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三章
翌日,江辞流天不亮便来到了江边。
凛冽的寒风吹来,江辞流拢了拢领口。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天色将明未明之时,江辞流看见了一个窈窕的身影。
宋砚昔外罩一件玄色披风,手里提着一盏琉璃宫灯,烛火映照之下她面若霜雪。
江辞流看着宋砚昔嘴唇翕动,他距她甚远,实在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只见她拧起秀气的眉毛,又转过身,只留下一个纤弱修长的背影。
那背影来去踱着步子。
一炷香之后,天际逐渐染上了淡青色。
宋砚昔终于停下了身子,一动不动地望着江面,江辞流则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他看着冷风吹起她鬓角的发,看着她眉间凝了一层细密的寒霜,看着她吹灭了手中的宫灯,看着她转身离开。
江辞流俊脸无波,幽冷的黑眸倏然眯紧。直至第一抹晨光照在他身上时,他才收了目光,向着宋砚昔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一连几日,江辞流都去了江边,每日他都能看见宋砚昔。
她或是拧起眉毛,或是鼓起双颊,或是握紧拳头,但总是留给他一个萧瑟的背影。
第七日,江辞流依旧来了,可这日只有江府的小厮,江辞流望了一圈都没有看见宋砚昔的身影。
江辞流轻轻地呵了一口气,霎时间升起一团白雾。不过片刻,他也离开了。
这是近几日他从江边离开最早的一日。
接连三日,江辞流照旧去了江边。他眼看着太阳出来得愈来愈早,江府的小厮愈来愈少,直至第四日,江边只剩下他一个人。
夜色阑珊,风吹着平江水汹涌不止,江上只余一叶扁舟。
江辞流从袖中掏出那枚玉环,玉环还带着他的体温。莹白的玉没有任何杂质,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江辞流收了玉环,抬脚离开了。
这几日他时常去宋府门外候着,却从未见宋砚昔出门。直至前日,他才在岳氏书铺看见宋家的小厮。
江辞流这两日便守在那间茶坊,靠窗的位置。茶博士见他来,直接为他上了茶。江辞流笑着致谢,他抬眼,透过窗子便能看见对面的书铺。
近日坊间流行着一本名叫《浔阳旧闻》的话本子,使得书铺生意兴隆,门庭若市。
片刻后,江辞流终于在书铺前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江辞流起身。
铺子上方用端正的楷书书写“岳氏书铺”四个大字,江辞流走了进去。
掌柜的看见江辞流进来,热络道:“辞流来了。”
江辞流脸上带着疏离的笑,“掌柜的,我来寻个人。”
掌柜笑着摆了一下手,示意他随意。
江辞流装作在找书,踱步到宋砚昔那边。宋砚昔正伸手拿过一本册子,江辞流偷瞄了一眼,封皮上正写着“浔阳旧闻”四字。
江辞流垂眸看了一眼宋砚昔,日光透过窗格洒了进来,柔和的日光勾勒出宋砚昔脸部的轮廓。美人在骨,宋砚昔的眉骨与鼻梁之间有一道险峻的光影分割线,这样硬朗的骨相为她添了一丝英气,可这张脸上又偏生出了一双圆润的杏眼。不笑的时候,一双眼睛坚定认真,笑起来的话,整个眼睛弯成一道月牙,整张脸的硬朗线条被融化,只余下专注的温柔。
宋砚昔正看得格外入迷,丝毫没有发现身边走过来一个人。
江辞流收回眼,向着宋砚昔的方向走近,倏地,他加快了脚步。
书屋的过道甚窄,只可容纳一人通过,江辞流步调甚快,在宋砚昔还没做反应之前便从她身上撞了过去。
“对不住。”
“你这人,看不见这里有人吗?”
二人同时发声。
宋砚昔恼怒地抬起脸,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是你?”
“是你?”
二人异口同声。
“小娘子,对不住,在下急事在身,冲撞了小娘子,还望小娘子宽恕则个。”
宋砚昔咬着牙,上上下下打量了江辞流,只觉得看见他,她就没有好事。宋砚昔连瞪了他好几眼,她不想节外生枝,最后冷哼一声,什么话也没有说,侧身给他让了位置。
江辞流躬身抱拳,转了身。
直到他离开,宋砚昔才抬眼,又瞪了一眼他离去的方向。
收回目光之时,却瞥见地上躺了一物。
看清那物后,宋砚昔瞪圆双眼,不可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在确认自己没有眼花之后,宋砚昔快步将玉环捡了起来。
这不是她丢失的玉环吗?怎么会在这里!
宋砚昔惊喜地咧开嘴,她命人捞了一遍平江一无所获,没想到却在这里寻到了。
她有生之年竟然能找到这枚玉环。
失而复得的喜悦冲击着宋砚昔的大脑,宋砚昔双手捧着那枚玉环,蹭了蹭自己的脸。
“还好找到了。”
宋砚昔捧着玉环傻笑,若这里不是书铺,她怕是要跳起来。
宋砚昔最终还是抱着玉环转了几个圈。
宋砚昔笑着停下来,理智也重新归位,她不由想到:这玉环为什么会出现在书铺?
……
她来的时候明明没有看到的……
想到方才发生了什么……宋砚昔连忙将手上的话本子扔到柜台上,“掌柜的,我明日再来。”说罢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宋砚昔走出书屋,向四周望了望,江辞流不过刚走,想来走不了多远……宋砚昔果然在街上寻到了他的背影。
宋砚昔抬脚,快步走到江辞流身边,拉住他的胳膊,“你站住。”
江辞流转身,一双丹凤眼清澈又朦胧,露出迷茫的神色。
四周都是人,听见宋砚昔的声音纷纷转身。
宋砚昔这才发现四周都是熟人。
宋砚昔面上笑着,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咬牙切齿道:“随我来,跟远一点。”说着,又瞪了他一眼。
江辞流眨了眨眼睛,甚是无辜地愣在原地。
宋砚昔走了几步,没有听到声音,又回头瞪了一眼江辞流。
江辞流摇摇头,无奈地跟上了她的脚步。
宋砚昔走过两条小巷才停下。
江辞流转过巷子便撞入宋砚昔冷冽的目光中。
“不知女郎找在下有何事?”江辞流朝她行了一礼。
宋砚昔挥了挥手,“休要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别以为我不知你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江辞流愣住,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唇微微抿着,“女郎这是何意?我并不认得女郎,女郎何故这般挖苦我?”
宋砚昔轻嗤一声,“不认识我你第一次见我就死盯着我看?不认识我你跳江作甚?不认识我你在江里拉着我的胳膊不放手作甚?”
宋砚昔步步紧逼,直将江辞流逼到墙角。
江辞流连连摇头,剑眉微皱,“女郎所言,并非实情,实是冤枉了我。”
“我冤枉你做甚?”宋砚昔瞪圆双眼,眼神咄咄逼人。
江辞流躲闪着目光,“是在下唐突,只是见女郎面熟才多瞧了两眼。”
宋砚昔听到这套说辞翻了个白眼。
“我跳江只是因为听到有人落水,这才跳江去救人。”
“好心救人便救人,你拉我胳膊做甚?”
“在下救人心切,见女郎没事便想离开,谁知见一枚玉环从女郎的腰间滑落,我只是想……”说着右手摸向自己的胸口,“这玉环可是……”江辞流变了脸色,伸出两手在自己胸口摸着,不可置信道:“那玉环呢?”
宋砚昔皱着眉打量着他。
江辞流倒吸一口冷气,又掏了掏自己的袖袋。
他眸中闪过惊慌。
宋砚昔问道:“你可是在找这物?”说着,右手举起了玉环。
江辞流顺着宋砚昔的动作抬起头,眼睛随着那枚玉环转着,激动道:“就是此物,此物便是从女郎身上掉下的。”
宋砚昔的表情称不上和善。
江辞流垂眸,浓密卷翘的睫毛轻颤,眼中带着惊喜的笑意,“如今又到了女郎手中,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宋砚昔面无表情地对上他那双泛着笑意的眼睛。
江辞流见宋砚昔面有不虞,收了笑,连带声音也低了下去,“并非在下有意拿着此物不还,实在是在下不知女郎家在何处,又该去何处寻女郎。”
“在下感念女郎救命之恩,那日若不是女郎救了在下,在下怕是已经沉入江中……喂了江里的鱼了。”
少年郎的眼中闪着歉意的光芒,见宋砚昔一语不发,垂下了眼眸,双手不安地抓住了自己的白袍。
宋砚昔捕捉到了他的无措。
宋砚昔轻咳一声,“这物,当真是你捡的?”
江辞流不可置信地抬眸,“难不成,女郎怀疑是在下偷了这物?”
他眼里闪着刺痛的光,喉结在颈间上下起落。
宋砚昔心软了下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在下虽然家贫,却也知贫贱不能移的道理,女郎若是怀疑在下,报官便好,还能还在下一个清白。”
江辞流一双眼睛深邃而明亮,闪着星辰的光芒,双唇紧抿着,倔强不屈。
宋砚昔见他恼怒,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做得过分了。
她虽然掉入河中,但是却没有失了清白,虽然丢了玉环,但总归是寻到了……一切好像都只是恢复到了原位而已。
宋砚昔垂下眸子,干咳一声,“我又没有说是你偷的。”
“可女郎分明是怀疑在下。”江辞流却是不依不饶。
宋砚昔自知理亏,没有答话。
一时无话,空气陷入尴尬。
宋砚昔失而复得,无心与江辞流计较。她将玉环收到怀中,冷着脸看着江辞流,“这玉环是我的,我收下了,你若不信,大可在平江县里问,若是有一人说此物不是我的,那我便将这东西给你。”
江辞流板着脸,“那玉环本就是我在江边寻到的,那日的江边只有你我二人,不是我的,自然是女郎的。我又没说自己不信你。”
宋砚昔瞪大眼睛,他还敢提那日的事!想到她费力拖着他的身子,两个人身上都湿漉漉的,又是肌肤相亲……宋砚昔红了脸,“不许再提此事!”
江辞流面无表情,“女郎不让提,在下不提便是了,无论如何,还要谢过女郎救命之恩。”说着朝宋砚昔拱手行礼,“一切都是在下之过,若不是在下鲁莽……”江辞流连忙收了话头。
“所幸没有给女郎造成困扰,如今那玉环也物归原主,在下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他的声音很好听,像是最柔和的日光照在身上,温暖和煦,让人心里十分熨帖。
宋砚昔不由又开始怀疑自己:她是不是将人想得太坏了?
“天色不早了,在下先行一步。”说着又朝宋砚昔行了一礼,随后抬脚转身。
宋砚昔扣着自己的食指,轻轻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
“慢着。”
江辞流停下身子,却没有回头,“女郎还有何指教?”
“我还不知你的名字。”
江辞流依旧没有转身,“在下与女郎不过萍水相逢而已,贱名恐污了女郎的耳朵,不提也罢。”说着抬起脚,头也不回地走了。
宋砚昔见他这个态度,双手叉腰,凶狠道:“不说便不说,我还不愿意知道呢。”说着,又跺了一下脚。
宋砚昔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巷子,满脑子想的都是:“她是不是真的冤枉他了?她是不是太过分了?”
所以并没有注意到,那条巷子的另一边,一身白袍的小郎君正盯着她的背影,唇角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不必急,很快女郎便会知道我的名字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