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牙还牙

　　祈安市。
　　这已经是Nova和斯汀到这里来执行任务的第七天了，斯汀几乎快忘记当初离开亚里斯欧的宫殿时他这位顶头上司板着脸下的直接指令是“还原当年的真相”，毕竟他们现在连鲤鱼族的一根毛都没抓着。
　　这也已经是斯汀第七次揉着眉心问Nova：“你们猫头鹰的窥探灵力到底怎么回事，探测得到神女踪迹，到了这里却什么也发现不了吗……我们这七天还没有取得任何进展吧，效率也太低了。”
　　前六次Nova都是木着脸回答他：“本族机密，少打听。”这次终于肯开了贵口跟他解释解释猫头鹰这个时灵时不灵的独门法术究竟是个什么运作原理。
　　“好吧，既然你老大刚刚又跟东方蛇族那个福兮交了一次手，我终于有必要跟你做一做我们接下来追查行动的技术指导了。”Nova从祈安地界虎妖首领家里的懒人沙发上直起身子来，挥挥手让站在边上低着头、不时偷偷看两眼她的神色的壮实男人离开，打个响指，撑起一道隔音结界。
　　她倒是宾至如归，占着人家的房子、躺着人家的沙发，还让主人束手束脚战战兢兢地站在一边。这位旁支得不能再旁支的西方虎族占山为王惯了，他统领的这片地界连东西方妖怪都不分一下，全都乱作一团地挤在这小小一方山海里头，第一次见到正儿八经在西方妖族有任职的领导。一开始他还想拽一拽，保住自己土匪的颜面，无奈对面灵力流压制太强，只得缩起脖子做鹌鹑，就算被要求在自己的房子里回避谈话也只能乖乖照做。
　　斯汀穿着十分休闲的白T加黑色长裤。他身高腿长比例好，跟亚里斯欧是一脉相承的高鼻梁高眉骨，只是他没有亚里斯欧的眉压眼，少几分戾气，看起来像个高冷的男大学生。
　　他站在懒人沙发不远不近的地方，Nova正抬起头看着他，墨绿色的瞳仁在亮堂的室内都映出暗夜的颜色，是黑夜里唯一一双幽幽射线。Nova并没长一副冷漠相，相反，她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眼角眉梢那股激荡的锐气挡也挡不住。被她这样一双眼睛盯着，居然会让人陡然生出被无情的机器固定、检测的紧张感，可见她功力实在是到了家。
　　Nova敲了敲她正坐着的懒人沙发，一股白雾顿时从沙发上龙卷风一样环绕着蒸腾上了天。Nova指尖穿过迷雾，极轻柔地挥动了几下，白雾随着她的动作晃荡几下，随即居然慢慢地凝聚在一处，勾出了一个一米八几，肌肉贲张的男人模样。斯汀不无惊讶地认出来，这是刚刚才被Nova打发走的那个男人。
　　接着，迷雾从男人左手的地方延伸出去，七拐八绕地扭出一个依偎在他旁边的女人，还有一个扬手放着风筝。两束麻花辫在脑后飞扬的小女孩，想来是这人的妻女。
　　斯汀若有所悟地看向Nova，迟疑道：“……你需要目标人物的近身物品？”
　　Nova言简意赅道：“准确来说，是气息。”
　　“我爷爷就是在祈安发现，有一处荒山居然有极浓烈的妖力气息，他老人家回去闭关了两个月，才从五百多年前的气息标本里找出来对应的——那是鲤鱼族的妖力气息。”Nova笑起来，隔空用食指一点斯汀的脑门，“这也是我们跑到这里来耽搁时间的原因。”
　　“一个人在世上走过，就必定会留下自己的气息，我们猫头鹰就是靠气息进行追踪的，相当于雷达。对于一般的追踪对象，近身物品当然是比较保守的线索，这些死物上能保留人最基本的物理气息。但对于神女这种消失了三百年，掘地三尺都不一定能挖出她的近身物品的追踪对象，我们其实还有一种更抽象的追踪线索——近身的人。”
　　斯汀不是傻子，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所以你想要的这个线索是福兮？难怪……你一开始就问有没有什么办法让福兮也参与我们的调查。可是，如果不是景鲤突然失踪，东方又没有拥有这么强悍窥探灵力流的妖族，福兮只能选择借助猫头鹰一族的力量，同时也把很有可能趁乱闹事的鲨鱼族放在眼皮底下看着，她根本不可能配合我们调查。据我所知，未卜先知这个能力只有东方鲛人族有吧，但你已经在祈安待了七天了，为什么？”
　　Nova眯起眼睛，揭穿道：“你其实还是想讽刺我效率低是不是，你怎么总是这样一本正经地阴阳怪气呢？”
　　斯汀本来已经自觉代入推理交流剧本，突然被拉入攻心战，表情一瞬间很茫然。他正想说点什么，Nova已经“唰”一下气哼哼地从懒人沙发里站起身，往屋子里随手一指：“谁说这七天我什么也没干了？！祈安这么大，我都已经把神女当年接触过的族群缩小到海底中华鲟东部蛇妖和白鹤一族南部龟类孔雀猿猴还有西部虎妖统治的这几片山头了你还想怎样！你什么也没干，每天就知道跟着我，你还好意思阴阳怪气！”
　　斯汀被她一通抢白，很蒙圈，无辜道：“什么……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而且这次活动的主负责人是你，我本来就该跟着你——”
　　Nova墨绿色的眼睛转过来盯着他，斯汀顿时哑火：“好吧，对不起。只是虎妖已经是你缩小的范围里最后一个排查的族群了，前面这些都没有线索，我大概有一点着急。”
　　Nova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格，斯汀顺毛一捋，她反倒有点不好意思，声音略显别扭：“行了，我们俩吵什么，抓紧把这一块也问了，再看看你那个没用的老大什么时候能把福兮给带过来吧。”
　　说着，她一挥手把隔音结界撤了，那虎妖还谨顺地站在外边，看她撤掉结界，才小心翼翼地抬头瞄了她几眼，试探地往前凑了一步，还特意避开了她手上转啊转的那把手枪。
　　Nova皱着眉凑近他，问：“站那么远干嘛，我不会再拿枪打你了，这也不是货真价实的子弹啊，只是我的灵力武器化形而已，你怕什么？好了，过来问你几个问题。你们族有没有活了六百年往上走的，有没有传下来什么传说之类的？有没有发现过什么讲不清来历的奇怪的人？”
　　“哎哟，两位是知道的，祈安这地方不太平，几百年前遭了灾，后来也一直灾害不断，我们虽然是妖怪，碰上个什么大型地震那也是没办法的嘛！”那虎妖刚开始不愿配合，被Nova一枪打在脑袋上。虽然那枪里头没真装着火药，但是被Nova这样尖刻的灵力流一刺，也真是头痛欲裂。他到底没敢再朝着那把给他精神开瓢的枪走一步，只站在原地陪着笑解释，“我们这块尤其邪性，动不动就是地动山摇的。所以我们这几片山头那都是近两百年才过来的，两百多年前我刚到这，别说妖了，连棵树都没得呢，也不知道先前遭了什么灾……”
　　这几片山头不太平？
　　斯汀和Nova顿时面色凝重地对视一眼。
　　Nova爷爷发现强烈妖力的荒山应该是东部沿海，临近蛇妖白鹤和海底中华鲟的地界，也是斯汀和Mova此行最先排查的地方。那里如今旅游业发达，商业化十分严重，山啊水啊都是一股浓重的人工味，完全不像个曾经被妖力严重影响过的地方，就连那片荒山也奇迹般地没出过什么岔子，已经在准备开发了。怎么这虎妖占着的西边山头居然动不动就发生个自然灾害，“尤其邪性”？
　　那虎妖不愧算个山老大，很能见微知著，一看这两位“上头的人”的眼色，就知道自己说到重点了，试探着又起了个话头：“要是说奇怪的人吧，那也还真有一个……一百年前，我们这跑来一个小姑娘，脑子不太好，也不知道从哪来。有一对虎妖夫妻心善，就把她养在家里了。”
　　Nova脸上的表情完全敛下来，她从懒人沙发上站起身，沉着脸追问：“小姑娘？她多大年纪，什么族群？脑子不太好又是什么意思？”
　　虎妖一拍大腿：“哎呀，妖哪里看得出来年纪嘛！说她脑子不好，那是委婉，其实就是个疯的，整天痴痴傻傻，才叫她小姑娘。至于她真身是什么……我们没人知道。”
　　斯汀同样意识到，他们的大排查可能真找到突破点了，也追问道：“怎么会没人知道？照你的说法看，她来到你们这里已经有一百年，难道没有用过灵力，不能用灵力流探测追查族群吗？”
　　虎妖苦着脸摇头：“查不到，我们试过。这小姑娘会用的灵力也不多，几乎跟个人类没什么差别，记忆也混乱得很。但她很讨孩子喜欢，谁家的娃娃都爱找她玩，我们把她当吉祥物养着的嘛！”
　　Nova不等他说完，已经阴着脸转身出了门。
　　斯汀只好留下问那虎妖：“那小姑娘叫什么名字，现在养在哪家？凝一道地址信息给我们。还有，以后碰到这种事情，记得上报当地妖类管理局，这种小姑娘你们也敢养。”
　　斯汀说完，大踏步去追福兮的步伐，虎妖在他背后很委屈地喊道：“报了的呀，这点小事哪有人管啊！”
　　那轻忽而再平凡不过的怨言被斯汀远远甩在身后，他赶上Nova的步伐时，她手掌心正凝结出一道水箭，银色的“Nova”四个字母昭示着猫头鹰族如今第一战力的权威，在水箭表面闪着光。
　　须臾间，水箭从Nova指尖呼啸而出，奔向西边，在天际随着一闪而过的光晕消失在斯汀的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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