妗安

　　上次复诊时余妗带来的那份微弱却坚定的希望，像一层薄薄的玻璃，覆盖在陈愿安汹涌的暗潮之上。她努力按照余妗说的去做，观察情绪，记录想法，按时服药。她甚至开始觉得，或许真的能慢慢好起来。

　　直到期中考试的成绩单发下来。
　　数学，68分。物理，71分。惨不忍睹的红色数字，像嘲讽的嘴脸，咧在纸页上。
　　放学回家的一路，她都觉得那张轻飘飘的纸重逾千斤，明明只是几张纸，却能压得她喘不过气。脑子里已经开始预演母亲看到成绩后的每一种反应。失望的叹息，紧蹙的眉头，那句她最害怕听到的“你是不是又没好好吃药？是不是没认真听讲？”
　　家门打开，父亲罕见地也在家。饭桌上的气氛从一开始就有些沉闷。
　　“成绩出来了吧？拿来我看看。”母亲放下筷子，伸出了手。
　　陈愿安的手指微微发抖，把成绩单递了过去。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母亲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父亲凑过来看了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
　　“数学68分？！”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地刺破空气，“陈愿安！你告诉我你每天都在干什么？！我和你爸辛苦工作，给你提供最好的条件，你就拿这个回报我们？！”
　　“上次医生调整了药，不是说好多了吗？是不是又偷偷把药停了？心思根本没用在学习上！”父亲的声音加入进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愤怒。

　　“说多少次了，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正常发挥就行，你怎么就听不进去呢？”

　　“一次考不好没关系？次次都考不好还没关系吗？你这样下去将来怎么办？！”

　　“我们都是为了你好！逼你？要不是你自己不争气，我们用得着这么操心吗？！”

　　“你看看隔壁家的孩子，人家怎么就能……”

　　一句接一句的斥责、质疑、比较，像冰雹，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进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壁。
　　她试图解释，声音微弱得像蚊蚋：“我…我这次状态不好，下次……”
　　“下次下次！永远都是下次！”母亲猛的打断她，把成绩单拍在桌上，“你就是态度有问题！意志力薄弱！拿生病当借口！”
　　“生病当借口”——
　　这五个字，像一把尖锐的匕首，精准的刺穿了她最后一道防线。
　　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挣扎，所有在深夜忍受的药物副作用和情绪反复，在父母眼里，原来只是“借口”。
　　那一刻，脑子里那根一直紧绷到极致的弦，嘣地一声，断了。
　　黑暗瞬间吞噬了所有理智。绝望、愤怒、委屈、巨大的无价值感。所有负面情绪汇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冲垮了余妗帮她艰难筑起的所有堤坝。
　　她猛的站起来，椅子因为她的动作向后倒去，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借口……对！我就是找借口！我就是没用！我就是烂泥扶不上墙！行了吗？！”她声嘶力竭的吼回去，眼泪失控的奔涌，“你们永远都不会懂！永远只知道分数！分数！”
　　父母被她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呆了，一时愣在原地。
　　陈愿安转身冲回自己的房间，猛的锁上门，将门外父母气急败坏的拍门声和叫骂声隔绝在外。
　　世界一片混乱。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炸开。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结束这一切！太痛苦了！必须结束！
　　为什么都不理解我？
　　为什么一定要逼我？
　　为什么活着这么难？
　　她颤抖着拉开书桌抽屉，胡乱翻找。画笔散落一地，纸张飞散。她摸到了那把冰冷的美工刀。
　　门外的声音变得模糊，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她什么都听不见了，只剩下轰鸣和那个强烈的毁灭性想法。
　　没有犹豫，甚至感觉不到疼痛。刀刃划过左腕，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深。刺目的红色瞬间涌出，染红了校服袖口，滴落在浅色的地板上，开出一朵朵花。
　　剧烈的痛感反而带来了一丝诡异的解脱感。力气随着血液快速流失，她顺着墙壁软软的滑倒在地，视线开始模糊、变暗……
　　“安安！陈愿安！你把门打开！”门外，母亲的声音终于带上了无法掩饰的恐慌和哭腔。
　　父亲开始用力撞门。
　　砰！砰！砰！
　　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
　　意识涣散的最后一刻，陈愿安模糊的视线似乎落在了床头柜上。那里放着一张余妗医生上次给她的名片，上面印着紧急联系电话。
　　还有……余医生那双沉静而坚定的眼睛，仿佛在黑暗中凝视着她。

　　“我将作为你的主治医生，和你一起面对这一切。”

　　那句话，像微弱却顽强的火星，在无边的黑暗即将彻底吞噬她时猛地闪烁了一下。

　　救……
　　……
　　救我……
　　她失去了所有知觉。

　　砰——！
　　门终于被撞开。父母的惊叫声、哭喊声、手忙脚乱的止血声、拨打120的急促说话声。一切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划破了夜晚小区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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