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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
十三岁的贺浔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撞见母亲顾兮的不忠。
两具白花花的躯体在他面前缠绕、摇晃,刚放学的贺浔此刻在卧室门前定住,本想拿给母亲展示的高分作文从手中脱落,悄无声息地滑落在地,开头写着“我的妈妈是个漂亮的画家,任何白纸在她手里都会变成漂亮的艺术品……”。
二人没有注意到门口呆滞得说不出话的孩子,仍旧沉浸在欢爱世界里。
像变质蛋糕里的蛆一样。
贺浔这样想着,胃里涌上一股恶心,跑到隔壁厕所吐了出来,是刚吃的蛋糕。
被蛆腐蚀过的蛋糕是不该贪吃下去的,沾染了污点的东西就是不对的。
这是顾兮教给他的,从小这个母亲就格外冷漠,无论贺浔怎么讨好、怎么努力都好像得不到她的一句夸奖。
在他第一次考试拿到最高分兴冲冲地递到她跟前时,她扫了一眼那张仅仅写错了一个拼音的试卷,难得蹲了下来与他平视。
正当贺浔欣喜地等待预想中的夸赞时,她打破了他的幻想:“完美的东西才是有价值的,一旦沾染了任何污点都不会被允许存在。”
在小贺浔的世界里,妈妈怎么会错呢,因此,小贺浔一直努力地做一个“完美”的人,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得到顾兮施舍的一点点温暖。
直到他看见了今天这一幕。
原来从头到尾都不是因为他不够完美,而是因为他根本就是她追求所谓“自由”的累赘。
母亲,这可是你说的。
有污点的东西就是不对的,那被弄脏了的家也不是家。
贺浔按下马桶键,冲走了污秽,也冲走了对顾兮的期待。
他逃一般地下楼,冲出别墅大门,漫无目的地走啊、走啊,走着走着就到了海滩边。
此刻天色已经全然黑了,只剩几点星光点缀,贺浔蹲坐在一块岩石上,望向海平面上的月亮,白得晃眼,像是在嘲笑着他。
开始涨潮了,周围的人也渐渐散去,只留他一个人孤独地被咸湿海风拍打着。
突然,一阵微弱的力道扯了扯他的衣摆,贺浔转过身看去,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歪着头向他扑闪着杏眼。
小女孩取下嘴里的棒棒糖:“哥哥,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家呀?”
似乎是憋在心里太久,又或者说觉得面前的小孩好像还在什么都不懂的年纪,贺浔摸了摸她的头:“我没有家了。”
小女孩摇摇头:“不会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
见他还是一言不发,女孩撸起袖子,露出一小截肉嘟嘟的胳膊,取下手链,拉起贺浔的手,将它带了上去。
“这是我妈妈亲手做的,她说,虽然天上有那么多星星,但是每个星星都有属于自己的月亮,所以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家。”女孩笑盈盈地说着。
精致的月亮和星星在贺浔的手腕上碰撞,放松着他紧绷了许久的神经。
他勾起嘴角,看向那双清澈的眼睛:“谢谢你。”
海浪轻轻拍打沙滩,月光也变得柔软。
汽车喇叭声在一旁响起,女孩扭头一看,兴冲冲地奔向它,跑到一半,她回过头,蹦跳着像他挥手道别。
“我爸爸来接我啦!对了,我叫林昭月,唔,妈妈叫我小月亮,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看着她欢脱离开的背影,贺浔摩挲着手链,连眼睛也跟着嘴角笑起来。
“小月亮。”
小月亮……
面前的小醉鬼让二十四岁的贺浔措手不及,可一切荒唐在下一秒彻底烟消云散。
“我叫林昭月。”她这样说道。
那个一直被他当作支柱、陪他度过了十几年灰暗攀爬之路的名字此刻被摆在了明面上。
云开天明,心雾驱散。
他知道,他找到他的月亮了。
—
电话铃声将熟睡中的梁清玥吵醒,懵懵然睁开眼,周围的环境让她有些陌生。
晕倒后的事情她不记得了,只感觉后来朦胧中身旁的人不断地用毛巾替她擦汗,在她说热时哄她将被子掖好。
她一时怀疑自己回到了小时候生病时,妈妈那时也是这样照顾她的,尽管高热让她感觉虚脱无力,可她却奢望着能烧得长一点、再长一点。
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来电人,梁清玥呼出一口气,按下接听。
“你个扑街仔!昨晚滚哪去了?”姜婉莹大声质问。
预料中的语气,梁清玥没有回答,开了免提丢到一边,面无表情盯着另一只吊着盐水的手,任凭电话那头的人噼里啪啦地输出骂声。
卧室门突然被打开,贺浔手拿一杯温水和药,听到手机里传来的人声,他停在了门口。
“……我跟你讲啊,你爸已经下了最后通牒,咱家这会只能靠黄家来翻身,婚期都定好了,就在这个月底,哎呀总之,你没得选……”
“她凭什么听你们的?”男人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梁清玥面前,冷声打断。
“先把药吃了。”贺浔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她,伸出手覆上梁清玥的额头,松了口气,“烧退了。”
“你谁啊?我……梁清玥我警告你,你不要给我在这个节骨眼上乱搞,知不知道?”姜婉莹听到男声,急忙又是一顿输出。
虽然逼问对象不是贺浔,但是心头火止不住地让他深吸一口气,随后拿起手机慢慢开口:“我是贺浔,梁小姐昨晚在附近喝醉淋了雨,着凉发烧了,暂时在我这修养。”
长达三秒的寂静。
那端的姜婉莹结结巴巴:“啊……贺先生啊,哎哟,这孩子怎么能去叨扰您呢,没给您添麻烦吧?”
“添了。”贺浔含笑看着床上还没回过神的人。
对面显然是没料到这个回答,一时被堵住了话头。
贺浔拿走梁清玥手里的空杯:“所以我决定关她几天长长记性,这几天就不回贵公馆了,还有,自己的女儿发烧了不先关心一下,反而在意有没有给我带来麻烦,姜夫人还真是让我惶恐。”
说完,不等姜婉莹回答,他就挂了电话。
梁清玥猛然回神,拔去吊针:“我什么时候说要待在这了?”
“我说的。”贺浔弯下腰,伸手轻弹她的额头,“本想拷问一下我们小月亮,所以留你一会,现在看来,更不该让你回去了。”
儿时的昵称又一次被他挂在嘴边,人在紧张时总会显得忙碌,梁清玥有些不自在地伸手捂住额头,不停地揉。
贺浔愣住:“弄疼你了?”
“没有。”梁清玥嘟囔。
额头上的手被他拿开,清冽的雪松气息靠近,修长的手指抚了上来,带着轻柔与暖意。
贺浔疼惜地看她:“他们之前一直是这么对你的?”
梁清玥反问:“这就是你的拷问?”
“不行吗?”贺浔挑了挑眉,牵起她的手,认真地与之对视:“我想,我应该好好听你说。”
好好听你说。
梁清玥不止一次地想象过将那段伤口显露出来的样子,那一定是失控的、低落的,但此刻,她竟然平和地将那些旧事重提,那些一次次被撕开的伤口好像在男人温和的目光下渐渐结痂。
时间是最隐秘的小偷,偷走她的悲伤。
在讲完最后一段时,她与贺浔正坐面对面吃饭,午后的阳光从梨花窗溜进来,梁清玥放下餐具,如释重负。
她以为说出这些会很痛苦,但在刚刚的吐露中,她发现自己越来越轻松。
贺浔问:“所以是梁承安逼你改的名,然后让人将之前的痕迹全部擦除?”
梁清玥点了点头。
贺浔微叹一口气,将一蛊红豆沙汤丸推至她面前:“明天黄家有个晚宴,你来做我的女伴可好?”
—
次日傍晚,梁清玥被贺浔请来的造型师拉着换衣服。
造型师是个活泼的小姑娘,拿着一沓腰带蹲在她身边比对着。
“先生说了,一切都要用最好的,但是梁小姐你长得好,穿什么都好看。”
梁清玥被她这番话逗弄得笑了出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身烟粉色绸缎长裙,质感柔滑,一字领口上巧妙地别了一只碎钻月亮型胸针。
暮色降临,黄家的宴会厅已是觥筹交错,贺浔刚到便被请进了私人包间里,梁清玥去了趟洗手间,刚从洗手间出来,正要去包厢找贺浔,肩膀传来一阵钝痛,一只手狠抓着她使她无法动弹。
“终于找到你了,你说,我该怎么让你还那天的巴掌呢?”黄岩从她身后绕过来。
还不等梁清玥反应,他大力地抓住她的手,半拖半拽地拉着她走向包厢。
梁清玥挣扎:“放开我。”
黄岩不耐地啧了一声,将她推到关着的门前,靠近她的耳朵低语:“里面呢都是我今天请来的贵客,反正你和我早晚要联姻,先认识认识,怎么样?”
略带酒味的气息让梁清玥感到反胃,她下意识想要挣脱,却让黄岩先一步打开了门。
L型长沙发上坐着各路名流,或搂着女伴,或抽着雪茄,姿态各异,但都不约而同看向梁清玥,他们对这个被东道主带进来的新人格外感兴趣。
一旁的单人沙发上,默默喝着威士忌的男人显得格外不同,似乎没有人强迫他融入,也没人敢融入他。没有夹子的缘故,他用湿巾将修长的手指擦干净,捻起冰块放入古典杯中。
感觉到周围突然安静,贺浔夹着冰块的手指停在半空,抬头就看见了被黄岩拉扯着的梁清玥。
黄岩歪嘴笑着:“哎,都听我说啊,这位呢,就是我即将结婚的对象,大家都来捧个场啊。”
一阵起哄声响起,最中间抱着女伴的那位最为过分:“这不就是嫂子吗,听说小黄总还被嫂子甩了一巴掌,这个仇,我们得给你报回来啊。”
像是提前计划好的一样,那位站了起来,拿着酒杯像梁清玥靠近:“这样,都是文明人,梁小姐把这杯喝了,我们就一笔勾销,怎么样?”
梁清玥闭了闭眼,正要接过去,他却将酒杯瞬间抬高。
“等等。”那位从口袋里掏出一袋粉末,尽数倒进了酒里,“光喝这个多不好喝,给梁小姐加点糖。”
粉末与酒液相融,酒杯被抵至梁清玥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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