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瀛

　　世界突然陷入寂静，所有活跃的生命顷刻沉睡。无人知晓的荧光，宛如水滴融入到世界的海洋。

　　今晚的月儿高悬于天际，无边无际的黑夜神奇地被撕裂，瀛水从撕裂的口中倾盆而下。所有的动植物在接触瀛水时就被冰封，人类成了星球上唯一活跃的物种。

　　突然地沉睡过后又是突然地苏醒，人们惊恐地伫立原地，天上的瀛水像是玄幻电影里才会发生的情节。

　　极端的瀛水天灾破坏了电力、通信和供水等设施系统。所有的电视频道都是国家播报新闻的画面，只为两点：1.为了安抚民众恐慌的心。2.警醒个别“浑水摸鱼”的坏蛋。

　　画面里：救援队在房屋中的搜救、官员们维持秩序的尽责、以及幸存者们的庆幸与后怕……

　　短暂的平静后是不断的瀛水，淹没倒霉的人们、淹没车辆和淹没生活的房子。有人坐地哭泣，有人收敛钱财，有人失去至亲……人们在极端的瀛水天灾面前，是一群渺小的蝼蚁。

　　这是一个庞大的世界，它包含了森罗万象的景物。人们从不会将目光局限于一处，逸瀛市的一座荒山里正有奇迹发生。

　　懵懂的儿童不懂脸上滴落的泪水是什么，一瞬而逝的凉。稚嫩的小手抓着大大的手指，嘴里“咿呀咿呀”地说话。大大的人儿颤抖地将小孩牢牢绑在身前，头顶绑着探照灯背着包离开半山腰向高处奔跑。

　　她身前的儿童受到影响，颠簸感和潮湿感令他不安，呜哇哭出声。

　　“别哭……别哭出声……” 女孩一把捂住婴孩的嘴，拼尽全力向更高的黑暗冲去。探照灯的光柱在崎岖的山路上剧烈地摇晃，她不敢停歇。没过多久，掌心传来剧烈的挣扎，孩子的小脸因缺氧而发烫。

　　女孩注意到后慌忙松手，哆嗦地说：
　　“对不起……或许，你想一个人待在这……我有些想丢下你……”泪珠如断线一般落下，她在害怕：大抵是疯了，才会夜半算卦。竟为了一卦“半山缘”，就在这深更半夜下山。那所谓的缘分，难道是这个被遗弃的孩子？

　　这哭声，这灯光，在死寂的世界里就像灯塔，会招来什么？电视里那些饥肠辘辘的逃亡野兽……

　　不敢想下去，女孩颤抖着手将吵闹的小孩放在较为平坦的地上。她故作轻松地离开，心脏却“扑通扑通”地跳动。小孩的哭声在这寂静的荒山很响亮，女孩捂着耳朵向前跑。哭声渐渐地被她甩在身后，她以为自己会松了一口气，毕竟少了一个累赘。

　　但是，并没有轻松。脑海里胡思乱想，担忧小孩孤苦的境遇。奔跑的步伐不自觉地慢了下来，她不适宜地想起师傅临终前的画面：一位年迈的老人在后院的躺椅上晒太阳，木桌上的一杯热茶散发着清淡的香气，两颗果汁软糖的包装纸在光线下闪闪发光。

　　一双沧桑的眼眸直直地看向她，老人已生病多日，没有时间了，她说：“你从小就跟着我一个老婆子拜师学艺，小小的一团惹人怜爱。那时候的你喜欢跟在我身后，一口一个“师傅”地喊，喊得我心都化了。

　　哈哈，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居然会跟我说‘师傅，我会认真学习算卦哒！我会变得像你一样厉害哦～不要总说我是小皮猴，我是可爱乖宝。’

　　我捧起你的小脸，真可爱啊——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着看向我，脸颊的小肉肉被我故意往中间挤，你配合地嘟嘴，一点都不生气。

　　乖宝小时候喜欢爬树，小小的糯米团子背着我尝试爬树，一不留神，就摔下来。我觉得以你的小身手不会爬的很高，怎么就摔疼了？你哭得梨花带雨，非要我抱着你去买糖吃。

　　我还以为你会长点记性，结果没想到啊！我在厨房热火朝天地做饭，你个小皮猴悄摸着爬上树。没多重的身子骨里估摸着有一半的反骨，又从树上摔下来。我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知道我要生气咯，你就拿糖果哄我。

　　你呀！一点都没变，小时候这样哄我，长大了也这样哄我。师傅现在一把年纪还蛀牙，让人知道了指定笑话我。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你从小小的一团出落得亭亭玉立。

　　不要再翻古籍寻找治病的办法了，孩子，你要明白，没有谁可以陪一个人走完一辈子。”

　　女孩站在她的身旁，攥紧老人从躺椅缝隙垂落的衣摆：
　　“我舍不得你，我们相伴11年了，时间仿佛停留在昨日。相处这么久，我会不习惯这座偏僻的院落只剩我一个人。

　　我不会做饭，做的饭菜肯定很难吃
　　我脾气不好，不喜欢别人说我不好的话，一点点也不行。

　　我沉迷游戏，没人管我，我就会玩得昏天黑暗。

　　所以，你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你不去医院做治疗，我只能去翻古籍找答案……若是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

　　老人看着她泪眼婆娑的样子，心疼地擦去她的泪珠，哽咽道：
　　“孩子，治不好的……医生都说了‘衰竭的器官无法承受高强度治疗，做手术的话具有高风险。’

　　我不是你生命中的一部分，你属于你，我属于我。我们是不同的个体，你还年轻，不懂话语的重量。

　　……我存了一笔钱在书柜的第三层，足够你生活一段时间。我房间里有一本卦象心得和一本算卦秘籍，你将它们拿走就去过自己的日子。

　　我相信你，总会有办法在这个世界上活得更好，对不对？

　　如果感到孤单的话，不妨回家……你应该还记得回家的路吧……你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回去过，血缘是无法割舍的存在。”

　　女孩颓然地低头，她不敢看向老人落泪的模样。滚烫的泪水从上方滴落在她紧抓衣摆的手，喃喃自语“我……我……”她不知道该说什么，默默松开衣摆。

　　女孩15岁的时光中，三分之二的人生是关于师傅。她跪在地上，头趴在躺椅扶手上嚎啕大哭，就像她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的啼哭。她呜咽地恳求老人：“我不想去找他们，求求你……求求你陪我度过明年的生日……”

　　好想贪心地请你陪我久一点。

　　老人俯身轻拍她颤抖的背，一双褶皱的手捧起她的脸，沙哑着说：
　　“嗯，我答应你。乖宝，珍惜当下，过好每一天。”

　　本以为日子照常如旧，但是老人食言了——她在当晚的睡梦中离开世界。

　　女孩隔天醒来敲门时，门内一直没有传出动静。她是一个胆小鬼，不敢推开门。她从清冷的早晨至炎热的中午，从未停歇。手指肿胀得像泡发的馒头，每道关节褶皱里有着木门的尖刺。

　　女孩眼前的世界模糊重影，脑子嗡嗡的响，“砰”的一声，女孩倒在了地上。
　　一扇始终不会被打开的门，它在女孩晕倒后被一阵肆意的风吹开。

　　她的世界很小：外婆和爱。外婆构筑世界的外壁，内里填满爱。

　　刺骨的风刮过脸颊，女孩脑子里想着逝去的师傅，没注意前方，狼狈地撞上冰雕。随着“彭”的一声，她额头流淌鲜xue。

　　疼痛使女孩回过神，她做出决定：回头找那个被她抛下的小孩。女孩胡乱地包扎后快速起身狂奔，泪水打湿她的衣领。嘴里的话语被风留在身后
　　“师傅在天上看着我，16岁的美少女，不可以这么逊啦！”

　　女孩踉跄的步伐让探照灯歪了一下，她终于注意到这个特殊的冰雪世界。她看到路边被瀛水瞬间冰封的一只野兔，保持着奔跑的姿态，晶莹剔透。她看到被瀛水冰封的葱郁树林，冰雕里面的事物如栩如生。她看到生命的可贵之处，接下来，竭尽全力地跑到那个孩子的身边吧！

　　师傅的话语深深地影响着她，她奔跑在天灾的世界里。她看见了他，也听到了小孩哭哑的声音……

　　幸运的孩子，有心软的人带着他向生的道路上奔跑。何为奇迹？如今此举。

　　瀛水缓慢地淹没世界，在这过程中，人们抓紧时间筹备物资放入左手腕的纹路空间。不乏有贪婪且愚蠢的人们，沾沾自喜地捡漏。没有注意危险悄然降临，他们被瀛水拥入沉眠的怀抱。

　　数十亿的人口逝去一半，简直像是在玩一场地狱级别的全息游戏。不止是逸瀛市遭遇危险，狐瀛市同样没有幸免。

　　绝境爆发无限可能，区区瀛水天灾，人类迟早通关！

　　狐瀛综合学院发出紧急通知后，智能管家“花花”分别叫醒瀛时和瀛霖。兄弟俩匆忙准备应急物资，神经紧绷，争分夺秒地将视线内所有有用的物品胡乱塞进纹路空间中。

　　花花根据指令，也迅速协助收集可能用得到的物资，不断将东西放到他们身边。忙碌的机器人，它不会感到疲惫，真好。

　　花花是一个可爱的智能管家，它的名字源于机械臂上繁复的花纹。瀛时不懂花的含义，他从未去过花店。花纹是独特的设计，瀛时没有空余时间听创造者讲述它的诞生历程。瀛时简单为其命名：花花。

　　或许是好事多磨，花花发出一声短促的“嘟”，随即熄灭了光芒。它陪着瀛时和瀛霖走到能源的末路，一个机械生命就此终结。

　　窗外，兄弟俩所处的这一栋梦幻别墅早已被瀛水封冻，如同一座冰冷的雕塑。他们合力运用锤子击碎窗外的厚冰，在瀛水淹没别墅近三分之一时，兄弟俩毫不犹豫地拼命冲出，朝巍峨高山逃离。

　　临走前，他们没有带走花花。这是理性的选择，纹路空间可以放更多有用的物资。

　　原处冷冰冰的家，内里封存着生活的碎片与亲爱的智能管家花花。

　　周围的人们也纷纷行动，朝着学校后方的高山方向紧急避难。

　　山脚下传来络绎不绝的奔跑声，热闹极了。踩踏事件的发生无法让人们停下步伐，活下去，拼尽所有地活下去！

　　谁都不敢轻易的倒下，后方的哀嚎声，求救声和怒骂声刺激着神经。大家不是没有听见，只是不敢停下被瀛水追赶的步伐。

　　人踩着地上的人铺成的路，怎么会没有感觉？

　　□□的触感跟崎岖的山路是不一样的，柔软的、湿湿的、踩扁的、踩断骨头的……

　　这个世界从不缺乏勇者，想要回身营救遇难的人。看！那儿有些人义无反顾的回身。小小的人儿，大大的人海，淹没了逆流的叶子。你在逆流的人群里，自身的力量能否抵抗逃生本能被彻底激发的人海？

　　如果发生的一切像剧情里发展的那样，该有多好？渴求活下去的人们，脑海里滑过一幕幕画面：天降神兵、力挽狂澜、神明显灵……

　　瀛霖气喘吁吁地跟在哥哥身边，嗓子冒烟，大汗淋漓。幸好我和哥哥根据学校建筑图率先跑进高山，累死我了。

　　终于甩开瀛水淹没的地方，目前安全后全体速度慢下来。

　　如果上天愿意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要好好锻炼身体。瀛霖感慨地抬头望天，漆黑的夜幕向人间倒入瑶池的水。

　　身后的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怒喝：“喂，你们在做什么！”兄弟俩和部分族人对此毫无兴趣，头也不回，反而加快了步伐。

　　余下好奇的人们手拿照明物，在一旁隔岸观火。两个孩子扒在健硕的男人身上，啃咬他的肉，撕扯他的头发。男人烦躁两位小孩的举动，随手把两个小孩扯下丢到地上。随着“砰……砰……”两声，孩子细腻的肌肤狠狠摩擦着土地的沙石，血迹斑斑的伤口没有让他们喊出声。两个小孩子宛如凶恶的狼崽，直直冲向健硕的男人。

　　一位中年女子借着光亮拦住他们，紧紧地抱着孩子们缩回人群边缘。女孩啃着她粗糙的手，男孩扯着她凌乱的头发，两双腿挣扎地踢打在女人的身上。心善的人们组成“人墙”挡在健硕的男人身前，不想把事情闹大的男人，呸了一口痰骂骂咧咧：“多管闲事，我看你们护住的两个孩子不领情，简直是助纣为虐！”

　　大家没有回应他，等健硕的男人离开后，他们纷纷走到人群边缘的地方。一看吓一跳，两个野孩子肆意伤害中年女子，仿佛占着被抱怀里就认为有任性的资格。

　　“哦，天呐！可怜的娜塔莎，怎么会遇到这么坏的事情？娜塔莎，你可以把孩子们放下来，那个男人已经走远了。

　　我想你需要药膏和远离怀里的小孩们，不妨休息一下吧！”一位感性的歌舞剧老师走向前解释，她可不敢接手小孩们。

　　娜塔莎沉默地松开手，接过这位歌舞剧老师递过来的药膏。没有镜子，娜塔莎不知所措地整理头发，越来越乱的头发透露出她的心情。

　　歌舞剧老师优雅地走上前，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为你梳理头发哦～”
　　娜塔莎没有回答她，人际交往中沉默就是一种回答。一个复古的镜子被塞入娜塔莎的手里，她说：
　　“亲爱的娜塔莎，你是那么的明艳动人～时光在你脸上刻画的痕迹，非常具有魅力。”

　　歌舞剧老师拥有一双巧手，头梳在她的手上格外听话。过去三分钟，娜塔莎的头发就被她打理得清清楚楚。

　　两个小孩趁此跑上前去追健硕的男人，这一次没有人帮他们。

　　有的人伸手试图拦住小孩们，他们横冲直撞地撞开阻碍；有的人好心劝诫小孩们，言语在略过的风里破碎；有的人举动未做，留不住想走的他们。

　　男人狠狠地揍了闹事的小孩们，他们身体略微抽搐地倒在地上。

　　那位歌舞剧老师忧心忡忡，她想过去检查他们的情况，却不知道在犹豫着什么。她留下了一卷绷带，转身离开时被风带动的鸢尾花香气停留在孩子们的身边。

　　无人知晓小孩们为何如此，只是看完热闹都离开了。

　　娜塔莎安静地看着这一切，她沉默半晌，左手腕上的纹路闪过微光，她从纹路空间了拿出一支药膏，抬手扔向两个小身影，她也离开了。

　　瀛水模糊了视线，看不清人心。

　　有一个小蠢蛋等他们离开，上前查看地上的两个小孩。

　　随性的瀛水不知何时会到来，众人匆匆离去。人群后方的身影渐渐消失。小蠢蛋已顾不上形象，嘴里叼着手电筒照亮山路，踉踉跄跄地挟着两个昏迷的孩子向前赶。

　　唾液不受控制地流下，就在这狼狈不堪的关头。他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竟是：“万幸没滴到小孩身上……不然可真尴尬。”

　　临时建立一支队伍，大家各怀鬼胎地赶路。

　　瀛时和3个女生负责查看地图率领众人避开危险地带，瀛霖和5个男生负责标注经过的关键位置和观察环境。人们为队伍做着自身擅长的事情，除却德高望重的大人物。一种残酷的默契在人群中蔓延：不做事的人首先成为第一批的牺牲者。。

　　仅剩的荧光在空中汇聚，“怦”地一声炸开朵朵绚烂的花，吓得地上的人们一惊。
　　瀛时在谐和庭的理念得到落实后，虽然觉得族人们有些烦人，但是他挺满意族人们没有在队伍里作妖。

　　大家一路走来，看到被瀛水冰封的动植物，忧虑未来的生活环境。

　　这是灾难的第一天晚上，大家怀揣着国家解决的念想，无人敢轻举妄动地冲击秩序。

　　连绵的瀛水遮蔽天地，模糊天上人间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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