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泳池边

　　直到进了池峘家里，游山才从午夜被撬门的惊悸中挣脱出来，却又坠入了比在警局被迫社交时更深的情绪停滞。若不是怀里缩着狒狒，她几乎要怀疑自己是独自梦游到了这里。
　　其实今天整整一夜，她都没有想过要求助于池峘。甚至在警察建议找朋友去住时，她考虑了本市的钟攀云，甚至考虑了更远的其他朋友，也没有考虑过他。但不知为什么，池峘突然出现在警察局，并且把她领走了。
　　她想不通。

　　“回神。”池峘递给她一杯水，她呆若木鸡地道了谢，紧攥着玻璃杯却也不喝。

　　池峘重重叹了口气，给大门上了锁，说了句我先去洗漱了，就消失在走廊尽头。
　　游山就那么坐在门口换鞋凳上一动不动地抱着狒狒，拘谨得像是闯入了别人家的流浪猫。她的头发乱糟糟的，脸色发白，浑身上下的穿搭完全是一塌糊涂，根本不像以前约会时那样精致考究。
　　游山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转动眼珠，发现玄关处自己的鞋子和池峘的鞋子放在一起是那么的不匹配。自己的是双几十块钱网购来的洞洞鞋，便宜耐穿，旧了丢掉也不心疼。鞋头上面有最近非常流行的小狗图案，是盗版的。而旁边池峘的皮鞋纹理细腻，线条利落而不张扬，在昏黄侧灯的光线下流转着一层温润内敛的柔光。就算游山再没见识，也知道这是双保养得当的好鞋。
　　她顺着玄关镜向上看，一个巨大的摄像头此时正冒着蓝光盯着自己。

　　游山更不自在了。
　　那边的沙发看上去好舒服啊，粉色的。
　　等等，什么，粉色的？她才发现，池峘这个硬汉怎么客厅还装得这么少女啊——不仅沙发，连墙壁也是粉色的，配着鲜绿色的植物在各处，墙角一盆高大的琴叶榕下还摆着一张藤编休闲单椅，旁边是一张带有黄铜元素的、被更小株的热带植物侵占了的圆形边几。这种叫什么风格来的？轻法式复古风？
　　还以为池峘的家会是非常商务会馆的。
　　游山不禁开始怀疑池峘家会不会还有专门繁育各种甲虫和蝴蝶的阳光房。那样的话，似乎还不错啊。
　　不是，游山摇摇头，从这种她习惯性尽力压抑的“痴心妄想”中抽离，艰难地转动大脑，思考着今晚自己睡哪里、还用不用睡，毕竟跟池峘从警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五点了。而那人也眼下乌青，看上去像是整夜未眠的样子。

　　空气好安静。
　　连刚在警局里被几位爱狗的警官逗得撒了欢的狒狒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一般，除了偶尔翻动一下眼珠看看游山，来向主人表示自己还没睡之外，一动不动，老老实实。它似乎是知道自己来到了别人的地盘上，夹着尾巴像个大可怜虫。
　　人们常说，若是狗不喜欢的人，就不是好人。
　　游山自然是知道这点的，也知道自己的毛孩子不太喜欢池峘，只是她平时都不太去想这些无解的难题。
　　手机突然又震动个不停。
　　游山叹了口气，点开消息。一条条看下来，都是语音。
　　全部转文字。

　　“女，你在哪里？”
　　“妈妈做了个噩梦，可不好了，太阳还没出来，妈先不说了。”
　　“回头你醒了给妈回个消息，妈再和你说。”
　　“你醒了记得吃早饭。”
　　“妈是不是吵到你了？哎，你不晓得，那个梦啊……”
　　“好了，不说了，得去给你弟做早饭了，他昨天网上看了个什么的东洲的北方菜式，非得要吃。还非说是早上吃的，叫什么嘎达菜还是嘎巴菜的。”

　　就知道。
　　凌晨五点多，除了母亲，没人会联系自己。
　　该说是母女连心吗？

　　走廊尽头传来声响。
　　池峘已经洗完澡并换好了睡衣。那是套再基础不过的款式，靛青色，也没有任何花纹，简单到看不出质地优劣，但是游山下意识就去观察着，甚至下意识计算着这件睡衣代表的阶层和自己差出几代人，虽然她经常跟朋友表示自己是绝对不会生的——“这条血脉将在我这里终结”。可每个人都被社会文化裹挟着，她也时常留意着这些本不该被决心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自己如此看重的“琐事”。
　　“不喝水吗？”池峘皱着眉头抽走了游山手中的玻璃杯，“都凉了，给你换一杯。”
　　见游山并不接话，池峘也不生气，只是面露无奈地继续说着稍后的安排。

　　瞧瞧，他都安排好了。

　　“喝完水就去洗个澡，洗漱用具都给你拿好了，全新的。好好睡一觉，不用怕。”

　　“撬锁的人我已经托警局的朋友盯着了，有线索会第一时间递过来，你不用再挂心。”

　　“不过在查清楚之前，你租住的地方暂时不安全。我的建议和警方的一样，别回去了。”他罕见地犹豫了一下，“你……有更稳妥的去处吗？”

　　不愧是游山，在这几秒里像是被按了什么启动键一样，迅速调整到了“上班”状态。她挤出一个微笑，尽管这微笑在一个刚经历了午夜惊魂的人脸上多少有些瘆人，但总归是代表着她端正的工作态度。
　　“我在整个大江州都没有可靠的朋友。”这是谎言。明明好友钟攀云就住在滨栎市。“所以……”
　　池峘点点头：“明白，那住我这。”随后他一指一向看自己不顺眼的狒狒，“它也住。”

　　……

　　清晨六点，游山洗了澡，带着狒狒住进了客房，池峘安排的。
　　房间隔音效果很好，所以关上门之后，外面什么动静都听不到。狒狒也终于放松了一点，躺在了狗窝里——池峘给拿的。旁边还放着两个狗碗，有水有粮。
　　游山躺在床上组织着语言，想用最简短的话概述一下自己今晚匪夷所思的经历，想了半天，还是作罢。
　　如此经历，能发给谁呢？
　　发给母亲？她大概率会尖叫着打来电话，说着什么“我就说不让你留在大江州，那地方那么乱有什么好的！你给我回谷苑来！谷苑多好啊，到处都是我跟你爸的人脉！咱们走到哪都不会挨欺负！你一个女孩子，跑那么远，人家都说我们白生养了你一场！” 总之母亲也许确实会担心，会怕女儿出事，但是最终二人一定会在愈发离谱的PUA言论中结束争吵。
　　要么发给妹妹？……叫她白白地担惊受怕吗？她一个女大学生，她能做什么？她只能更注意些自己的个人安全罢了。不对，那更要发给妹妹了，只不过要变通一下。于是清晨六点十五分，妹妹游子的手机里收到一条来自姐姐的、营销号造谣式的警告，其内容大肆渲染了大江州最近的几件重点案件，讲了那些犯罪嫌疑人会锁定单身女子下手的特点，让游子不要掉以轻心、不要轻信他人、要一定锁好门、出门旅游必须携带阻门器云云。

　　起床尿尿的游子：“？姐你被盗号了？”
　　游山：“关心关心你，旅游注意安全。好好看看这几个案子。”
　　附加一笔转账，附言写着：吃点好的。

　　至此，折腾了一夜的游山也终于有点困了。
　　算了，一会儿跟攀云或者海音说吧。睡了睡了。如此打算着，她闭上眼睛，直至昏睡过去前还在惦记着那撬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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