹茶在红楼见过无数修炼的妖魔鬼怪和神仙,必须承认,吉声的悟性和天赋都是他们之中一等一的。
这天气也是怪,白天才一副见晴的架势,如今外头电闪雷鸣,似有大雨将至,丹茶丢了魂似地跑回家收拾庭外的花草。
吉声看着丹茶着急忙慌的样子,不用想,丹茶定是看今日天气好,将云阳移到了庭外晒太阳。
吉声孤零零一个人坐在厅前,周围一片漆黑寂静,木屋空空荡荡,除了火堆燃烧的吱嘎声,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阿爹有外面的世界、翠翠有丈夫孩子、丹茶有她的花花草草,他们都对吉声很好,可是遇到事情也总是会第一个就抛弃她。
她无奈地捡起地上的两坛酒,把剩下的酒水都搜刮了个干净。
无伤今夜心事重重,加之喝了酒,身体十分不爽朗,躺在榻上许久仍未睡着。
脑海中不断闪过在锦陇度过的细碎时光——
吉声顶着一张臭脸梳着他枯枝一样的头发,一边骂骂咧咧说要把他头发剃光,一边又出门找丹茶借发油,耐心地给他涂上发油解开发结。
吉声成天心疼着她见底的草药匣子,叫他必须用那宝剑来抵药债,可他伤口老不见好转时,她却掏出了远比那宝剑值钱的云山雪莲和灵津龙鳞。
吉声特意下厨为他做饭,虽然看到他不敢吃下去的样子有些生气,恐吓着要将他肚子挖个洞直接灌进去,却还是偷偷跑去找麻婶学厨……
她脾气不好、斤斤计较,可这世上没人比她待他更好。
“嗯……这里暖和。”
吉声……又爬到他被窝里了。
寻常人喝完酒,身体都会发热,可吉声不会,她身子向来是冰冰冷冷的。无伤只觉得身旁贴了一堆冰块,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低头向下望去,吉声在他身旁已盘成了一团。
剑无伤无奈,只得往床里面挪了挪位置,给她腾出了一大块暖和的地方,又轻轻把被子全给了她,将她整个裹了起来,与他隔绝,可她仍旧不老实,蛄蛹着被子,蚕蛹似的,往他身上凑。
她倒是知道哪里最暖和。
剑无伤只得再往外退,吉声兀地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来,在床上摸了摸,抓着那只温暖的手臂,打滚似地,滚出被子,钻到剑无伤怀里,一时间,剑无伤身上烧得绯红,吉声觉得暖和,便更不肯离开了。
她进他退,这一来二去,剑无伤硬是被挤到床和墙壁间的缝隙里,那么大一张床,不知为何被他俩睡出了捉襟见肘的感觉。
左右都是被她辖制着,无伤起身轻轻抱起她放到床中央,自己乖乖地朝她过去,吉声几乎出于本能地靠近了这个温暖的身体。
无伤无奈地为她盖好被子,自己也掖了个被角盖上。
吉声睡觉安安静静的,身体像猫一般蜷作一团,固定了一个姿势便不再动弹了,很令人安心。
无伤知道这样蜷缩的姿态可以使身体更加暖和,而关于内里寒症,吉声几乎从未同他讲过,总是不显山不露水地瞒着他,许是信不过他,怕被他抓住软肋。
“可她昨日为了找我,浑身冻僵,倒在我怀里……既然不信任,她为何要冒此风险找我一个不相干的人?”
在剑无伤过往的经历里,世间大多数关系建立于利益之上,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世上会有人毫无缘由地对另一个人好,还是对一个与她而言本就毫无用处的人。
窗外雨淅淅沥沥,下得越发大了,吉声似乎不知道外面都发生着什么,她只是安然地睡着,偶尔无意识地往剑无伤身上蹭蹭,她不再蜷成一团,身体松弛地舒展着,紧紧贴着他的身体,她睡得昏沉又安稳。
剑无伤心中五味杂陈,清晨的时候,天放晴了,剑无伤悄悄地把吉声抱回了她屋里。
晨起看云升,暮归见月沉,日子脩忽翻至立冬。
三月来,吉声故意冷落着麻婶,麻婶送来好些个吃食她都不搭理,不日前,麻婶又亲自来请她,说是小十一自破壳以来勤恳修炼,好不容易化出了人形,想趁着给他办生辰宴的机会,邀请锦陇大家伙聚上一回,请吉声务必要去。
说起来精怪化成人形须得几十上百年,可这小十一,却只用了十年不到,也算是个有造化的。难怪麻婶说这好消息时,脸上那叫一个容光焕发。
那日麻婶早早地赶来吉声这里说了这消息,又咋咋唬唬爬了两座山头奔走相告,估摸着按她这兴奋劲,沿路上路过的蚂蚁都已经通知到位了,更莫说丹茶、兔子精红玉、鸟怪阿噗这几个已有修为的精怪了。
再远些,翻过吉声家门前的两座山头,再翻一座山头,就到了锦陇和幽界的接壤处,那里住着两只蛇精,麻婶竟也不辞路远,跑去下了请帖。
可见得,她怕是下定了出锦陇的决心,想借此机会同大家吃顿散伙饭了。
冬至,天气晴朗,吉声起了个大早收拾东西。
她是个穷鬼,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践行礼物,于是这三个月里,她便带着剑无伤一起精心准备了好些药方和能长期储存的药丸,实用又养生。
生辰宴热热闹闹。
锦陇成了精的都来了,连一向不喜喧哗的丹茶也来了。
麻婶麻叔和几个大点的孩子们在厨房和庭院之间来回忙碌,里里外外进进出出,也顾不得照顾那几个小的。
一群小鸡崽子一见到吉声便卯足了劲“姑姑”“姑姑”地吵,问她什么时候再去外头带东西回来。
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孩子们只能从吉声带来的东西里获得些许外界的消息,孩子天性喜欢新奇的东西,所以也就十分黏吉声。
从前吉声都会认认真真记下他们想要的东西,待她去五界寻医问宝,治疗内里寒症的时候,顺路便给他们搜罗回来。
虽不知翠翠一家离开锦陇后,打算去人界还是妖界,但总之,这些孩子可以去外面更广阔的天地,见识锦陇里看不到的风光,山川湖泊如诗如画、草木鱼虫各具风姿、雕梁画栋美轮美奂……自然之美、人文之韵,都是在锦陇这方小小天地中所见识不全的,吉声竟有些羡慕这帮孩子。
“姑姑都不记下来,是不是又骗我们?”一只小鸡崽不满地戳了戳吉声的手臂。
“今年就说要去人界给我带《倾城》的最新卷回来,我等到现在都没等到。”小七愤愤不平地补刀。
小七化形已有十三个年头,吉声是看着她从一个眼泪鼻涕一把抓的爱哭鬼出落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她最爱看人间的画本子,常常为书里那些缠绵悱恻、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流眼泪,吉声有时还会偷偷和翠翠一起笑话她。
“还有我的我的,我想了好久的梅花包子,今年还能吃到吗?人界还有别的吃的吗?也再给我带点新鲜的玩意儿吃吧……”馋猫小九开始了点菜谱。
“好了好了,姑姑在心里记着呢。”吉声无奈道。
一群鸡仔起哄说她糊弄小孩,大黄也见缝插针地起哄汪汪大叫,一时间场面鸡飞狗跳。
吉声脑子被吵得嗡嗡响,找了机会偷偷溜出去,绕过挤挤攘攘的孩子堆,将手里厚厚的一叠药方和重重的一盒药丸塞到了麻婶手里。啰里啰唆地嘱咐着:“这一包是疗养用的,这一包是助修炼的;这是男娃娃们的,这是女娃娃们的……”
翠翠接过东西,没说一句话,默默回了趟屋子,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件的衣服,是她用自己的羽毛一针一针缝制的青羽衣,御寒效果虽抵不上火狐一族的皮毛,却也比一般的大氅管用多了。
“姑姑,往后翠翠不能再陪伴你左右,外头天大地大,若是想开了,便追随你的心愿,离开这里吧。若是继续留在这里,也望姑姑从今往后,万事顺遂。”
吉声和翠翠相视一笑,什么话都没说,历时三月的冷战好似就这样被明媚的阳光消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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