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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入蓝莓园
朝阳为天空慢慢褪去黑色,乡村早晨的空气散发出一种对于尚桉来说久别重逢的清新,让人忍不住多吸两口。面包车飞快地驶过庄稼地中间的柏油路,道路两旁路上尽是已经耕耘好的农田,田里面种着许多新的树苗。
“以后都不种地了,村委里让改种树。”一位大娘说。
“还是得种几年的,短时间内是换不了的。”一位婶子接话道。
“昨天你们听见了没,老板娘和老板的娘吵架了。”一位婶子忙着转移话题。
“听见了听见了,吵得可凶了”,“对对对,吓得我都不敢出声”,“你说亲娘俩有啥可吵的”,“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大娘婶子们你一句我一嘴,一会哈哈哈笑,一会又做出替厂子的老板发愁的姿态,一会又商量着给老板家出解决措施(当然这措施也就只在车里说说)。听得尚桉一头雾水,后来才明白,原来这个采摘园的原始股东的关系是有些复杂在的。
首先园子一共五个股东加一个无股掌权者,其中重要的一个股东是大老板(自称),大老板和股东D(姓的首字母)算是最早发起者,两个都是北洲人,一个屯子的,两人各出资70万,可能是因为关系好的原因吧,他们俩又拉上同屯的股东W,入股20万。这头算是比较简单的关系,就是朋友合伙做买卖,另一头可就复杂了。大老板是东洲的女婿,另外两个股东则是他妻子的亲妹夫和亲弟,各家出资70万。而那个无股掌权者,是大老板的岳母。
都说合伙的买卖不好干,如果大老板能从中协调,一边是朋友,一边是亲戚,或许闹不成如今的局面,但是他偏偏又和岳母闹僵(听他岳母说是因为卖了原来岳父的厂房大老板家没分到钱,全给他小舅子了,可只在一个人嘴里说的话也不能全信,因为自古以来讲述者总是将自己掩盖为正确的人。),所以他媳妇总是三天两头的和她自己的亲娘吵架。而岳母护着自己的儿子与二女儿,老大总吃瘪受气,所以慢慢地关系僵化。
而为什么说老太太是无股掌权者呢?园子里的员工30人到50人不等,除了五个股东和她大女儿,全都听老太太的安排,其实二女婿和儿子有的时候做事也要看老太太的脸色,为什么老太太这么有话语权呢?首先,老太太初中毕业(在那个年代已经算是知识分子了),识文嚼字,头脑贼精,听说还考了机动车驾驶证会开挖掘机,而且采摘园里的一些设备还需要老太太时不时的进行调试,算半个技术人员。其次,两个女婿一开始结婚时都挺穷,是她和老头帮着带起来的,她家不缺钱,要不是她儿子要跟着他姐夫干这行,他们也不会将原来的场子卖了,钱归儿子。所以按理说她和老头才是这个采摘园的最大股东。最后,采摘园的工人多是年龄在40岁到60岁的中年妇女(尚桉除外),她的子女们不好沟通,也就她既能管得住又能聊得来,保证工作效率。
而二女婿正是和尚桉一个村子里的,尚桉村里的大娘婶子都是二女婿介绍来的。按照妈妈说的,尚桉得根据村里的辈分(不是族里的辈分,所以关系并不近)叫他一声四哥。他家里有一共有四个兄弟,他排行老小,但是前面的几个哥哥或外出打工,或出去做生意,常年不在家,家里的父母就只有他一个人照顾,父母身体不好,四哥总要多费些心思,这也是惹得岳父岳母对这个二女婿不是特别满意的原因之一。
临近七点,面包车载着尚桉和聊的尽兴的婶子大娘们到了目的地。
下车后,尚桉看见了他们口中的那个岳母。60多岁的老太太,染了一头流行的黄发,穿着一件厚厚的紫色棉外套,脸上爬上了些许皱纹,果然,让人一看就是个精明人。她坐在电动车上,等着工人们的到来。
装载工人的车一共有两个,一个是尚桉村子上的,另一个是隔壁村的。
车上的工人们下来和老太太打招呼。
“今天来的早五分钟。”“婶子,我们今天继续摘6号棚吗?”“婶子,我缺副手套。”......
不过老太太似乎没怎么注意到新成员尚桉,和那些其他的工人进到棚子里去摘了。
尚桉下车后,还看到了一个身影,之前就听妈妈说院子里有个和她年龄一样大的人,眼看到了处对象的年纪,可能是长时间呆在园子里,成天面对的都是些大娘婶子,也没有同龄的女孩,听说相亲相了三四次了,连手都没牵过,园子里的大娘婶子成天拿他来寻开心,他脾气也好,成天和她们闹着玩。他是大老板的侄子,专门做一些类似开车,装货等的工作。尚桉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中等身材,也染着一头黄色的头发,不过看样子已经染了好几个月,毕竟黑的已经长出来很多了,穿着黑毛衣红马甲,一条迷彩裤,双手插着兜,正盯着自己看。尚桉看了她一眼,心想这应该就是那个同龄人吧,他应该也在好奇怎么今天来了一个年龄小的。尚桉没多想,就跟着同村的婶子一起去到棚里摘蓝莓了。一段小路上,萨婶子给尚桉介绍:“这是你四哥,认识吗?。”这个萨婶子也算是半个管事的,她很多年前就和四哥家关系很好,会说话,老太太也很喜欢她。听说有段时间,老太太和大女儿闹得太僵不来了,原本负责做饭的老头和老太太一起回家了,园子里中午做饭的任务就交给这个萨婶子了。
“四哥好。”尚桉摇摇头,“我还真从来没见过。”挤出略表惊讶的笑。
“你姐姐我认识,你我也从来没见过,年龄太小了。”
“哦哦哦,那这次认识了。”尚桉并不怯场,或许是妈妈告诉她,“到园子里该有礼貌的都要有礼貌,给谁叫什么我都给你说了,别不给人家说话。”也或许是自己感觉考上了研究生,这么难的题都做得了,社交这题对她来说不更手到擒来。不过,最大的原因,是她是她爸爸的女儿,是园子里很多人都认识的她爸爸的女儿,她可不能给爸爸丢脸。
尚桉跟着萨婶子进到了棚子里,带好装备,萨婶子开始教她如何操作:
将一个大约能装两斤蓝莓的水桶型的小提筐系在腰上,然后拿一个可以放筐的两层架子,架子上再放三个筐,型号分别为18+,20+,22+,每个筐上面又分别放黄,蓝,白的小筛子,摘下来将第一手的蓝莓放进腰间系的腰上,腰上的小筐也是有筛子的,筛出来的放到黄筛子上,漏下去的是16-18,没漏下去的是18+,继续将黄色筛子上面的蓝莓放到蓝筛子上,漏下去的是18-20,没漏下去的是20+,再将蓝色筛子上面的放到白色筛子上,漏下去的是20-22,没漏下去的就是22+,最后把22+的单独放到一个小筐子里。这就是蓝莓采摘分级,不同的大小买的价格不一样,所以也麻烦,园子里的工人经常会被老板叫去开会,原因自是不用多说。
“说过多少遍了,一定要分级分级,不可以大大小小的都掺在一起。”、“大家看看,这果子的‘屁股’还是红的就给摘下来了,这还怎么卖钱啊,你们要不自己掏钱买了得了”、“这筐是谁摘得,怎么都掺进泥了?”、“说了多少遍了,干活的时候别总吃蓝莓,这么贵的东西,你们几十口人吃,得吃多少钱的呀”......。
尚桉第一天来就碰上了开晨会,把大家召集到一个棚子里,尚桉听着老板说话,看着这些和妈妈年龄一样大的中年妇女,她们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一声不吭,低头听着老板的训话,又像课堂里是上课的学生,认真听着老师说话来纠正自己的错误。但其实,她们在面对生活的重锤面前,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或许是为了孩子的学费,或许是为了儿子的彩礼,女儿的嫁妆,或许是为了给不作为的丈夫还债,或许是为了父母的医药费,或许是为了自己,当然,最后的那种可能性很小。她们年过半百,放下面子,甚至放下自尊来工作,好不容易找到一份较为轻松的活,她们无比珍惜,她们害怕失去,因为对于这样的农村妇女们来说,这份工作可能就是家里除了农活外的唯一经济来源。尚桉的妈妈本来也是要来干活的,但是姐姐要出嫁,这才耽误了很长时间,要在家里操持。
开完会,尚桉跟着萨婶子回到原来的棚里,继续学着摘蓝莓。将近11点左右,老太太好像记起来今天来了个新人,特地赶过来和尚桉说话:“小美女今年多大了?”
“23岁,虚岁得25了”尚桉答道。
“怎么来这里干活了,又累又苦的。”
“我找了个工作,还没上班呢,闲着也没事,就寻思找点活干。”尚桉随口编了一句,笑着回答道。或许她内心的孔乙己长衫还没完全脱掉。
“行,真是个能干的主,找的哪里的活?”老太太又问。
尚桉本就不想说太多,心想:她奶奶的查我户口呢?“不是本地的,在外边。”
老太太没再问,便开始教起尚桉摘蓝莓。
老太太捏起一串蓝莓,“这样‘屁股’红色的不要摘,发酸,没人要”、“这样的从下面开始摘”、“一串上不需要全都摘下来,看哪个熟了摘哪个”......老太太一边教,尚桉一边学,很快就掌握了要领,老太太看出来尚桉是个伶俐人,便去了别的地方“监工”。
老太太走后,对面的萨婶子给尚桉说:“她看中你干的活了,能行,要是她看不中的,不用等到第二天,今天下午就让走了,咱们村那个三全家的,就是因为干活又慢又犯错,不让来了。”
尚桉倒吸一口凉气,原来这还有入职考核面试吗?不过自己好歹东洲大学研究生面试都过了,这个区区体力活的面试还是难不倒我。
其实也能理解,老板们花了这么多的钱,请了这么多的人,不是让你在这里犯错误玩的,既然拿钱就要出效率,就要出成果,这是自古以来亘古不变的买卖关系,尚桉也没多想,只能对那些被赶回家的人表示同情,毕竟她自己也还没有能够帮所有人找到工作的能力。不过,在后来的工作过程中,她慢慢的发现自己的这个想法错了。
渐近上午,日头正毒,虽说是刚入春,但是大棚里是保证蓝莓生长的恒温,尚桉热得把自己的黑色小袄脱掉,穿一件灰色卫衣,平日里稀罕的蓝莓这时却随处可见,手到擒来甚至有些眼见为烦的感觉。虽然她掌握了采摘的技术,但终归不是那么熟练,她看着萨婶子时不时将误摘的生果放进嘴巴里,并给她说:“老太太看不见的时候,你就吃了,要不生果摘多了她会生气的。”
“哦哦好”尚桉回答。
但是总有吃够的时候,尚桉实在没辙了,干脆装到口袋里拿回家。虽然有些偷盗的意味,但是尚桉暂时是想不出啥好的办法了,一上午下来,尚小偷整整拿了一把(一手能攥住)生果。刚来的尚桉也还算勤快,一株蓝莓她是上上下下熟果全给掏干净,摘下面的果时,直接跪在地上,起来后牛仔裤上满是土,有时还超线过去帮忙够嫂子那边的果,不过虽然已经能超过萨婶子的速度,尚桉始终保持着要比萨婶子落后一两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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