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狐

作者:遥不见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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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世云烟


      “我不懂,你们口中所谓的那片故土究竟在何处?”这不是星烁第一次听到类似的话,他们族长也曾说过,不再迁移的星落族,至今仍在找寻那片遗失的故土。
      “星落族都不知道的事,我又如何知道。”水离笑道,“当初星索与我的约定至今都未兑现。”
      “你…你认得我们族长?”星烁错愕道,“你和星落族是什么关系?”
      “难怪,原来是当上了族长。”水离了然道,“你们族长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自然认得他。至于星落族,我们皆来自同一片山海,所以你才能窥见我的模样。”
      “这么说,星落族那些从未外扬的秘密你也知晓?!”星烁瞪着水离问道“没想到,一直把族训挂嘴边的族长,竟成了第一个泄密者。”
      “我的秘密,你们星落族不也知道。”水离说道,“再说,那时的星索还不是族长,你不能指着一个顽童倒背族训吧。反倒是你,竟做了和他当年一样的事,逃离星落族。”
      “我…我不是逃离星落族,我是在逃离那片困住星落族的无尽星空。”星烁眼神坚定地解释道,“我想带着梦魇出逃,去看看星空以外的地方。这世上,除了仰望星辰,我们还有脚下的路要走。可星落族似乎在找寻中遗忘了什么,或许只有当低下头时,我们才能看清前路的方向。”
      “所以,你来到了长安?”
      “因为山海酒肆在长安,这间酒肆的“不蛊酒”能解我的梦魇之症。”
      “可这世上真的有“不蛊酒”么?”
      “先生此话何意?”
      “我问你,世人口中的妖邪之气从何而来?”
      “自然是妖邪。”
      “其实,这世间并没有那么多妖邪,大多不过是由心而生的。”水离解释道,“山海酒肆只有让人醉生梦死的酒,根本不存在世人自以为存在的那壶酒。”
      “无关“不蛊酒”,我的梦魇之症当真已解?”星烁疑虑道。
      “梦已解,只是因梦所结之果尚不知其味。”水离说道,“你可知星落族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星落族从过去而来,却被这里的星空所困。生于天地间,仰望似乎变成了我们不敢忘记的使命。那些曾对星辰的信仰与敬畏,已在一次次的迁移中,变为了恐惧。这是上天对我们的惩罚,惩罚我们背叛了过去的星空。”
      “你和星索很像,他没找到的路,或许在某天就被你看见了。”
      “遗失的故土,我们还回得去么……”
      西海之内。
      流沙之东,黑水之西,有司彘之国。
      司彘之国,一个以夜观彘星来确定四时的国家。彘星,即为北斗星,源于其国民对猪的信奉,并将此信奉转移至天上星斗。他们相信,当地之物把虔诚的祈祷传达给天之星时,上苍就会听见他们的声音,国家会因此得到佑护,免受灾祸之扰。
      可司彘国的命运总是难测的,天有不遂人愿时,战祸临至,国民在灭与存之间,最终选择了背叛这片星空。
      那是一个初春的夜,风沙肆虐,枯败的风吹落了枝头待绽的春花,残花落地,掩埋了泥里新生的芽,万物在静默中向生而死,司彘国在风沙中或隐或现。
      这夜,司彘国的国君卧榻难眠,惶惶不安,辗转中,他似是预感到了什么,匆忙掀被离榻,推门而出,快步朝着灵台走去。途中,他周身被萤火虫环绕,未见一人,不知他们是睡着了还是消失了,司彘国仿佛变空了。
      观星台上,星空一如昨日般清澈,那位沧桑的老国君却不似昨日年轻,他就静静地立在风里,任凭风沙从他身上掠过,留下一道不可磨灭的痕迹。月下,当他撑着枯朽的残躯,将这片脚下之地揽尽眼底时,他和他的国就宛若摇坠中的危楼,早已经不起命运的摧残。
      待风沙散尽,等待他的是黑暗中的那抹微弱萤光,和不再清澈的夜空。这是他从未窥见过的天之异象,天地失序,万物化萤,四方星宿消失,月失舍,未归。只一瞬,又恢复如常。这似乎在预示着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将会被今夜的风沙无情吹灭。
      天明,老国君从榻中惊醒,他向侍者询问夜里风沙之事,侍者茫然不知,国君以为是梦,脸上愁云渐散。
      直至在寝宫外的庭院中,老国君看见满池粉荷呈夏景之象时,他才恍觉,原来夜里的所见所感并非梦境,昨日风沙亦如今日风沙,四时之景,亦在周而复始。司彘国的命运也将始于春,终于春。若要向死而生,唯有避春景,弃星而逃。
      于是,老国君和他的国民开始等待。
      等第二夜,院中黄叶凋零呈秋景之象。
      等第三夜,院中枯木覆雪呈冬景之象。
      等第四夜,日落时分,化萤前,藏进四神庇佑的石洞中,与彼之隔,向死而生。
      翌日,洞中四方石壁,不见四神,唯见星语如咒。
      十年一迁,颠沛流离,瑞狐隐世,彼星入尘,星散成萤,八镜轮回,梦尽花开。
      此后,星落族的传说开始在民间流传。
      不觉中,夜幕已至,酒肆内亮起的烛火,吞没了他们尚未道出的话语。方才那些随听客消失的人仿佛在戏法里复活了,没一会儿,后厨里就飘出了诱人的酒肉香。
      “吃鱼咯,刚从后院池塘里钓的,鲜香味美。”这时,祝余端着一盘烹好的雪白的鱼肉从后厨走了出来,“芒草,快去备好碗筷,慢者无。”
      “这鱼肉味道怪得很,究竟有何美味。”芒草嫌弃地瞟了眼盘中那条正冒着热气的寐鱼道,“你们当真吃不腻啊。”
      “这池中唯有寐鱼肉质鲜嫩不腻,你不喜食就罢了,还诽谤它味怪。”早已在木桌前坐定的迷穀不满道,“若我没记错,早前你还背着我们毒死了后院池中的许多鱼。”
      “嘘!”芒草心虚地凑到迷穀身侧,捂住他的嘴,“你这木头说话别这么口无遮拦的,小心被水离听了去,我可不想听他叨絮。”
      “你们在嘀咕什么?”不知何时,水离和星烁已站在他们身后。这是星烁第一次见到迷穀,一袭华光彩衣,有种不似凡尘的美,足以胜过所有人间色。
      “没……没说什么……”芒草和迷穀异口同声道。
      今夜,酒肆之中没有外人,摇曳的烛火只为他们这些人间孤客而亮。
      觥筹交错间,往事于酒中浮现,水离隐约看见了曾迷失在风沙里的自己和那个救起自己的莽撞少年。
      沉沉浮浮,十年寻迹,至战乱不断的西北边境,后因三危山上不见为西王母取食的三青鸟而迷失在危机四伏的沙漠里,终日寻寻觅觅,找寻着一段被风沙掩埋的遥远过去。可在这茫茫荒漠中,根本不存在他的过去,就像他从不属于这里一样,脚下的路逐渐模糊不清。最后,他因万念俱灭,破碎的灵魂随风而散,埋葬在了那个名为玉门关的地方。直到一个异族少年跟随着做玉石生意的商队途经此处时,他才被看见。少年看穿了他的身份,却没有落荒而逃。或许,从那刻起他们注定了要遇见。
      后来,经无数个夜以继日的赶路,他们终于在某个清晨抵达了长安。离开商队后,他们开始漫无目的地穿梭于坊间,流连于各商铺间陈列的稀奇物件。不觉中,长安的繁华褪去了附着在他们身上的荒芜之色,鲜活了他们的模样。
      疲倦时,他们就寻着酒香,去到一间无名酒肆,举杯畅饮,感受着只属于这烟火人间的快活。
      当夜,有一颗无名星从天而降,落在了南边。可惜,二十年前的他们因醉酒,错过了。
      恍惚间,水离把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后,仍觉不尽兴,又端起酒壶凑到星烁身侧,非要和她说一说这间酒肆的前世今生。
      就这样,星烁在半醉半醒中,被水离引入了一场故梦。
      二十年前,水离和星索去的那间无名酒肆,其主人是一个名叫青萍的隐士。在来长安前,青萍还是个四处云游的捉妖师。后因受人之托,去山中收妖时,被飞溅而出的妖血灼伤了双眼,致视物不清,故才用尽毕生积蓄盘下这间陋舍,隐退于此,以卖酒为生。
      然而,这间闲置已久的铺子,在坊间一直流传一个着有关蚕女托梦的传闻,人住不得,否则会变作茧中蚕。可青萍不信邪,他平生遇妖无数,定能打破这传闻。
      是夜,青萍睡得很沉。素来无梦的他,今夜竟做了一个诡异又宁静的梦。在纯白的梦境里,他遇见了一个从未遇见过的人或妖,似幻似真,就像一团从遥远之地吹来的迷雾,散不尽,看不清。以至于在他醒后,梦中一切仍历历在目。
      白境之中,有一棵白得发光的树环水而居,树下正跪靠着一位纤瘦的白衣女子,她像蚕一样,缓慢地吐着丝,然后再将自己一点点地围裹在层层蚕丝缠绕而成的茧内,挂于树梢,待破茧成蛾。这一树一茧于无尽梦中,往复循环着。
      翌日,昨夜之梦成真,双眼几乎已盲的青萍在后院看见了那棵散发着白光的树,蚕茧尚在。他的直觉告诉他,他之所以能看见,是因为这只是梦。
      刚开张的酒肆,门可罗雀,略显萧条,但青萍并不在意,他现在只关心后院树上的那颗蚕茧。他有些好奇破茧而出的究竟是个怎样的妖,竟会让那些捉妖师束手无策。
      不知过了多久,夜已深,酒肆外悬挂着的灯笼在风中摇晃,有蛾在其中,绕火扑腾,火光忽明忽暗。熄灯闭店后,准备回屋的青萍在路过后院时,误入昨夜梦境,梦里,树上的蚕茧已消失,一个白衣女子正跪靠于树下,背对着他,吐着丝,气息全无,非人非妖。于青萍而言,他所见的后院已是另一个天地,他进不去,蚕女也出不来。她就像一个栖于酒肆里的无尽梦,只要他不扰梦,梦亦不会扰他。
      数日后,当路人看见青萍仍安然无恙地站在门外招揽客人时,才惊觉,坊间的传闻似乎并未在他身上应验。渐渐地,传闻变为笑谈,无名酒肆的酒香开始飘入坊间,引得无数酒客流连忘返。
      故而,就有好事者上门滋事,有辱眼盲者,有吃白食者,有告酒中掺水者,有传妖店者,各说各话,混淆是非。青萍不愿惹事,为求酒肆安宁,大多时候他都施以钱财来息事宁人。
      直到某天夜里,酒肆外突起大火,若不是天降及时雨,青萍恐将被困其中,葬身火海。事后,纵火者仿佛随同那场夜雨消失了一般,踪迹难寻。
      经此一夜,后院的树梢上突然结出了一个蚕茧,不过几日,破茧成蛾,绕梁飞停,期至魂离。此后,酒肆间再无生事者。
      梦里,青萍曾见过她的恶,他甚至想从她身体里抽出恶,可他却忘了真正的恶从来不在梦里,而是在梦外。她从遥远的过去苏醒,寄梦于此。凡途经这里的人,都曾在梦里见过她,他们中,有的逃走了,有的消失了。这世间,无论是谁,都在找寻着自己的栖身之所,并不惜一切为之守护,蚕女如此,妖如此,青萍亦如此。恶者,从来不是他们,他们只是无尽梦中的“茧中蚕”罢了。
      这是后来青萍死前,走出无尽梦时,所悟。
      青萍之末,一梦一世,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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