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墙里的女孩

作者:樊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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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鬼1


      那晚之后,我和他相处的越来越融洽,好像我们的关系本该就这么亲密,他的话也越来越多,偶尔挑起话题我们能谈很久,要不是我精神差,一动脑思考就难受,我们彻夜畅谈也会有的。

      他看着我的头,关切地问,“你经常昏昏欲睡,会不会跟你头上的窟窿有关?”

      “不知道,你没来之前我也是经常睡,现在想想,我确实比其他鬼睡的要久一些。”

      我喜欢睡觉在整栋楼已经不是秘密了。

      隔壁的鬼来找我,十次有七次我都在睡觉。桃花开我枕着花香入眠,蝉鸣入耳我也能睡得安稳,秋黄时节我喜欢盖着叶子打瞌睡,更别说冬天了,纷纷扬的大雪和病房的暖洋洋正是睡觉的好氛围。

      就连鬼友们喊我都是,“五楼那个爱睡觉的。”

      我们正说话,头上的血滴了下来,落在被单上开出一朵梅花。

      我伸手去抹伤口,血还新鲜着,这就是我们鬼的神奇之处,我要是一个人,死几十年血迹早就干了,根本不会像现在闻着还有些腥味。

      “你疼不疼?”他很自然的递过来一张纸,因为我手上沾了些血,示意我擦擦。

      “不疼,没感觉。”我伸手去接,纸穿过我的手飘在空中,然后落在地板上,我尴尬一笑,“忘了,我接不住纸。”

      “我也忘了你是个鬼。”

      我俩一个对视,紧接不约而同笑起来。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窗外的叶子开始变黄,又到了秋天,我们一起站在窗户边看外面的落叶,兴致起来还会比赛谁盯的叶子会先落地,有时候我耍诈飘到叶子上,压着自己的那片快速落下来。

      他会佯装生气说我“赖皮鬼”,我知道但不改,第二局更明目张胆的作弊,他拦不住我,气鼓鼓皱着眉头,像个河豚,埋怨道,“姐,你怎么又作弊呢?”

      我伸出舌头做鬼脸,“你又没说不能作弊。”

      那段日子他看起来很快乐,但某些事情在悄无声息中发生着变化。

      前不久他生病转去心内科,住了两天又回来,然后那捧药中多出了白色药片,这药并不在他那堆五颜六色的药包里,而是单独装在一个小瓶里放在床头。

      他也不吃,只是半夜睡不着握在手里,沉沉看着发呆,像没有灵魂只剩一副驱壳坐在那儿。

      我不知道白色药片是什么,但还是有些担心他。

      因为他现在已经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

      有时候,我们玩的正高兴,他会突然控制不住弯下腰,抱着头捶打自己身体,眼泪顺着脸颊大滴大滴往下落。

      我身后去扶,不管我怎么接,他都穿过我重重跌在地上,蜷缩着,露出痛苦的表情。

      那么痛苦。

      就像仅仅活着对他来说就是一种煎熬。

      他肯定出现了毛病,医生和我都看不出来的问题。

      我跑到七楼去问手腕上有疤的小鬼,小鬼的疤和他的很像,密密麻麻布满了整条胳膊,新旧都有。

      小鬼才十六岁,染着黄毛,经常叼着棒棒糖,痞子一样到处骗鬼,看起来很不靠谱,但我只能信他。

      我此刻就像在漆黑的巷子里赶路,旁边伸出一只手牵着我往外走,不管那只手是人是鬼还是黑白无常,我都要牵着。

      因为只有这么一只手能给我指个方向,有方向总比没有强。

      我们趴在阳台上看院子里的那颗银杏树,秋天了,叶子变黄像落在地上的满口黄牙。

      我很郁闷,“这就是我跟你说的他全部信息了,你知道他怎么了吗?”

      “当鬼开始担心一个人类时,那这个鬼就算完了。”小鬼此刻也有心情打趣我,“你爱上一个人类了?”

      我翻出白眼,“别说那么多有的没的,你就告诉我,你知不知道他可能怎么了?”

      “你对一个人类产生感情了!”小鬼说,“你完蛋了。”

      起初我还不明白小鬼给我的劝告,只是潜意识告诉我,你得帮帮他,他还没见姐姐和自己爱人,他得好好的,得出院去过自己的生活。

      玩笑开完小鬼摸着自己手腕上的疤,很认真的问我,“他手腕上也有这些疤痕?”

      我点点头,“很多。”

      “那他告诉过你,这些疤是怎样造成的吗?”

      我摇摇头。

      “那你去问,得到答案了我再告诉你往下怎么办。”小鬼说,“因为我就是因为这些疤死的。”

      听完小鬼说的话,我冒出一身的冷汗,风吹过来,我像冻进了冰柜里。

      “好,我去问那些疤。”

      当天晚上回去我就开始琢磨着怎么问的好,直截了当或者说个新话题然后往疤上引,那他万一不上当,不愿意跟我说怎么办?

      我正烦躁时,突然听见墙外有些动静,是掀被子的声音。

      我钻出墙,他果然没睡,此刻正坐在床上发呆,那瓶药就摆在旁边桌上,白色药丸躺在他的手心。

      他见我出来,有些愧疚,“我又吵醒你了吗?”

      “没有,”我摇摇头,“你忘了我睡眠质量很好的。”

      他笑笑,“那怎么醒了?”

      我从墙角飘过来,他见我出来主动往旁边坐了点,在病床给我留了位置,自从我们变亲近之后,我们经常肩并肩的聊天。

      第一次还别扭,但慢慢能适应,后来我竟感到了一丝熟悉,好像自己在没死之前就跟一个人经常这样坐在床上聊天,我们肩并肩,旁边的人睡着我再轻轻抽身离开。

      那些熟悉的感觉萦绕着我,那个人影的轮廓在我靠近他时重叠。

      我坐在他身边,少半部身体穿过他的身体,他没反应,只是眼神缥缈看向窗外,眼神空洞麻木,看起来状况并不好。

      他此刻在想什么?

      漂亮姐姐还是女鬼。

      当然我不是嫉妒,我只是好奇为什么,他明明比之前更爱笑了,却变得不开心。

      这让我很郁闷。

      我把视线移到他的手腕上,我坐在他的左边,从左斜方能正好看见他手腕上的疤。

      一条一条,颜色比小鬼的还要重。

      我问他,“你疼不疼?”

      他扭头不解看我,顺着我的视线往回收,最后落在自己的手腕上,一瞬间,他便明白了我问的是什么。

      “现在不疼。”他摇摇头,说的风轻云淡。

      我想伸手去摸那些疤,还没碰到,就感到什么液体穿过我的胳膊。

      冰冰凉的触感。

      我去看他,他眼角挂着泪,他哭了。

      我第一见他在我面前落泪,上次他哭还是老巫婆走后,那时候我只觉得他哭是件丢人的事,可现在却觉得他很可怜。

      他没了重要的爱情,想姐姐也见不到,妈妈又把一个正常的人送进精神病医院。

      好可怜。

      可怜虫。

      我抬手去擦他的眼泪,我已经不在乎自己能不能碰到他,我想盛住那些泪,藏起他的泪,收走那些让人心疼的泪。

      我安慰着,“别哭,别哭。”

      手掌碰到他的脸时,却被吹散开来。

      他耷拉这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伤是怎么来的?”我鼓起勇气问他,我想知道他的过去,我的脑子里一直有个念头,你为什么难过,你应该开心长大,成为一个很好又阳光的大人。

      他看了那些疤好一会,缓缓说,“自己弄得,有些是因为姐姐。”

      啊,你不是说姐姐很好吗?那她怎么会伤害你?

      我忍着没问。

      后而他张张口,说起那些疤,“因为很痛苦,煎熬,想不明白。”

      “那来了医院没有再伤害自己吧?”我有些担心,因为他之前告诉我,他已经在鬼门关走一趟了,虽然不知道是哪条疤,但我不想让他再经历一次。

      我想保护他,也想让他好起来,更希望他可以从这里走出去,医院之外时广阔的天地,总有一个地方可以允许他的爱。

      他没回答这个问题,好像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说了一句,“我要撑不下去了。”

      我第一反应就是几天前的抢救,想到那些新开的药,瞬间清醒,“你的病恶化了吗?”

      他的病是不是又严重了,所以药量才会增多。

      “我好好的。”他估计怕我担心,说完这句话又用力挤出一个微笑来安慰我,就像他每次看我逗他玩的微笑一样,勉强又伤心。

      我虽然不明白他说的撑不下去是什么,但我最跟小护士学会了新的安慰词,“明天都是美好的,我们要撑一天又一天,我们要对生活充满希望,来伸出手,让我们一起赞赞新时代。”

      你还年轻,你得对未来充满希望,你得治好自己然后好好的生活。

      可是这句话好像让他更难受了,他垂下眼问我,“你说的那些我都看不到。”

      “看不见什么,希望吗?希望太遥远了,我们看些实际的,好好治病就行!你先活着,先活着,陪着我就行。”我拍拍他的背,上面没什么肉只是一排的骨头,有些硌手,“少年,万事想开一点。”

      我安慰完,他就不说话了,安静的空气弥漫着一丝尴尬。

      他沉默片刻后,突然问了我个很无厘头的问题,“你说我姐当年离开,是想开了,还是想不开?”

      又来了。

      又来了!

      我真的很讨厌回答他说的这些哲学问题,我想不明白,思考时头还会疼。

      但我又不能不回答,小可怜这段时间已经够难过了,被老巫婆伤害,身体还不好,他身边只剩我一个鬼了。

      于是我花了十几秒斟酌措辞,然后慎重开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定数,只有当事人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值不值,为了什么,会不会后悔。我们谁都没资格去评判她。”

      “反正不要轻易放弃自己就行,像你之前不珍爱生命那可不行。你现在别想那么多,还是那句话,好好治病才是你的头等大事。”

      “等你好了,从这里出去前途还是一片光明。”

      就像你第一次和我说话那天清晨,以后会越来越亮。

      “你不是还要找你姐姐吗?你只有活着才能见到她。”

      他看着我,比每次都要认真,我从他漆黑的瞳孔看见了自己,血淋淋的头,按歪了的眼球。

      他答非所问:“我姐从这出去了,然后又回到这个她不该待的地方,她觉得这里比家舒服。”

      他捂着眼,努力把自己那些伤心、痛苦和思念掩藏起来。

      可我还是听到了他的哽咽,他说,“那个家让姐姐对这个世界失望,她离开家之前我们还好好吃了年夜饭,她站在楼上笑,我以为那抹笑是感到幸福的意思,我以为......那晚是我最后一次见她。”

      最后他目光留在我身上,说了一句很莫名其妙的话,“姐,如果......我离开了,还能再见到你吗?”

      等等,他叫我什么?

      姐?是认同我,想和我更加亲近的意思吧,瞬间我从之前那些难过的情绪里走出来。

      “我还能再见到你吗?”他又问了我一次,

      说什么傻话呢?“你现在不就跟我在一起吗?”

      等等,他还说了什么?

      离开?莫非,莫非他要.......要出院了?因为要走,所以才见不到我的,既然出院那对我和他来说就是一件喜事啊。

      “你是不是要出院了?”我高兴的问,一个鬼激动起来,房间的电都跟着闪,本来关着的灯全都亮了起来,噼里啪啦像闪电,“你什么时候出院啊?”

      房间很亮,我看清他憔悴的脸上挂着两道泪痕,眼睛也是红,是不是舍不得我。

      “反正我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为什么在墙里,一时半会也走不了,我出不去医院,以后你要是想我,就来医院看看我,五楼哦,我要是睡觉你就把我喊醒。”

      “还有啊,出院了要好好生活,能离那个老巫婆远点就远点吧,你姐姐,我也会继续帮你找的,你姐姐就是我姐姐。”

      “害,这段时间我还担心你状况不好,为此我还去找了个庸医,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就说你怎么可能有大问题。”

      “小钰啊,你常来医院看看我就行。”

      那天晚上,我准备回墙里睡觉了,他问我了我最后一个问题,“你每天晚上睡觉都很有规律,但是周日晚上你到底去哪里了?”

      “我没去睡觉,我去了儿童病房看小朋友们了?”

      “为什么看他们?”

      “看小孩们过得好不好,生病的小孩一定要有人照顾,还有输液区周日会播动画片。”

      “你看的什么?”

      “玩偶历险记,一个机器人的历险故事。”

      第二天我是被屋子里的尖叫声吵醒的,那声音直戳我耳膜,这医院唯一的缺点就是有时候很安静,有时候过于吵闹。

      我探出头,看见屋子里围了一圈的人,他像往常一样闭着眼躺在床上,整个手被血染成暗红色,地板上淌了一大片,像剪碎了的红布。

      我愣了很久才接受现实。

      他死了,在大家熟睡时悄悄用碎玻璃划破了动脉,只有一道伤口,又深又长,割的没有丝毫迟疑,也没给自己留退路。

      这人不仅是个可怜虫,还是个蠢蛋。

      昨天晚上他实在跟我告别。

      我也是蠢蛋。

      他问我还能不能见到我,原来不是出院,他是在问自己如果死了也变成鬼能不能见到我。

      能啊,你还没见到你姐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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