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微星光

　　第四章：彻底的切割

　　深秋的寒风卷起枯黄的落叶，打在教室的玻璃窗上，发出沙沙的轻响。高中生活对李月微而言，像一场无声的默剧，她把自己变成了剧里一个最不起眼的背景板，唯一的目标是学习，然后逃离。

　　她剪短了头发，露出清晰的下颌线和总是过于平静的眼眸。她不再穿容易弄脏的浅色衣服，常年是深色的校服外套，像一层坚硬的铠甲。她坐在教室最靠窗的位置，尽可能远离那个她最不想看见的人。

　　林延安就坐在隔着她两排的斜后方。

　　自那天放学路上被李月微用“恶心”两个字钉在原地后，他消停了几天。但那点微不足道的刺痛，很快就被一种更强烈的、名为“兴趣”和“不甘”的情绪所取代。

　　他看着她。看她低头写作业时脖颈弯出的脆弱弧度，看她回答问题时清冷的声线，看她偶尔望向窗外时，眼里一闪而过的、连她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茫然与哀伤。

　　他觉得心里像被羽毛搔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躁动驱使着他。他把她那句“恶心”理解为女孩子闹别扭的气话，甚至觉得她生气起来，眼睛亮得惊人，比小时候那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好看多了。

　　他开始用自己认为“好”的方式接近她。

　　语文课上，老师让小组讨论。林延安仗着腿长，几下就把自己的桌子和李月微的并在一起。李月微身体瞬间僵住，指尖用力掐着书页，指节泛白。

　　“李月微，你觉得这段是什么意思？”他凑近来，声音压低，带着一股自以为是的熟稔。

　　李月微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全班目光瞬间聚焦。

　　“老师，我申请调换小组，或者独自完成讨论。”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地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我认为林延安同学的存在会影响我的学习效率和课堂秩序。”

　　教室里一片死寂，随即响起压抑不住的抽气声。

　　老师也愣住了，看着李月微冷冽的侧脸，又看看一脸错愕、随即涨红了脸的林延安，一时不知如何处理。

　　林延安猛地站起来，少年人的自尊心被当众碾碎，让他口不择言：“李月微你什么意思？我给你脸了是吧？”

　　“你的‘脸’，我小时候就要够了。”李月微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只是平静地注视着老师，“可以吗，老师？”

　　最终，老师尴尬地打圆场，让李月微加入了旁边的小组。那节课余下的时间，林延安周围的空气都像是结了冰，他死死盯着李月微的背影，眼神阴郁。

　　放学后，他再次堵住她。这次不是在偏僻的小路，而是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口。

　　“李月微，我们谈谈。”他挡住她的去路，语气强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李月微停住脚步，抬眼看他。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恨意，只剩下一种极致的淡漠，仿佛他只是一团无色无味的空气。

　　“我们之间，没有任何需要交谈的必要。”她说。

　　“有必要！”林延安提高了音量，引来周围同学的侧目，“我知道我以前……是有些过分。但我现在……”

　　“道歉的话，省省吧。”李月微打断他，声音依旧平稳，却像冰锥一样刺人，“你的道歉如果能让我爸回家，能让我妈不哭，能让我校服后面的墨水印消失，我就接受。如果不能，就请你，以及你的一切，彻底离开我的世界。”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声音轻却如重锤：“看到你，只会让我想起我的人生有多糟糕的一部分是拜你所赐。这让我很不愉快。”

　　说完，她侧身从他旁边走过，没有丝毫停留。

　　林延安僵在原地，耳边回荡着她的话——“我的人生有多糟糕的一部分是拜你所赐”。周围同学的窃窃私语和好奇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过去那些“玩闹”，在她那里沉淀成了无法化解的恨意和痛苦。

　　一种混杂着懊悔、羞愤和更加浓烈兴趣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翻腾。她越是这样，他就越不想放手。

　　第二天，李月微的课桌上放着一瓶昂贵的进口果汁，下面压着一张纸条，字迹潦草嚣张：“给你的。”

　　李月微拿起果汁和纸条，径直走到教室后面的垃圾桶，毫不犹豫地扔了进去。动作流畅，没有一丝迟疑。

　　林延安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下午，她发现自己的自行车胎被人放了气。她只是看了一眼，然后推着自行车，走了三站路回家。

　　第三天，她收到一封字迹歪扭、措辞幼稚的情书，落款是林延安。

　　李月微当着好几个同学的面，将那封信撕得粉碎，扔进了垃圾桶。

　　“你他妈到底想怎么样？！”体育课自由活动时，林延安终于忍不住，在无人的器材室后面再次拦住她，眼眶泛红，像是被逼到绝路的困兽，“我对你好你看不见吗？你到底要我怎么道歉才行？”

　　李月微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终于正眼看他，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的、嘲讽的弧度。

　　“林延安，你是不是觉得，你现在做的这些，是在‘对我好’？”

　　“不然呢？！”他低吼。

　　“你只是在感动你自己。”李月微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你用纠缠不休来弥补你的愧疚，用自我感动来掩盖你的自私。你从来没想过我需要什么。我需要的是你消失，彻彻底底地消失。你给的这些，对我来说只是新的困扰，和过去那些墨水印一样，令人厌烦。”

　　她推开他试图撑在她身边的手臂，力量不大，却带着决绝的意味。

　　“别再白费力气了。你的喜欢，廉价又可笑，和我爸看你妈的眼神一样，让人恶心。”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精准地捅破了林延安所有的伪装和自以为是。他愣在原地，看着她毫不留恋离开的背影，心脏像是被那只推开他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第一次隐约明白，有些东西，可能从他第一次用笔戳向她后背的那一刻起，就永远无法弥补和拥有了。

　　而李月微，走在回教室的路上，阳光洒在她身上，却带不来丝毫暖意。她握紧了口袋里的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恨意是她冰封内心的火焰，是她支撑自己走下去的养料。她不需要迟来的忏悔，更不需要扭曲的爱意。

　　她只需要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足以碾碎过去，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没有他们的、光明的未来。

　　（第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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