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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揭晓经历的十六年人生中,鲜花是最美好却遥远的符号之一,她第一次收到的花束有玫瑰,有康乃馨和满天星,深浅不一就算了,长短也不一样,中间用香槟色的绸带扎着。
后来她才知道,那束花是陈燃从体育馆门口的花篮里东拼西凑薅来的。
“哪有时间多想啊,我看别人都有,就你没有,这不是急中生智呢么。”陈燃挠着头解释。
很奇怪,他来了之后,仿佛自然而然填补了亲友团的空缺,陪她退场、和她一起去后台。
人潮涌动,陈燃走在她斜前方开路。他走得快,走几步要回头看一眼她,目光落在她身上又滑开,无处安放似的,挠挠头接着往前走。
去储物柜取了包,但更衣室排着长队,揭晓看了看总是挠耳朵挠头浑身刺挠一样的陈燃,问他要不先走吧,不用等她。
不,我等你。陈燃说。
两个人继续尴尬站着,揭晓舞鞋穿太久,脚实在酸痛,打算先把鞋换了,但手上又是包又是奖状,一蹲下来就掉。
“我来,你站着。”
陈燃突然蹲了下去,把揭晓吓了一跳,脚本能地往后缩。
“你这鞋太紧了吧,捆猪蹄儿呢?”
他嘴损起来又回到了平时插科打诨的时候,揭晓也放松许多,“没见识,舞鞋都是要小一码才不会掉的。”
“哟,那是我没见识了,这鞋怎么脱啊?”他握着她脚踝东看看西看看,摸不着门道,轻轻挑起金色高跟舞鞋细细的带子,只看见脚背勒出粉色的勒痕,却无法撼动半分。
想到一个人正琢磨着自己的脚丫子,揭晓总觉得很不好意思,她努力用解释题目一样的语气说:“侧边有个金属扣看到没,那就是挂钩,解开那个就行。”
“原来如此,懂了。”
陈燃半跪着,头埋的更低了点,从揭晓的视角就看见一个毛茸茸的黑色脑袋,她突然发现陈燃后脑勺有两个旋,记得大人说过,脑袋上旋多聪明。
也不知道忙活了多久,陈燃终于长舒一口气站了起来,耳朵旁边都挂着汗珠。
“完事儿,给你。”他摊开手——两个小小的皮带绊扣被取了下来。
难怪弄那么久,原来是用最笨的方法解开的,揭晓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你笑啥?
没笑啥,揭晓对自己说,果然大人说的都是错的。
“揭晓,我这边快好了,你再等一会儿,八点咱们统一发车。”舞蹈老师抓着她说话,突然发现旁边一个高个男孩正提着她的舞鞋,目光八卦地在二人身上轮转一圈,“这位是?”
“是……”
“老师是吧?老师好,我是她同桌,互帮互助来了。”陈燃反应极快,还热情伸手主动和老师握了握,“一会儿是有回安塘的车是吗,我能和她一起不,车费我自己补。”
老师被他弄得反而有点楞:“行,没问题,一起走呗。”
“好叻老师,那我盯着她,一会儿咱们准点集合!”
陈燃很顺手地接过了揭晓的书包,看了看表说:“还有二十分钟,饿不饿,门口有烤红薯和馄饨,去吃点?”
“不行啊,”揭晓突然反应过来,陈燃的出现打乱了她原本的计划,她晚上回家的时候得恢复成平时的样子才行,“完了,我要赶紧去卸妆,还要洗头。”
去哪儿洗?洗手间水池里直接洗洗就行了,回去路上晾干,正好。
“开玩笑吧你,”陈燃拉住她,“你真该谢谢我来了,走,带你去个地方。”
揭晓一路上紧张地跟他解释赶上班车的重要性以及她洗个快速冷水头的合理性,但陈燃学了她那招充耳不闻,直到他把她推进了一家精装网吧的盥洗室,揭晓选择了闭嘴。
这里有热水器,有浴霸和吹风机。
“陈燃,未成年不能去网吧。”
“不能去网吧玩,有说不能去网吧洗澡吗?”
“那你怎么认得这里的?”
“这你管的就太多了,洗不洗,就十分钟了啊。”
“……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揭晓散着半干的头发素着一张脸出来的时候,陈燃好像松了一口气。
揭晓猜他对自己刚才的扮相应该有很多槽可吐,但他没当面开口笑话她,这让她有点感激。
两人准点到了班车的集合点,没料到其他人出了状况,带队老师找齐掉队的孩子多花了好久,最后出发时间比原定的迟了将近半小时。
揭晓一下紧张起来,她原计划是搭老师的班车和培训机构的孩子们一起回安塘街上,自己再转公交车回家,到家时间就和平时晚自习留久了一点差不多。
可现在横生枝节,她很可能赶不上最后几班公交车。
揭晓如坐针毡,一直盯着漆黑的车窗,祈祷它再快一点。
陈燃坐在靠外的座位,返头和后面那帮小孩聊得有来有回。他们问哥哥你也跳拉丁舞吗,陈燃说我不拉丁,我拉甲拉乙拉丙,我一拉一个准,再左边一拳右边一掌把敌人打爆。那些小孩又问你为什么坐姐姐旁边,是不是姐姐男朋友?陈燃指着小女孩坏笑,好哇,你左边一个小男孩右边也一个小男孩,你才是最花心的小朋友。满车人闻言笑个不停,到下车时还有小男孩非要给他留电话让哥哥以后陪他打游戏。
揭晓一刻都不敢耽搁,跟陈燃说了句拜拜,抓紧了书包就跑,没跑几步被陈燃追了上来。
去哪儿?公交车九点最后一班,现在都九点半了。
街上都黑了。
“那我跑回去。”
“服了,”陈燃无语地摇了摇头,让她在路灯下等着,几分钟后他骑着辆小电动车回来了,“等你走到家唐僧都西天取经回来了,咋不会动脑子呢?快指路。”
揭晓挤上后座,对着他的后背终于坦率说出了那句谢谢。
早就想说了,但一直没好意思说。
今天的陈燃就像救星一样。
市区的雨,安塘延迟到现在才下。
揭晓好不容易干了的长发又有淋湿的趋势,她怕淋湿的痕迹出纰漏,想了想还是重新绑好马尾辫,洗发水残余的香气和风雨一起路过陈燃的肩膀。
一路寡言的陈燃突然开口。
“揭晓,你信不信我?”
信什么?揭晓一时不知道回答什么。
“你信不信,如果这就是你的秘密,我可以到死也保守这个秘密。”
语气难得的认真。
“真的?”
“真的,老子虽然不是什么正经人,但绝对是讲信用的人,就看你愿不愿意信我。”
这话一听就知道谁在记仇。
揭晓抬手,扯了扯他半湿的袖子,“我信。”
“诶,信就对了嘛,那我加速喽!”
“……陈燃!”
揭晓记得在书上看到过科学冷知识,走路淋的雨相较跑步淋的雨其实少很多。
所以那个晚上,他们两个人是用最快的速度淋最多的雨。
即使回家后被妈妈数落了半天怎么忘带伞,揭晓想起这点也觉得好笑,那个晚上她沉浸在英雄主义的高光时刻,一切阴霾烟消云散。因为今晚,过去可以原谅,因为今晚,未来值得期待。
揭晓在似醒非醒的美梦中,高烧39度病倒了。
*
再见是周一的事。
揭晓正收拾着堆积的作业本,熟悉的脚步声慢悠悠来到教室门口,下一秒弹射一样冲到了身边。
脚勾住凳子腿,连着人一起把她拖近——“你总算来了。”
跟特务接头似的语气把揭晓逗笑了,“怎么了,以为我被抓了不来了?”
“可不是吗,孟耗子那个嘴紧的很,我说我同桌呢,我那么大一个同桌怎么不见了?她叫我少管闲事,我真服了。没开玩笑我差点就准备去你家蹲你了。”
“别别,别来,”揭晓赶紧制止,“我只是感冒发烧请假,没别的事。”
“啊?感冒了?淋雨淋的吧,”陈燃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还是太弱了,你看我,淋雨又如何,身强体健,生龙活虎,虎虎生威。”
“你强你强,你四肢发达。”
“诶没错,后半句不劳您说我也不想听。”
拌嘴间,揭晓的笔滚到地上,她刚要弯腰,陈燃说了句我来,抢先一步趴了下去。
捡了笔,看见揭晓脚上干净的白球鞋,鬼使神差地掀开她校服的裤腿。
还好,是白色的袜子——不是白的晃眼的光裸皮肤,也没有肉粉色的勒痕,白袜子挺好,陈燃心里突然踏实了。
“干嘛?”揭晓又被他奇奇怪怪的动作无语到,陈燃把她的笔放桌上,轻描淡写说检查一下你有没有穿秋裤。
教室第二排的马里亚纳海沟消失了,全班的人都看见了,又当做看不见。
课间,揭晓收到名字空白的作业本。
“后面传你的。”后座女生说。
本子里夹的字条是许知帆的端正笔迹:“几天没来,你还好吗?需要帮助可以跟我说。”
“感冒而已,谢谢关心。”揭晓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难关已过,钱我会尽快还你。”
刚合上本子,就对上一双哀怨的眼睛。
陈燃手撑在前后桌上,身体前倾,像审问犯人,“你传纸条。”
“……传纸条怎么了。”
“好学生怎么能传纸条,我是同桌我都没跟你传过纸条!”
“我都跟你下五子棋了。”
“下棋是下棋,传纸条是传纸条,性质不一样知道吗?”陈燃一旦开始较真,黑亮的眼珠就闪着兽类一样的光,仿佛盯着猎物,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件事情上是你对不起我,你居然跳过同桌先和别人传纸条,这是非常有违人伦的事——但我是个很宽容的人,这样好了,给你一个机会弥补,以后你要跟我传纸条,你和我传的必须比跟别人的多。”
揭晓笑道:“你几岁?是不是还要人连个死结发誓只跟你天下第一好?”
“啊?这么主动的吗?不好意思,小爷我朋友遍天下,天下第一好这个……姑娘你属实有点自作多情了哈。”
“……陈燃!”
*
和陈燃和好之后,日子里凭空多出许多小节目。过去揭晓只敢埋头圣贤书,现在正大光明敢转头了,才知道有的人上课有多精彩。
一节课四十五分钟,陈燃做不完卷子的选择题,但能手工做出一个立体可翻页比分牌,用来给五子棋的胜负计数,目前揭晓那边的分数还挂零,他很欠地说好学生果然环保,非常节约纸张。
座位轮换到墙边的时候,陈燃又迷上了补墙,把粉笔剁碎了混成白泥,给坑坑洼洼的老墙刮腻子,被孟老师砸脑袋说三岁看老你这辈子就这点出息。
最离谱的还是突发奇想用保温杯泡面,上课上到一半自己又忘记了这回事,杯子一拧开满室飘香,被罚出去喝一上午的西北风。
喜欢恶作剧的男生揭晓见过不少,但精力高成这样的还是第一次见,每天不出去打球运动就浑身难受,上楼下楼能用跑的就不会好好走路,甚至连捡东西都有惊人的胜负欲。揭晓每次掉东西,他就像职业跳水一样一个猛子扎下去,滚得再远一个扫堂腿也要捞回来,然后向揭晓邀功。
时间久了揭晓发现了,他不喜欢听谢谢,邀功是要听哇这都捞的回来,你好厉害。他听了能开心得头发都翘起来。
日子变得有趣起来,直到一天,揭晓像往常一样在走廊上发完呆,慢慢走回教室的路上,迎面走来一个陌生的面孔。
那个穿着校服的男生眼睛却盯着她,擦肩而过的时候在她耳边突然说了一句
——“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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