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相思烬

　　楚吟萧的指尖在竹杖上摩挲了两下：“他们要找的，或许不是找到，而是答案”
　　阿晓似懂非懂地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先生，王伯说这草药你得按时敷，不然胳膊上的疤会留得深”
　　“好，那麻烦阿晓了”
　　楚吟萧“嗯”了一声，两人正说着，远处传来马蹄声，比来时慢了不少，还夹杂着兵器碰撞的轻响。
　　阿晓眼睛一亮：“是君大人回来了！”
　　楚吟萧侧耳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却没听到预想中的喧闹。
　　君御泽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响起：“楚先生，我们在断魂崖附近搜查了三日，只找到些黑风堂的踪迹，没见到那少年”
　　楚吟萧沉默片刻，开口道：“或许他已经走远了”
　　君御泽走到他面前，目光落在他空洞的眼窝上，又扫过他攥着竹杖的手。
　　“楚先生半月前见到那少年时，他除了蓝布衫和玉佩，还有别的特征吗？比如身形、口音？”
　　“记不太清了，那晚天黑”
　　楚吟萧的声音很平静，“只记得他个子不高，像是……南方口音”
　　君御泽没再追问，转身对身后的手下吩咐：“把带来的粮食再分些给村民，另外，收拾东西，我们明日回城”
　　待手下散去，君御泽又坐回楚吟萧身边，语气缓和了些：“楚先生，青林村刚遭了祸，村里离不开人。但你眼睛的伤，总不能一直拖着，我看不如这样，你随我回城里，太医院的太医或许有办法治你的眼”
　　楚吟萧刚要拒绝，君御泽又道：“而且，关于那少年的事，我还有些细节想请教先生。城里消息灵通，或许能更快查到黑风堂的底细，也算给青林村的乡亲们一个交代”
　　“可村民…”
　　阿晓在一旁听得着急：“先生，去城里吧！治好眼睛才好啊！不用担心我们…”
　　他沉默了半晌，终是点了点头：“那就叨扰君大人了”
　　君御泽起身道：“楚先生不必客气，我让人先给你收拾个马车，明日一早出发”
　　待君御泽走远，阿晓扶着楚吟萧往棚子走，小声说：“先生，城里一定有好大夫的”
　　楚吟萧笑笑没说话，只是脚步比刚才慢了些，竹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废墟里显得格外清晰。
　　而不远处的树后，君御泽的贴身手下低声道：“大人，您觉得楚先生……”
　　君御泽望着楚吟萧的背影，缓缓道：“他方才说那少年是南方口音，但我查过青林村周边的猎户，半月前根本没有南方口音的人路过，明日带他回城，再细查吧”
　　“是”
　　第二天一早，村口，众人与楚吟萧告别，阿晓娘塞给楚吟萧一包烤好的土豆，阿晓则把王伯新配的草药包仔细系在他腰上。
　　“先生，到了城里要好好治眼睛，我们会把村子看好的”阿晓的声音带着点哭腔。
　　楚吟萧摸了摸她的头：“照顾好你娘，别乱跑”
　　君御泽的马车停在村口，楚吟萧被扶上车，马车动起来，车轮碾过灰烬，发出沙沙的声。
　　君御泽就坐在对面，手里翻着本卷宗，偶尔问一句青林村的事，楚吟萧都答得平静。
　　快到晌午，车外传来水声，楚吟萧侧耳听了听：“是到溪水边了？”
　　“嗯，歇会儿让马饮水”君御泽放下卷宗，“楚先生要下车透透气吗？”
　　楚吟萧刚点头，就被扶着下了车。溪边风大，吹得他衣摆动。
　　忽然，他听见周围手下低声对君御泽说：“大人，按您的吩咐查了，楚先生三年前才来青林村，之前的来历没人知道”
　　在旁边的楚吟萧喝水的手顿了顿，随即像没事人似的，把水囊递还给阿晓塞给他的那个手下。
　　君御泽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知道了”
　　重新上车后，君御泽忽然道：“楚先生在青林村教了三年书，村里的孩子可都念您的好”
　　楚吟萧“嗯”了一声：“孩子们都很乖，愿意读书，我都会教，至少都能认识点字”
　　“只是不知楚先生从前在哪游学？看您的谈吐，不像是寻常村夫子”
　　“年轻时四处走，记不清了”
　　君御泽没再问，车厢里安静下来，只有车轮滚动的声音。
　　楚吟萧虽闭着眼不能视物，却知道君御泽的目光，大概正落在自己身上。
　　他不知道他现在的模样，玉簪随意盘着头发披散在肩上，白衣覆身，蜷缩在角落，有种边样的味道。
　　“楚先生，你现在的样子…”
　　“什么？”
　　“倒不像是个村夫子，反倒像……”君御泽的声音顿了顿，似在斟酌词句。
　　马车恰好碾过一块较大的石子，车身晃了晃。
　　楚吟萧本就是蜷缩的坐在角落，来不及扶着车壁稳住身形，撞到君御泽身上，两个人的形象说不上好，楚吟萧身子僵了一下，身子艰难的动了动发现起不来，半晌道：“抱歉，能帮扶我一下吗？实属起不来”
　　躺在身下的君御泽没再说话，艰难坐起身把坐在他身上的人扶坐到旁边，他往外坐了些，才又拿起了卷宗，纸页翻动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晰。
　　楚吟萧：…嫌弃我直说。
　　车厢里的沉默正浓，忽然响起“哗啦”一声，车帘被掀了一角，楚吟萧手下的声音探进来：“大人，前面就是歇脚的驿站了，您看是……”
　　话没说完，他的目光先落在了君御泽手里的卷宗上，那册子明明是倒着的，页边的装订线都歪到了另一侧。
　　手下愣了愣，下意识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君御泽像是没察觉，手指还在“书页”上轻轻点着，闻声只淡淡道：“知道了，先去安顿好住处，再备些清淡的吃食。”
　　“是”手下赶紧应着，飞快放下车帘，转身时还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
　　自家大人查案时最是仔细，卷宗从来摆得端正，今儿这是……
　　车厢内，君御泽指尖一顿，缓缓将卷宗正过来，却没再翻页，只垂眸看着封面。
　　楚吟萧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
　　“君大人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他慢悠悠开口。
　　君御泽抬眼，笑了笑：“许是路太颠了。楚先生眼睛不便，待会儿到了驿站，我让人先送你回房歇息。”
　　楚吟萧“嗯”了一声，没再接话。
　　车外传来驿站的喧闹声，马蹄踏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马车刚停稳，就有驿卒上来牵马，君御泽先下了车，回身扶楚吟萧。
　　楚吟萧搭着他的手，竹杖在地上点了点，才慢慢站稳。“多谢。”
　　“客气”君御泽收回手，对身后的手下道，“带先生去东厢房。”
　　手下应了声，扶着楚吟萧往院里走。
　　君御泽看着两人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回廊拐角，才转身进了正房。
　　刚坐下，周瑾就端着茶进来，犹豫了下还是开口：“大人，方才那卷宗……”
　　君御泽呷了口茶，淡淡道：“路上晃得慌，拿倒了也正常”
　　手下没再问，又道：“属下查了，这驿站往西去的客商里，近几日确实有个带玉佩的少年，只是……”
　　“只是什么？”
　　“听驿卒说，那少年是北方口音”
　　君御泽指尖在茶盏沿上敲了敲：“知道了，你去盯着楚先生那边，别让人惊扰，也别让他跑了。”
　　“是”
　　夜色渐深，驿站的院子里只剩下虫鸣。楚吟萧让小二打了热水，准备在房里沐浴。
　　他摸索着褪去外衫，将竹杖靠在屏风旁，脱里衣脱到一半手一顿，轻笑道：
　　“君大人既来了，何必躲着我？”
　　屏风后沉默片刻，君御泽的身影走了出来，“楚先生倒是敏锐”
　　“不敢，大人白日里盯着我，夜里又来翻东西，就这么信不过我？”
　　“青林村的事蹊跷，先生的来历也不明”
　　“我实在不放心”
　　君御泽的目光扫过床榻和桌案，最后落在屏风旁的竹杖上，“黑风堂找的少年，先生当真记不清模样？”
　　“记不清”楚吟萧的声音很稳，“大人要是想查，不如去看看那北方口音的少年，或许比看我这房间有用”
　　君御泽没接话，伸手拿起那根竹杖，指尖摩挲着杖身，方才在马车上，他就觉得这竹杖比寻常的沉些。
　　他轻轻一旋杖尾，只听“咔”的一声轻响，杖身竟抽出半尺长的铁刃，寒光在烛火下闪了闪。
　　“村夫子，用得着带这般锋利的家伙？”君御泽的声音冷了些。
　　“人嘛，总要有保命的东西，不是吗？”
　　楚吟萧靠在屏风，确定君御泽站的位置后。
　　“山里有野兽，防身用的。大人要是查完了，还请回避，我这澡怕是要洗凉了”
　　“还是说…”楚吟萧靠近君御泽手抚在胸膛上，从上向下划去。
　　“要与村夫子洗澡？”
　　君御泽侧身躲过，盯着那铁刃看了半晌，终是将竹杖放回原处，转身往门口走。
　　君御泽的脚步在门口顿了顿，没回头，只留下一句：“楚先生自重”
　　门轴转动的轻响后，院子里的虫鸣又漫了进来。
　　楚吟萧缓缓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布料的触感。
　　他站在原地，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方才那点刻意的戏谑褪去，只剩平静。
　　浴桶里的水渐渐凉了，他没再动。
　　“北方口音么…”他低声喃了句。
　　“倒比南方口音像回事”
　　窗外忽然掠过一道黑影，楚吟萧的手瞬间按在屏风后的竹杖上，铁刃“噌”地半出鞘。
　　君御泽手下的声音压得极低，从窗缝里钻进来，“大人让我提醒楚先生，夜里可要锁好门，方才驿站西院，发现了黑风堂的记号”
　　楚吟萧的手松了松，铁刃悄无声息地缩回：“知道了”
　　黑影又掠了出去，院子里恢复了寂静。楚吟萧走到窗边，摸索着扣上窗栓。
　　他转身走向床榻，将竹杖放在枕边，和衣躺下。
　　烛火燃到尽头，“噼啪”一声爆了个灯花，整间屋子沉入黑暗。
　　后半夜，驿站里忽然响起一阵骚动，夹杂着兵器碰撞的脆响。
　　楚吟萧坐起身，竹杖已握在手中。他走到门边，侧耳听着，是西院的方向，有人在喊“抓刺客”。
　　“楚先生醒着？”门外传来君御泽的声音，带着点喘息，“黑风堂的人来了，没伤着你吧？”
　　楚吟萧拉开门栓。
　　“我没事。”
　　“那就好”君御泽往他屋里扫了眼，“他们是冲西院那少年来的，已经被我们打退了。
　　楚先生收拾一下，天亮我们就启程，这驿站不能待了。”
　　楚吟萧点头：“好。”
　　君御泽转身要走，又回头看了他一眼，烛光下，楚吟萧的白衣沾了点夜露，发梢微湿。
　　“楚先生的眼睛……”他忽然道，“真治不好了？”
　　楚吟萧的指尖在竹杖上摩挲了下：“得看命”
　　君御泽没再问，转身快步走向西院。
　　楚吟萧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听着远处渐息的脚步声，低低地笑了两声。
　　“真是一场好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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