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血封喉

　　陆静舟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昨日被姜弥踹翻之后不久，她就唤了一个女医过来，两名壮实仆妇给他强灌了一碗药汤，随后便人事不知。
　　短短一天他被人搞昏过去两次，早已头痛欲裂，眼前眩晕。
　　此时除了肚饿，他还发现后腰近臀部位有一团火燎般的疼痛，摸了一把，只觉皮肤被割得凹凸不平。陆静舟陡然惊慌，跳下床急急去铜镜前查看，撩开衣服便瞧见他后腰处赫然被黥了一字，墨色很新，周围皮肉还红着。
　　是个“弥”字。
　　陆静舟血都凉了。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敢私行黥刑，按律只有官府有这样的权利——那女人，那女人竟如此欺辱他……她怎么敢……
　　可那女人姓姜。
　　那已不是普通世家的范畴，那是南魏的姜氏王族，天潢贵胄。
　　陆静舟呆立半晌，仿佛失了力气，扶着镜面慢慢滑坐在地。
　　他到现在仍不知，自己究竟是为何惹上这等贵人。
　　……明明只要过了两月后的秋闱，以陆静舟的才学，定能搏到功名官身，光宗耀祖。
　　晨曦中，他双手覆面，渐渐地没了声音。

　　-

　　“不吃饭？闹绝食？”
　　姜弥有些好笑，心说这人脾气倒是大，还死撑那读书人的尊严呢。
　　她摆了摆手，重新端着话本子读起来。“不妨事，那就饿着他，看他能高傲多久。”
　　男人嘛就像狗，不训就不会老实。
　　姜弥有足够的耐心。
　　她索性在宫里歇了两天，和逃学的姜煜嘻嘻哈哈玩乐，在久病卧床的父皇面前刷刷好感度，再拉着彩云出宫逛街下茶馆子，好不快活。
　　直到飞月那边传来消息，说陆静舟的动静越来越少，会不会是要不行了。
　　姜弥这才飘然而至，推开卧房的门。
　　前世丰神俊朗的青年如今倒在床边，见人开门也无动于衷。
　　她径直走上前将人扶起来，入手只觉肩骨瘦削嶙峋，虚弱得可怕。
　　“你是当真想饿死自己？”
　　陆静舟的眼中已神采缺缺，嘴唇干枯皲裂，皮肤也白得发青。他略带茫然地转了转眼珠，好不容易把视线聚焦到姜弥脸上，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嗫喏着没出声。
　　姜弥有些愤怒，她虽然本意不想陆静舟过得好，但她着实没料到这人如此犟种，她还没开始发力呢，已先一步自我折磨起来。在陆静舟这事上她有种偏执的控制欲：姜弥只允许自己来折磨他，旁的人哪怕是陆静舟自己都别想。
　　她叫下人端了碗稀粥，亲自给人灌。
　　陆静舟太久没吃东西，姜弥一手卡住他下颌逼齿关打开，一手就着碗沿给他灌粥。她的动作并不温柔，陆静舟若是来不及吞咽，便呛到喉咙里剧烈咳嗽，把米粒都喷在姜弥华贵的衣裙上。
　　姜弥的脸色阴沉可怕，等他缓过来又继续灌，非要让他喝完不可。
　　可是胃里太久空虚，骤一进食便撑得受不住，陆静舟猛地将她推开，又把刚刚灌下去的粥呕在地上。
　　“哐当”一声，姜弥摔了碗。
　　她站在陆静舟面前漠然望着他，片刻开口：“你好好吃饭，我允你可以离开屋子，到院中行走。”
　　陆静舟身形一顿，没有回答。
　　但是之后几日，飞月来报陆静舟渐渐愿意进食，人也逐渐回复精神。
　　姜弥如约让人松了锁链，只是加了侍卫贴身监视，绝无可能逃出生天。
　　这般磋磨下来，距离姜弥把人绑来已过去半月，而她竟然还未真正随心所欲动手，这让姜弥心中怒火更盛。
　　于是在一个阴云绵绵的下午，姜弥算着人应当不至于一吹就倒了，带上她早就备好的东西踏入别院。
　　她进门的时候陆静舟正在院中坐着，此处无趣，他只能在人看管下偶尔望着梧桐树出神。姜弥的到来让他浑身一颤，神经质地站起了身，却不知所措地呆立原地。
　　姜弥只看了他一眼，声音冷淡：
　　“进屋。”
　　陆静舟看着卧房敞开的屋门，里面黑洞洞的，像是凶兽生吞活人的巨嘴。他曾被锁在那里不见天日，对那间房早就有惧意，听姜弥这么说竟咬牙站着没动。
　　姜弥走到房门口，回头看他：
　　“你听不懂人话吗？”
　　陆静舟额前淌下冷汗，坚持道：“我不想进屋。”
　　姜弥凝视着他。
　　“不想进屋？”少女兀自笑了，眼神讥诮，“好啊，在外面也行。”
　　她将手中花纹考究的箱子搁在地上，朝陆静舟打开露出里面的物事。
　　陆静舟瞳孔一缩。
　　虽然他一心向学不问风月，但到底是正当年纪的男子，对那些下九流作弄人的狰狞器具也有所耳闻。陆静舟脸色刷地白了，他知道自己逃不过折磨，却没料到这女人竟然打算用这样……这样低劣恶心的手段对待自己。
　　这比杀了他更让人恐惧。
　　姜弥玩味地瞧着他：“既然不想进屋，那就在院子里，让我这些侍卫都睁眼瞧瞧如何？把衣服脱了。”
　　陆静舟一口气憋着上不来：“你……”
　　“脱了。”
　　“……”
　　“我进屋。”陆静舟终于松了口，他迈着千斤重的步伐慢慢挪进了房。
　　那扇象征自由的门关上了。
　　一同暗下去的还有陆静舟的眼睛。
　　他紧攥双拳，在角落里暗自思考反抗的可能性。
　　即便姜弥出身贵不可言，即便这屋子里的侍卫将院落围得水泄不通。
　　眼下姜弥和他单独相处，她再怎样高贵，到底只是一介弱女子。自己虽是手无缚鸡之力一书生，真要铁下心暴起反抗，一个男人的力气总该比她要大。
　　至于反抗之后要如何……
　　陆静舟在心底惨笑，事到如今无论如何都已经招惹了她，最坏的结局不过是杀头碗大疤。
　　姜弥关上了门，刚转过身就看到陆静舟隐在窗边阴影下，望着她神色难辨。
　　她挑了挑眉：“怎么不脱？”
　　陆静舟沉默地站了一会，慢慢向她走来，同时抬起手，似乎要去解领口的盘扣。
　　姜弥就带着一抹笑意看他。
　　陆静舟走到她面前，眉眼低垂，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默默和她对视。
　　他的确是姜弥两辈子见过最好看的人，即便如此处境，如此恨意，她还是喜欢多看看陆静舟的脸，无论那张脸上是什么表情。
　　不过，在姜弥的印象中，她确实没见过陆静舟露出这种表情。
　　这种——破釜沉舟的凶狠，孤注一掷的痛苦。
　　他抬起手，用最快的速度向姜弥脆弱的脖颈抓去！

　　-

　　那一刻，有什么东西白光一闪，短暂照亮了阴沉的房间。
　　陆静舟只觉右手一痛，其冲击力甚至带着他整个身体往后仰倒，跌坐在地。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右手，看着那血流如注、骨肉碎烂的贯穿伤口，以及连同他的手掌一起钉入地板的……一根弩箭。
　　在他面前，姜弥端着一架上满弓弦的弩机，缓缓勾起唇角。
　　“陆郎，你不会以为，我是来与你白日宣淫的吧？”
　　她快活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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