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女渡厄录

作者:天音解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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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回龙女转世大西国太子渡裳


      第二回龙女转世大西国太子渡裳
      卷一 仁心绝道
      大西国的晨雾总裹着胡麻饼的香气。渡裳降生那日,御医从他紧攥着的小手里,掏出一颗五彩琉璃珠,圆润得像浸了蜜的杏仁酪,在晨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父王永昌帝看了欢喜,命宫匠做了个含着珠子的赤金半月托,挂在他颈间,笑称这是“胎里带来的福气”。可逐渐大了后的渡裳愈发觉得,这珠子是凉的,象东海深处,万年不化的冰。

      他自小常跟着父王微服出访,见惯了都城外的子民不同富庶的生活光景。一直到十岁那年在渭水畔的村落,他遇见个赤足少年范家喜,裤脚沾着泥,正用树枝在村头的地上描“仁义礼智信”字,指头因常年泡水干活,落下的干裂里渗着血。

      渡裳蹲下身,从食盒里摸出块胡麻饼,芝麻撒得匀,咬一口能拉出细糖丝,那是御膳房新做的,他偷偷揣了想分享给民间孩子尝鲜。“这个给你”,渡裳把饼递过去,“比那些字好。”

      少年腼腆的往后缩,却忍不住盯着饼上的芝麻希翼的问:“这也是…… 药么?能治我娘的咳嗽吗?”渡裳愣了,他从未想过,这御膳房新做的、他偷偷揣出来的点心,在别人眼里,竟把上面的芝麻当能治病的“细药”,才知道少年从没见过胡麻饼。

      暮色浸透茅草屋时,渡裳看见那个赤足少年范家喜不时哈气冻僵的手,洗完了一家人的衣服后,跪在冻裂的土地上,开心的用炭条在断壁残垣上描《千字文》,指缝渗着血痕。他身后卧着病弱的母亲,破席下露出半块硬饼,这是全家三天的口粮。

      “为何不去私塾?”渡裳蹲下身,袖中暖炉的热气抵不过少年指尖的冰凉。
      老者咳着捧来半碗麦粥:“公子一身富贵,哪里能知,我们这里去年蝗灾卷走三季收成,连饭都吃不饱,哪有闲钱给孙子请先生呢。您看,他母亲和我这病,都没钱看的……”

      正说着话,墙门处晃进来一个中年汉子,老远冲着这老者呼喊道:“你这老不死的,赶紧给我钱,我好去翻本回来。”
      那老者一脸畏惧的说:“家里已经没钱了啊……”

      那汉子气愤的嚷嚷说:“怎么会没钱!”说着一番拉扯下,硬是从老者身上翻出了三文钱,一脸晦气的骂咧咧着,四下里看去,看到院子里树下拴着的羊,上前就要牵了走卖掉换些银钱。
      这老者一看,忙上前阻拦,护着家里唯一的羊:“那是我孙儿的活路……”

      “活路?老子不去翻本,才是没活路了!”那中年汉子一脚将自己觉得拎不清的老者踹翻在地,解了羊绳,牵羊便走。老者跌倒在地,只能眼睁睁看着牵着羊扬长而去。
      渡裳气得浑身发抖,对随从吩咐道:“报官,赶紧报官!这光天化日下,岂有此理!”

      老者听了,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慌忙翻身起来,踉跄的拦住那些随从,嘴里忙不迭的对渡裳说:“报不得报不得啊,他不是别人,是我老汉唯一的儿子啊……有啥法子啊,就让他去吧,说不得翻了本后,也就随了他的心了。赌光了,也就不再念想了。”

      渡裳觉得心里一阵憋气的慌,嘴里怒其糊涂的说:“你,你……唉”,说着,跺了跺脚,攥紧袖中暖炉、指节攥到发白,气愤的出来那宅院,看到夕阳下,十几个孩童围聚成圈,用石子在地上推演算术。渡裳摸出随身玉佩换了袋粟米,却在转身时看见:商人的车队正载着新收的绸缎经过村口,车轮碾开了少年画好的‘仁’字。

      那渡裳心中一阵酸楚,想着刚才那赤足少年的父亲,这么穷了还要搜刮家里值钱的东西去赌,在他看来,读书后,就会知道廉耻不再做如此的事了。所以教育的缺失是困扰底层百姓的一大问题,多少人困在求而不得中。

      看着村里的其他百姓们各自为了生计,辛勤劳作,却依然食不果腹。只能靠天吃饭,生活极为艰难。他意识到,贫穷和疾病,不读书后的寡廉鲜耻是困扰百姓的一个重要问题。
      渡裳跟着父王回途中再次经过这个村子,他听说,范家喜把饼藏在破席下,等娘咳得厉害时,就掰几块泡在水里喂她,结果饼受潮发了霉,娘吃了闹肚子,差点丢了命。

      他摸着颈间的琉璃珠,那冰凉的触感,第一次让他感到了刺痛。他对父王说:“父王,我要建学堂,让天下孩子都读书识字;我要设医馆,让天下百姓都看得起病!”

      永昌帝正修剪着一盆君子兰,闻言,剪子顿了顿,剪去了一片焦叶。他缓缓道:“渡裳,你看这花,你若天天浇水,它便会烂根;你若盼它开花,日日拨弄花苞,它便永不开花。人,亦然。”

      “可他们是人!不是花!”渡裳激动地反驳:“他们穷到了连芝麻都希翼着能治好病!他们需要识文辨物。”
      “正因他们是人,才更要容得下他们‘分不清’。”永昌帝放下剪子,看着儿子:“你要容得下,这世上有百分之四十的人,或许要用十几年,甚至是一辈子,才能学会你十天就学会的东西。”

      渡裳不懂,也更不能接受,他觉得父王太慢,也太“冷”。怎么也想不透,怎么会呢,自己可是为子民好的呢。永昌帝看着儿子意味深长的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啊,人这个东西,只有自身内心的认知提升了,生活才能随着也好了起来。这个过程,跟我们去爬山一样,一步也省不了的。

      千万不要为了杜绝什么,而容不下有百分之四十的存在,十几年甚至一辈子都自救无门。这个道理,跟农民选来年的种粮道理是一样一样的,只有百分之四十到六十的种实,才有繁衍后代的资格,人也不例外。

      而是否能让自己生活的优渥,能给后代一个优渥的成长环境,有能力为后代撑起一片可以安心、自由成长自身天赋能力的天地,便是这繁衍资格的敲门砖。你——要容得下不同!这也是那些底民,必须要学会的。”

      卷二大同之梦
      一晃七年后,父王突然病危,临去前,无比牵挂渡裳,拉着渡裳的手久久不放,最后还是长叹一口气驾崩了。渡裳脖颈间戴着那颗琉璃珠链登基,金銮殿飞檐下的“天之道,民自生”匾额,在他眼里成了蒙尘的旧瓷,父王的“慢”,哪赶得上子民受苦的速度?

      渡裳脖颈上的聚魂珠闪烁着,仔细看去,仿佛是一道道雷光一般,只是渡裳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在亲手摘下匾额,换上自己写的“天下大同”,鎏金的字在阳光下晃眼,像极了当年胡麻饼上的糖丝易断。

      第一道诏书颁下去时,户部尚书刘书恒捧着账册的手在抖:“陛下,遍设国学院、国医馆,仅基建就耗银一千五百万两,国库存银……最主要,每年都要巨大耗费,这就是一个无底洞啊”,说完,那刘书恒内心都有一些崩溃了……五味陈杂。

      “大家都均一均就有了。”渡裳拂袖打断他,指尖敲着龙椅扶手,“富者出,贫者入,天下大同,有何不可?均一均,分担一下,不就都有饭吃、都能上学、都能看病,都能过的好一些了!我一定要让我的子民们都知廉耻,都能过得好!那些富人们,怎么就这点道理都不通的,不知道做人要“仁义”要“善良”么!

      再设监察司和都监司,凡抗税者,抄家充公。去除底民的青苗税,商人赚得多,就加买卖税;富户田多,就加田赋;加征手工业者和生活富裕子民的买卖税、收入税……凡抗税者,抄家充公。没有完税记录,买卖就不合法,官府不予承认。”

      尚书刘书恒回到家里私下跟夫人刘陈氏,说起君王今天这话。那刘陈氏刘夫人素来笃信自然之道,眼尾扫过窗外,关上了门窗小声说:“底民穷,那是他们全部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了——内心里抱着满满的六亲之间‘我想要,我不想要;你应该,他应该’的内耗造成的。

      君王拿着百分之六十人的钱,去填百分之四十底民的富有,哪里是填几十年就行的?……偏倚之下,定生无限祸患啊……你不要事事邀功一样的往君王跟前凑,小心被殃及池鱼了。”刘书恒听了,不住的点头,听夫人话,吃饱饭啊。

      诏书如雪片般飞出,国学院建起来了,国医馆开张了。监察司的小吏们揣着算盘,走街串巷。
      渡裳沉浸在各地报来的成果里:“某县入学率百之百、某国医馆接诊千人”,听着百姓山呼“君王圣明”,觉得颈间的琉璃珠,似乎也暖了一分,面色得意的心想:“看,父王,我这就救他们了!”

      国学院先建了起来,都城外的分院里,官吏们把自家文不成武不就的儿子塞进去当了教习,好歹有份固定的俸禄,吃了官家饭了。当底民黑乎乎的手把《周礼》书页揉得发皱,享用着《周礼》、《孔孟》里的均平大餐,念着仓廪实……不患寡而患不均多年后——

      发现自己这群人出落的,就象官府发的掺了太多麸子的窝头一样,总是只有百分之四十不到的人能攀上秀才;这些秀才里面又只有百分之二十的人能做了举人;这些举人里面又只有百分之二十不到的人里面能争夺上进士。至于状元等,对于更多的人来说,洗洗睡更实际。

      只是这一点点的好,却让整个底民把着自己的子女,前赴后继的送入这一个模式的国学院里,整个王朝里风行着一股“大多数人都如此,所以我们家也要如此,不如此就是不正常”的潮流。而当年的赤足少年范家喜,已入仕,承受君恩,做了监察司的司正,这天陪着渡裳微服转到国学院,眼看着:

      李麻子的小儿子李二栓每天不得不坐在国学院里念书的时候,嘴里诵读的,和自己脑袋里想的完全不一样。

      这李二栓正高兴终于快熬到下学的时间,今天和同伴们约好了去村边的小河里去挖泥鳅呢,那挖的过程里,仿佛天地间除了玩,不会有任何烦恼了,包括眼前这念不好书要挨夫子责罚,和被告状后,父母的暴打。

      如果可以,李二栓宁愿自己去给村头的食肆做做小二,去给订餐的乡绅送送餐,这样,每次还能得到赏钱外,还能一路上找寻发现到自己更感兴趣的事物。

      如此想着,李二栓不禁想起自己那天送餐路上发现的一只长的特好看的流浪狗,更慌着如何下学后就可以带着自己的小狗一起出去玩耍了。那小狗,自己会捕猎呢,尤其是追捕到的兔子,更可以送到食肆里换钱改善家里的生活。唉,能快乐一时是一时吧,总比一点快乐没有要好吧!

      渡裳和范家喜每天微服的在民间转着,他们看到国医馆也开了张,黄芪、当归堆满库房,可山里来的百姓,只敢在门口探头,他们要治的是风湿、是冻疮,这些贱病,用山里的草药熬煮就好,即便是大部分医药的花费,官府都用富裕子民手里收来的各种税来免除了。

      自己负担的那一些,也很是负担啊,哪用得起当归?更荒唐的是,乡绅家的狗病了,却能坐着轿子来国医馆,郎中们围着狗忙前忙后,把给大多数底民用不起的草药,熬成了 “狗参汤”。而山里来的老妪,只是想讨一剂治风湿的草药膏,却被小吏告知“此药需凭‘良民积分’兑换”。渡裳的脸跟猪肝一样,他不明白自己的一片仁心,两处转下来,看到的竟然是这个样子。

      监察司的铁牌也很快挂满了街巷。渡裳撇开范家喜自己去看这民间真实,他实在受不了范家喜伪装的很好,但还是能看到的一丝在他看来是鄙夷的神情。他看到小吏们揣着算盘闯进米铺,用尺子量斗斛,嘴里念叨着“陛下的天下大同要均平”,手里却捏着商户递来的“免刁难钱”,脸上露出了满满的人情世故的笑容,说着:“您这哪里用查呢,很合乎龟腚”。

      渡裳看到这边商人王掌柜的账本上,“报效朝廷”的虚账写了三页,实际却是无奈的把伙计的工钱砍了三成。而少了薪酬的伙计们买不起新布,只能穿着打补丁的衣裳,在寒风里搬米袋,那伙计早就打听了其他东家处的伙计们的薪酬。

      如此举朝天下大同里,东家给的薪酬大差不差的。只好缩减了一应开支,自己少去吃街头老莫那好吃的面摊;浑家原本一年一身的新衣服,几年一换也可以……胭脂嘛——别买了;孩子嘛,得好好盯着好好读书,千万不能过的象自己,不行就打,狠狠打!实在不行,请外教,这是家里的未来希望啊。

      他看见,张老汉的杂粮饼摊前,门可罗雀。因为官府的“惠民院”每天发放免费窝头,虽然味同嚼蜡,但不要钱。
      他听见,两个妇人在巷子口窃窃私语:“我家官人在绸缎庄做工,如今生意越来越差,说是有钱人都不买新布了,怕被监察司当成‘诈骗犯’盯上。”
      “可不是嘛,税又加了,再这样下去,连放屁都要收‘空气污染税’了!”
      渡裳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渡裳觉得自己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全是惶恐。

      渡裳听着繁衍的越来越多的底民们欢呼赞颂“神佑我朝,泽被苍生,国之关爱,君王大德,君王圣明,神明护佑……君王仁君,威慑奸商,举手安国,护我苍生,神明盖世,光耀四海,伟大的君王,受我等一拜!千秋万代,永颂君恩、天朝盛世……”脑残声声声不断,响彻大西国王朝街头巷尾。”

      渡裳听到耳中,反觉得是莫大的羞辱。逃回到乾元殿,却看到各地报来的“政绩”:“某县国学院底民入学率百之百”,“某乡国医馆接诊千人”,字里行间都是他想要的“天下大同”。他看着这些被过滤出来的奏报,恨不得掩上自己的眼睛就看不到了,心下却止不住惶恐:“我该如何收场?”

      直到多年后中秋那夜,他乘龙辇巡游,听见百姓在暗处交头接耳:“张老汉的杂粮饼摊,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赚不到足够养家的钱,一家老小都去惠民所领窝头了……大街上,那么多的穿着官皮的狗到处咬着小商贩不放,断人生计,他妈的到了亥时才散去,日他娘的……”

      “我儿子在国医馆等着抓药,郎中却去给李乡绅家的猫瞧病了!官家接到了底民告状,又增加了一个医药稽查司,这个用着庞大官吏的属司一应俸禄的开支,也增加到了富裕子民的税收里……”
      “税又加了,再这样下去,连放屁都要收取空气污染税了!他怎么不去死呢!他们真该死!”

      龙辇里的暖炉烧得旺,渡裳却觉得冷。他摸出颈间的琉璃珠,珠子凉得象千年寒冰,寒进了他的骨头里,这才想起,王朝已经欠了官吏们一年零三个月的俸银,户部刘尚书递上来的账册,红笔写的“入不敷出”,像血点子。

      直到那夜,他颈间的琉璃珠,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缝。珠子里,他仿佛听到了一声凤鸣。他看到了一个青衣女子,在漫天雷劫下,对他凄然一笑。
      “陆战云,你要的人间,我给过了。”
      那声音,像一根针,扎进了他的心里。他猛地惊醒,发现自己在乾元殿的龙椅上睡着了。他再一次,对“天下大同”这四个字,产生了一丝怀疑。

      卷三梦碎之时
      子民们从最初的充满期待,随着时间的推移,发现自己身上的负担,却是越来越重,收入越来越少,美妙的许诺实施后,却又变成了一个个新的官吏司的绳索出来,套在了身上,让自己越来越无法自在。

      而贫穷的人群,因着君王初时有意洒下的甘露,已然悄无声息的繁衍扩大到,占了整个王朝人口总数量的百分之六十,成了百分之四十的人要把收入尽可能多的拿出来仁义给这部分底民。而底民却并没有因着这好处,让自己过的更好一点点,相反更难过了。

      “陛下,我们已经尽力了,但国库的收入还是不够。国库……空了。”户部刘尚书再次汇报。
      渡裳疯了,他砸了砚台,在乾元宫里歇斯底里:“去!再去征税!想不出名目,就杀了你!”户部刘尚书一见,干脆听从自己夫人说的,直挺挺的让自己在大殿上晕了过去,人事不省,众太监抬去御医处,一番把脉后,回说中风了,只能让他放下手头的活计,回家将养了。

      渡裳心里却清楚的很,这次的加税后,王朝内的商人们又该降低店伙计的工钱了,甚至商人会因为用不起店伙计而裁减用人数量。渡裳觉得自己就象一头困兽,被困在笼子里打转。他想不通,自己明明是为他们好,为何会落到这个地步?

      在乾元宫,把玉玺砸在墙上,却砸落了一幅字画,露出后面掩盖住着的先帝题写的“天之道,民自生”六个字,被盖住而少受岁月摩挲越发如新,却看得他眼睛发疼。渡裳忍不住捂住胸口,却无意间捂在了那颗千年寒冰一样的琉璃珠上,他向着上天祈祷忏悔着:“谁能来救救我?谁能来帮帮我?天帝啊,请您降福与我吧,请您降福给一个罪人吧……”

      恍惚间,他想起渭水畔的少年,想起那块发霉的胡麻饼,想起被车轮碾开的“仁”字。如今,这“仁”字,好像变成了百姓手里的烂白菜、破窝头、如镜子一般的面粥,砸得他心口发闷。他一阵恍惚,想起那被车轮碾了的“仁”字,此刻正以整个王朝的所有子民的焦灼难安重新拼合。他窒息的歇斯底里神经质的对着空气喊出来:“去想出各种名目的税!快去……想不出来,朕就拿你问责……”

      后来的事,越来越乱得像一团麻。越来越多的商人生意在重税下,因为实在挤不出利润而关门大吉,而流出去的伙计面对这种局面,更是找不到新的工作,即便是找到了,那工钱也少的可怜,远不能养家糊口。

      而这部分中产的伙计都生活拮据了,更别说去吃一碗街边底民出来摆摊卖的好吃的面了。一环套一环,无休无止……没有足够的税收发放官吏们的薪俸,新增的三司官吏和国学院、仁医馆的大小官吏们发不出俸银,只能借着手里或大或小的权力去各种盘剥底民。

      穷生奸计富养良心,读了书的底民中头脑活络的,开始了各种骗,因为他们从底民中出来的,他们知道底民乃至中产子民最贪心、最恐惧什么,因此各种诈骗又开始了。渡裳只好下达各种圣旨叫各地衙门看好子民别被骗。

      只是圣旨下去,便感到那胸前的琉璃珠更寒骨了,如同万年寒冰一样。渡裳无力的捏着那琉璃珠,对琉璃珠说:“别逼我了,别逼我了,我求你——别逼我了……”后,嚎啕大哭起来。

      后来渡裳发现,自己只有微服私访的时候,自己才不会被琉璃珠的寒意冻入骨髓,只是微服中,他看到的、听到的却是更能冻僵他全身的——现实和子民话语的绝寒,那寒比琉璃珠只是寒入他的骨髓更难承受,那寒是入了心,更让他绝望,但他却无力爬出这寒沼。

      他仿佛又看到少年时看到的赤脚少年在冬季里,他此时觉得——那少年的那个时候,远比自己现在幸福快乐……因为他看到各地衙门的捕快为了完成压下来的任务而去四处拿人莫须有罪名,只是为了敲诈出更多的银钱。

      他看到了各地的钱庄配合衙门防止诈骗,每每人们存取钱时都要跟审犯人一般的问:“你的银钱是怎么来的?上税了么?你要取银子干什么?你只能取多少多少银子……”
      而大街上的那些中产们商人们在骂着:“他马勒戈壁的,仅仅只是为了那些少数的人,就可以当我们所有子民都是白痴弱智了么?当我们都是罪犯了么?”

      富贵人因为监察司眼睛无时不刻的盯着,都不敢花钱消费,生怕被下狱问责“你这钱是哪里来的?你怎么证明这钱的来源……”而百姓接不到富裕人口的花销银钱流转过来,就更没了活路。

      渡裳面对着如此局面,也感到十分棘手,他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了,只觉得自己一直在不停的补漏,反而窟窿越来越大。渡裳有一种窒息感,就连睡梦中也会喊叫着惊坐而起,一身冷汗,身体颤抖到了面容扭曲。到了后来,他会时不时的在独处时,喃喃自语着说:“为什么会是这样?”

      这夜,颈间的琉璃珠,仿佛彻底碎开了一般,珠子里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他看到了青玄在天雷下,如何一次次看向那个跪在地上的男人,眼神从爱恋,到失望,再到死寂。
      他听到了那句,“原来凡人的想要,比魔族的刀更蚀神心。”
      他明白了,自己所谓的“仁”,和当年那些跪在地上高呼“神女护我”的百姓,并无不同。
      都是用自己的“想要”,去绑架别人的“人生”原本轨迹。

      “轰……哐当……”
      乾息宁寝宫的门被撞开,那灰尘在晨光中弥漫开来。愤怒的士兵和百姓,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渡裳没有躲,只是感到自己似乎终于就要解脱了。他平静地走出乾息宁宫,站在广场上。他看见那个当年的赤足少年范家喜,如今已是监察司的司正,正站在人群最前面,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

      一颗烂白菜,朝他飞来,砸在他的额角。
      他没有躲,只是轻声说:“父王,我错了。”
      火焰燃起时,渡裳第一次觉得暖。他仿佛又回到了渭水畔,那个少年,正把一块发霉的胡麻饼,递给他。
      “这个给你,”他听见少年说“比仁义,好。”

      暴动的人群里有人喊“还我们黄油胡椒肉桂,再加奶酪的悠闲自得的生活”,有人喊“还我们胡麻饼”,有人骂“滚你娘的天下大同”,“滚你娘的我为你好……”,“去尼玛的仁君……”,从我们的生活里,拿开你无处不在的手……”

      他听见那个当年的赤足少年如今已经入仕的范家喜,在人群里喊:“先皇说‘米缸在百姓家的自丰里,不是掐在官府手里,高高在上的施舍……朕只负责承接,并引导子民一步步靠近天道,绝不偏爱与哪一个圈层的子民’!”

      他想起颈间的琉璃珠,想起青衣女子的梦,想起那块胡麻饼,原来他以为的“好”,从来不及父王不扰百姓的“好”。火舌舔舐龙袍时,他最后看见的,是国学院、仁医馆的匾额被拆下来当柴薪。

      “仁”字的“人”旁先燃,剩下的“二”字,在火里像两把刀,割得他眼睛生疼。当火焰吞没他的视线时,各处的国学院里,新刻的“仁学、大医”字匾额在夜风中摇晃,未干的墨迹,好似被溅上了的第一滴鲜血。

      户部的杜老尚书在众人离去后,跪倒在地,捶胸自责道:“先皇啊,老臣有负皇恩,没有规劝住君王,也起了想要尽快见到成效的心……”
      史官在《大西本纪》中写道:“世宗(渡裳谥号)以仁亡天下,后世纪年曰‘苛政元年’。”

      太监们指挥着宫役收拾乾息宁寝宫,在地面上拾得那颗五彩琉璃珠——珠子里面好像裹着点什么,对着光细看,竟像一根糖葫芦的竹签,正看着,那琉璃珠就带着赤金半月托的链子破空而去了。

      三日后,渡裳的嫡长子即位,重新挂上先帝亲题的“天之道,民自生”匾额,命人在焦土上重建义仓。工匠们从废墟中拾得残余的国学院和国医馆的木制匾额下半块胡麻饼的焦渣,而匾额上面的裂纹竟似藤蔓缠绕的形状。

      当年的赤足少年范家喜从已经入仕,到监察司的司正,如今又升了御史大夫。他得意洋洋的对着自己的浑家范韩氏说:“那天我又赌对了,跳出来在火场上大喊先皇说‘米缸在百姓家的自丰里,不是掐在官府手里,高高在上的施舍……朕只负责承接,并引导子民一步步靠近天道,绝不偏爱与哪一个圈层!’成功引起户部的杜老尚书注意,这不,被他老人家推荐,做了御史大夫。”

      范韩氏听了喜笑眉开,抱着夫君范家喜的头,兴奋的亲了一下额头,松开后喜笑颜开地夸赞着夫君说:“夫君可比你的父亲强太多了,你的父亲蠢得只知道,从家里不断掏窟窿拿出去赌钱,你却知道抓住机会赌到一个钱程,去向这个王朝掏银钱……我们离着金满仓银满仓越来越近了啊……嘻嘻……哈哈哈……”范韩氏畅想着一切就要到来的自家鼎盛场面,忍不住从掩嘴的嘻笑,变成了敞怀的大笑……

      二百里之外,枯井村后明澜山上,一座破旧的道观的山门外,天才麻麻亮,一对年轻夫妇抱着一个襁褓,进了山门,悄悄将包着婴孩的襁褓放在了道观的门旁边,一步三回头的走远了。
      许是离了爹娘的缘故,这婴孩啼哭起来,四肢从襁褓里翻腾出来,是一个男婴,他的掌心紧攥着父母写了生辰的字条。若是能得见字条上写的字,便能晓得这婴孩出生之时,正是那渡裳驾崩之时。

      道观的老道士抱起襁褓时,看见婴孩颈间,一道流光闪过,多了赤金半月托含着琉璃珠的链子,泛着淡淡的暖光,像极了大西国君王渡裳颈间的那颗。那珠子映出个模糊的青衣女子的身影,老道士愣了愣,笑着摸了摸婴孩的头:“这一世,看我怎生好好的修理你……”。

      有诗曰:
      大同非是彼大同,天补平均断苍生。
      万物有容真大同,万民自生不偏倚。

      预知下回如何,请看第三回龙女转世大西国残疾遭弃晨阳(共四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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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1个月前 来自:河南
    龙女青玄凡心入劫,触犯天条,转世凡尘九九八十一次。八十一世劫满,青玄重返东海神域,独留照见的红尘真相和破幻心路与世人。“天音”起,“尘”自“解”。原创龙女渡厄录,解千古人世之一切苦难,也记录下天罚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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