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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伙
八月底,秋老虎压得空气沉闷干燥,迎面吹来的晚风都是热的。
行李箱的小轱辘转得飞快,箱体隆隆作响。
小电驴很秀气,平日里上坡就跑不快,现在负重翻了一番还多,爬起来吃力,更慢。
徐青君皱着眉,车把拧到底,恨不得自己下车去推。
今晚云有点厚,夜色昏沉,宁简没能读懂空气里的沉默,一张嘴犹自不停啵嘚啵。
“到这边已经黑了,树尖尖不好找,爬坎我一准得在巷子里绕到天亮。”
“我记得你经常半夜从这边回去,就过来碰碰运气。”
“超幸运,头一个就遇到你了。”
至于已经走走停停喂了半个多小时蚊子的事,没必要细说。
“要实在没人,靠我自己走,怕是得走到转钟。”
盘山公路弯弯绕绕,比爬坎要远不少。
好处是不容易走错路。
路边深色的林子里,偶尔掠过一两点浅色,那是树下静默的石碑。
宁简想到哪说到哪,他需要点动静缓解内心的紧张。
“过几天开学,我头发染回黑色了,你开始没认出我来吧?”
“对了,我已经十八了,之前说好的融资还作数吗?”
徐青君之前没给定论,这小子已经自顾自视同默认。
她心中微哂,敷衍道:“再说吧。”
宁简呼出口气。
谢天谢地,总算有回应了。
说那么多都没得到应声,他脑袋里将自己知道的恐怖故事全过了遍,就差疑心自己走夜路撞邪了。
“那就说定了。”
徐青君:“?”
小崽子跳脱的脑回路她跟不上,只沉默地扮演工具人司机。
小电驴负担了驴生不可承受之重,以致于徐青君比预期迟了小半个小时才到家。
屋里没亮灯。
徐青君一开门,就看到正堂桌边坐着团黑影。
小姥姥徐翠翠翘着二郎腿,在浓稠的夜里摸黑织毛线。
她手熟得很,无需眼看,指间一勾一挑就完成一针。
“今天怎么回得这样晚?”
“半道载了隔壁小孩一程。”
徐青君把车推过来,插上电,关好门就往二楼去。
“该点灯点灯,不用省。”
“不碍事,织这个不费眼睛。”
徐青君打着手机灯,踩上一坎木梯,面庞幽幽莹莹。
“别担心,我不谈,早点睡吧。”
徐翠翠停下动作,说:“话留三分,谈不谈的,照你自己乐意就成。”
没有回应。
小老太太枯坐一阵,直到楼上彻底没了动静,才放下毛线,将桌上的弓挂上墙,回屋去。
老宅的太阳能热水器坏了。
隔壁屋估摸只有那只打鸣公鸡和他一个性别,宁简没好意思半夜过去打扰,冲了个凉水澡,挠着蚊子包,翻来覆去半宿,鸡一叫就起了。
他照例晨跑一番,在新区买了早点,见路边坐着几个人,有点眼熟,有七月里帮过忙的,打算去打声招呼。
“就一块肉,中午就在吐,下午过去,还听见在呕呢。”
“这么说,她回来养胎的?男的是哪个?”
“那个小白毛吧,邻里邻居,还一起到的。”
“哎哟,她们家是对头发有什么要求吗?赶明儿我也去染个头,指不定就能成了。”
“嘁~多吃几粒花生吧你。”
“保真吗?那小子不刚回国吗?”
“保个屁的真,没见到人山上山下爬坎?那叫一个健步如飞,哪有半点怀孕的样子?”
宁简表情微妙。
得,当事人之一及另一当事人的邻居撞上人后八卦现场。
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那几人意犹未尽,喝过两口,接着吹。
“要我说,还不如另一个版本真。”
“什么?”
“那小丫头,见过了吧,六七岁的光景,人青君,连读书带工作,也出去了有六七年吧?这其中到底怎么回事儿,谁知道呢?”
“不是说她老娘送回来的吗?”
“谁没长张嘴呢,我还吹自己是玉皇大帝,你信?再说,婆婆娘也是娘,我熟人可见着了,送那小孩来的人,连车都没下,车里坐的是人是鬼还不定。”
这群酒鬼胡咧咧地越来越歪,宁简沉着脸走上前去。
“见都没见过,就瞎扯损人名声,可是会被告上法庭的。”
想着当地人的信仰,他离开前又撂下一句:“死后还要下拔舌地狱。”
“这谁啊?”
“不认识,感觉有点眼熟。”
宁简长相更随出生江南的父亲,眉眼柔和,如今少了那头张扬的彩毛,穿着身运动服,倒是个地地道道的乖巧学生仔的样。
众人一时没认出来,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之前说得最过分的翻了个白眼。
“能是什么来头,又一个被徐青君那张脸骗了的颜狗呗。”
他提高点声,讽道:“喂,小子,你可离她们徐家的女人远点,免得老太太提弓杀上门时尿裤子。”
身为八卦中心的女人,徐青君今日难得休息。
她穿着运动背心,挽起长发,掰了根细竹枝斜穿固定,然后腿上发力一跳,双手抓握住门套,手臂用力,做引体向上。
只要家里有人,徐家院门就是打开的。
宁简过了那阵怒气后,心底压着丝隐秘的八卦,神思不属飘到门廊时,徐青君正在进行第三组训练。
晶莹的汗珠析出,在动作间挨挤汇集,不堪重负往下滑,滚过锐利的眉眼,淌过漂亮的马甲线。
注意到来人,她长腿一蹬,晃着往前跳下来,工装裤上的装饰飘带飞扬。
像俯冲而下的鹰。
宁简看呆了。
实话说,他知道徐青君骨相生得好,但对方总是顶着张憔悴的木头脸,见了几面,就记得那一张总干裂起皮的嘴唇。
他头一次见到这么的……这么有活力的徐青君。
不用染发剂渲染,不用夸张配饰烘托,你只要看到她这个人,就能感受到天然从血肉灵魂中泵发的张扬恣意。
“啪!”
宁简小腿忽地一疼,倏然回神。
徐翠翠慢悠悠收回张半成品小弓,眯眼瞧他,而徐青君喝完一杯水,眼底的锋锐收得一干二净,又变回木头脸。
“有事吗?”
宁简张张嘴,挠挠脑袋,不好如实揭露自己的一颗八卦之心。
“为项目投资来的?”
徐青君提起这一茬,他便借坡下驴。
“对。”
“行,你先吃吧,吃完去楼上。”徐青君扫眼早餐包装,颇为头疼这小孩的执着,老拖着也不是事,今天有空,陪着做场戏,就当是娱乐了。
还是熟悉的客厅,熟悉的人。
徐青君没把这谈话正经当回事,换了身居家服,请了个不专业的助理在旁协理。
好在洽谈对象也一身和正式不沾边的运动服。
小助理徐蓁蓁抱着崭新的英语课本,一本正经问来客:“大侄子,你要牛奶,咖啡,还是茶?”
“都行。”宁简面上窘迫,内心惶恐,只盼这小姑奶奶赶紧忘了尴尬的初见。
“那就牛奶,因为没有咖啡也没茶。”徐蓁蓁点点头,递过来一盒牛奶,然后竖起耳朵,表情严肃地候在旁边翻书。
徐青君先就项目试探地提了几句,宁简对答如流,还不时提出见解。
有的稚嫩有的老练,显然是下了功夫的,大概还请过外援。
这代表着,不管投资是否真的全权由宁简做主,背后都有前辈默许撑腰。
她坐正身子,拿出几分郑重来。
原本觉得意思意思,顶多半小时就好的事,最后竟花了两个多小时才结束。
“对我们的项目这么自信?”
徐青君端着水杯窝进沙发里,问。
“那你会让项目失败吗?”宁简反问。
他这个月里回去了趟才知道,徐青君辞职回乡前是位颇具手腕的青年策划经理,在业界也算小有名气的新星。
徐青君哼笑一声。
“虽然出于稳定人心考虑,我应该夸下‘绝对成功’的海口……但,市场可不会跟梦想讲情理,任何项目都有失败的风险。”
“那也成,千金难买我高兴。”宁简耸肩,呲着一口白牙笑,“我还年轻,有足够多的时间接受失败。”
小羊羔身家挺肥。
徐青君指尖轻敲桌面,意有所指:“你这可不止千金,万一打了水漂,能不心疼?”
她眯起眸子,藏起的锋利在这场谈判中露出点马脚,木雕泥胎注入了灵魂,整张面庞都鲜活起来。
宁简注视着她眼底跃动的光,正色道:“月亮湖很美,青山镇很好,我很喜欢,就算砸钱只能听个水响,我也甘愿。”
嚯!胆也挺肥的小羊羔。
徐青君便微微笑起来,不再是抿唇克制的笑,而是真正笑起来,她坐直身,伸出手。
“好小子,有魄力,合作愉快。”
宁简如受佛光照耀,刚还胸有成足的好小子立时原形毕露,重新变回毛头小子。
他紧张地虚握上徐青君指尖,晃了晃,也道:“合作愉快。”
徐蓁蓁打着呵欠,见无聊的大人谈话终于结束,拿来顶白色遮阳帽递给宁简。
徐青君颇意外,她都忘了还有这么个东西。
小孩绞着手指,细声细气道歉:“对不起,没洗干净。”
刚来小青山时,人家好心借她遮阳帽,她却在上边留了个灰不拉几的手印。
尽管努力清洗过,那块还能看出色差。
宁简扫了眼,帽子反扣,晃晃手中的空牛奶盒,眯眼笑,拖长调。
“既然如此,罚你再赔我一盒牛奶。小姑奶奶,江湖救急,您的大侄子快渴死啦。”
徐青君将事情安排下去,懒惫地眯眼刷手机。
徐蓁蓁无聊出的困意犹在,靠在她身边跟着眯眼看。
打眼瞧去,两人倒是很有几分像。
这会儿闲下来,宁简又想起自己怀揣八卦来此的“正事”。
一时觉得这两人长得像,那母女的说法也不完全空穴来风。
一时又想,人家姐妹俩一个妈生的,长得像才不稀奇。
他心底抓挠,打量了两人一眼,一眼,又一眼。
狗狗祟祟的。
徐青君了无意趣掀起眼皮:“还有事吗?”
宁简支支吾吾,最后小声问:“冒昧问一下,你谈过对象吗?”
徐青君拿下一笔投资的小高兴没了,嘴角微垮,眼皮半搭不搭。
“怎的,小宁先生还接了婚办所的外派呢?”
这话问得前言不搭后语,宁简愣了会,才惊奇地发觉这人在阴阳怪气。
比起羞赧和恼怒,他心底更多的居然是高兴,好像看见紧闭的蚌壳开了道缝。
尽管这条缝的目的是夹人手。
他不好意思挠头。
“不是,我最近听到些酸言酸语,你别往心里去。”
徐青君了然。
“没什么,没人敢舞到我跟前,除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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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宁狼(严严实实披好羊皮,然后蹦出去,碰瓷徐姐小电驴):好巧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