扮乖

　　第二天早上，言木栖踩着早自习的铃声走进教室，一眼就看见路铮像被抽走了骨头似的瘫在桌子上，连每天雷打不动要翻几页的漫画书都安安稳稳地躺在桌肚里。
　　“怎么了这是？”言木栖放下书包，伸手摸了摸路铮的额头，“没发烧啊。”
　　路铮脑袋埋在臂弯里，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连抬头的欲望都没有。

　　言木栖正琢磨着是什么事能让这位大小姐这么萎靡不振，后门传来动静。

　　李无歧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校服外套随意地敞开着，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看起来像是匆匆赶来的。手里还拎着一个印着便利店logo的白色塑料袋。
　　听到旁边的椅子被拉开，路铮依旧维持着趴着的姿势，直到感觉身边人坐定了，她才慢吞吞地抬起头，用一种近乎绝望、生无可恋的眼神瞥了李无歧一眼。

　　李无歧被她这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抬手摸了摸鼻子，把那个塑料袋轻轻放到她桌角，声音比平时低了些：“那个……不好意思。昨天你买的那个肉松面包，因为是会员特价商品，需要单独扫码确认，我拿出来扫完之后……忘记放回你袋子里了。”他顿了顿，补充道，“这是赔你的。”
　　路铮无语地看了他两秒，才伸手拿过袋子。里面除了那个让她心心念念的肉松面包，还有一瓶和她昨天买的一模一样的牛奶。
　　她拆开面包包装，狠狠咬了一大口。松软的面包体，咸香酥脆的肉松，混合着香甜的沙拉酱，味道确实很好，抚慰了她从昨晚持续到今早的怨念。

　　言木栖看着路铮开始吃面包，稍微放心了点，但目光落在她眼睛下方那两片明显的青黑色阴影上，又皱起了眉：“你昨晚又熬夜了？这黑眼圈快掉到下巴了。”
　　路铮一边咀嚼着面包，一边打了个巨大的哈欠，眼角渗出困倦的泪花：“嗯，打游戏，没注意时间，一下就凌晨三四点了。”

　　言木栖叹了口气，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真该给你手机设个青少年模式，到点自动锁机。”
　　“不要！不要！”路铮立刻抗议，又咬了一口面包。
　　言木栖拿她没办法，摇了摇头，转回身去准备早读。

　　李无歧坐在旁边，拿出待会儿考试要复习的资料，耳边听着两人刚才的对话，忍不住侧头看了路铮一眼。

　　路铮今天扎着个松散的低马尾，几缕碎发垂在颊边。厚重的黑框眼镜也遮不住她偏大的眼睛和挺翘的鼻梁，只是眼底那抹浓重的青黑和眉梢、唇上的金属点缀，让她整个人透出一种混合着疲惫与叛逆的矛盾感。

　　李无歧的视线又一次落在她唇上那个小小的银色圆钉上，看着她在吃面包时，那“唇钉”似乎总有点碍事。
　　他看得有点出神，下意识地就直接问了出来：“你这些……戴着不麻烦吗？”他问得很直接，但语气平静，听起来并不让人反感。

　　听他这么问，路铮嚼着面包的速度慢了下来。
　　她转过头，看向李无歧，眼睛因为困倦显得有些雾蒙蒙的。

　　李无歧见她看过来，以为自己的问题冒犯了她，刚想开口说点什么缓和一下……

　　就见路铮抬起手，指尖在左边眉毛上一抠，那个看起来酷酷的银色眉钉竟然被她抠了下来，露出底下光滑的皮肤。
　　然后，在他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突然倾身过来，抬手“啪”地一下，把那个还带着点她指尖温度的假眉钉，按在了他的左边眉毛上方。

　　李无歧只觉得眉心偏上的位置传来一阵短暂而轻微的温热触感。他完全愣住了，下意识抬手摸了一下，指尖触到那个小小的、带着点凉意的金属球。
　　他看向路铮，眼里带着明显的错愕和难以置信：“……假的？”

　　路铮已经转回身，拿起之前没看的漫画书翻了起来，头也不转，语气平淡：“嗯。”她顿了顿，解释道，“懒得去穿孔，麻烦。贴着玩玩，看着有点效果就行了。”
　　李无歧确实不懂“有点效果”具体是指什么效果，也不明白路铮为什么自己要贴这个，更想不通她为什么突然把这个东西贴到他脸上。

　　他顶着那个突然多出来的银色小圆球，感觉那块皮肤的存在感变得异常清晰。

　　反正，经过一上午紧张的分班考试，他们这个分部的同学私下里迅速达成了一个共识：新来的转校生李无歧，看起来沉默寡言，但连眉钉都戴上了，估计是个狠角色，不好惹。

　　．

　　“打个招呼。”乌知节举着相机对准路铮。
　　路铮从动漫画面里抬起头，对着镜头幅度很小地扯了下嘴角，算是笑过了。

　　乌知节在镜头后又说了几句活跃气氛的话，才满意地放下相机。她看着路铮面前餐盘里那碗熟悉的、连续吃了好几天的豚骨拉面，忍不住皱眉：“你怎么又吃这个？不腻吗？”
　　路铮伸出食指点了点手机屏幕，言简意赅：“好吃。”

　　乌知节无语，她实在无法理解路铮这种遇到合胃口的东西就能连续吃上一周的固执习惯，在她看来，人生就该不断尝试新花样。

　　路铮摘下耳机，瞥了一眼被她放在一旁的相机：“素材够了？”
　　乌知节对旁边给她送餐过来的同学道了声谢，然后点点头：“暂时够了。”她拿起自己的手机，划开屏幕，语气带着点兴奋，“对了，上次那个你出镜十几秒的视频火了，评论区好多夸你好看的！”

　　他们学校对电子设备管理宽松，不少学生都利用这个便利做起了自媒体，私下里关系好的还会互相推荐引流。
　　乌知节很早就开始经营自己的vlog账号，凭借出色的外貌和精心剪辑的内容，粉丝量眼看就要突破一百万大关。路铮偶尔会在她的视频里露个脸，乌知节也乐意带着她增加曝光。

　　“说真的，”乌知节身体前倾，语气认真起来，“你要不要考虑和我一起做视频？正经的那种。”她早就觉得路铮有种特别的潜质，话不多，但偶尔冒出一句总能精准吐槽或者制造意外效果，很适合做视频。
　　路铮夹面的筷子停了一下，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个带着点狡黠的笑：“好啊，我直播打游戏，行吗？”

　　“……这事咱能不提了吗？”

　　之前有一次她直播和路铮双排打游戏，匹配到的队友操作实在令人窒息，加上路铮自己那天连输了好几把，情绪本就处在爆发边缘。终于，在队友又一次匪夷所思的失误后，路铮直接开麦了。
　　一开始还有队友不服气地跟她对呛，没过多久就彻底没了声音。路铮全程语调没什么起伏，用词“文雅”，但句句戳心，逻辑清晰，骂人不带脏字却能把人气得七窍生烟，堪称语言艺术的“典范”。

　　那场直播差点因为举报过多被平台掐断。

　　乌知节心有余悸地摇摇头：“算了算了，我还想多活几年，我的账号还想要。”

　　中午的食堂人声鼎沸，空气里混杂着各种食物的气味，四周都是餐具碰撞、人们交谈和笑闹的声音。
　　两人正说着话，乌知节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提示有新消息。
　　她拿起来看了一眼，手指飞快地回复了几句，然后像是想起什么，把手机屏幕转向路铮：“哎，这人是不是你们班的？我上次去你们班找你好像见过他。”

　　路铮抬起头，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是李无歧。

　　照片一看就是偷拍的视角，画面里他侧着脸，左边眉毛上那个银色的小圆球清晰可见，校服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手里拿着几支笔，正站在教室门口，光线勾勒出他的侧影，带着点生人勿近的气场。

　　看背景和穿着，应该是上午考试间隙被抓拍到的。

　　“怎么了？”路铮问。
　　“也没什么，”乌知节放下手机，用叉子戳了块水果，“就是有人来问我要他微信。但我跟他都不认识啊，一想好像在你班里见过，所以来问问你有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她说着，抬眼看向路铮，“你跟他不是挺熟的吗？”

　　路铮仔细想了想，虽然阴差阳错跟这位新同桌有了几次不算愉快的交集，甚至对方现在还顶着她“送”的眉钉，但微信……确实没加过。
　　她实诚地摇摇头：“没有。”

　　乌知节拿起手机，给对方回了句“没有联系方式”，然后放下手机，又点开那张照片仔细看了看，客观评价道：“不过说真的，他长得是挺不错的，五官周正，骨相也好，是上镜会很出彩的那种。”
　　说着说着，她话锋突然一转，带着点疑惑，手指放大照片上李无歧的左眉，“不过，他怎么也戴起眉钉了？而且……这款式，”她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路铮，语气变得探究，“怎么跟你之前那款那么像啊？”

　　眉钉这东西在他们学校不算太稀奇，但主要集中在更追求个性的国际部学生里。像他们这种高考部的学生，戴的人很少，更别说去打真孔了。
　　路铮算是高考部里一个特例，虽然她戴的都是贴的。而且因为她怕疼，坚决不肯打真的，所以大部分款式都是乌知节觉得好看买来送给她的。

　　“你眉钉呢？”乌知节突然意识到什么，视线落在路铮光洁的左边眉毛上。
　　路铮正低头猛喝汤，被这突然一问呛得咳嗽起来，她抽了张纸巾捂住嘴，含糊不清地说：“……今天忘带了。”

　　　“忘带了？”乌知节眯起眼睛，显然不太相信。
　　“嗯。”路铮面不改色地点头，继续低头吃面。

　　“真的？”
　　“真的。”

　　乌知节放下手机，心里嘀咕：这借口找得可真够敷衍的，忘了戴？她路铮什么时候在意过这些细节，八成有鬼。

　　饭后，乌知节要去艺术楼排练，路铮便一个人回了教室。

　　午后的教室空荡荡的，大部分同学不是去看篮球赛了，就是结伴去小卖部了。
　　路铮走到自己靠窗的位置，把下午要用的书拿出来，刚想趴下再复习一会儿重点。

　　忽然，一股带着室外燥热气息的风从后门涌了进来，直接扑在路铮背上。她最怕热，这股热风瞬间点燃了她心头那点因为天气和困倦积攒的烦躁。

　　她猛地抬起头，一记带着明显不悦的眼刀甩向门口，想看看到底是谁。
　　只见她的同桌李无歧正从后门进来，显然没料到教室里有人，更没料到会接收到如此“热烈”的欢迎视线。

　　他动作顿了一下，目光与路铮不满的眼神对上，然后默默地、动作轻缓地把后门给关严实了，隔绝了外面的热浪。

　　路铮这才收回视线，重新趴回桌上，脸颊贴着冰凉的桌面试图降温。

　　李无歧走到她旁边的座位坐下，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动作随意地擦拭着有些湿润的发尾。
　　他发梢的一滴水珠恰好滴落，在安静的教室里发出微不可闻的声响。

　　路铮趴在桌上，侧过头看向他。

　　窗外烈日灼人，蝉鸣聒噪，教室里的吊扇徒劳地转动着，勉强搅动闷热的空气。
　　李无歧平时总是习惯性地将额前碎发撩上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显得利落甚至有点不好接近。但此刻，他的头发自然地垂落，是柔软的顺毛状态，看起来莫名乖顺了不少，发尾处还带着明显的水汽，显然是刚洗过没多久。

　　路铮看着他，李无歧擦着头发，也回望着她，两人一时都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路铮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朝他伸出手，掌心向上，语气没什么起伏：“我的眉钉呢？”
　　她指的是之前恶作剧贴在他眉毛上那个，后来忘了要回来。

　　李无歧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表情：“不好意思，不知道掉哪儿了。我赔你一个吧？”
　　路铮闻言，无所谓地摆摆手：“不用了。”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丢了就丢了吧。”
　　说完便转回头，翻开了面前的数学笔记本，开始看上面的公式，一副准备专心学习、闲人勿扰的样子。

　　李无歧看着她转过头后露出的纤细后颈和随着低头动作滑落肩头的几缕碎发，视线在她背影停留了两秒。
　　然后他也转回身，将手里那张被发尾水珠浸湿了一角的纸巾揉成一团，投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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