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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日往事不可追
池何抚摸着车前的红马,眼睛却似乎看见了他和廷晖在京郊驯服的红毛马。长安门仍旧繁忙,池何上了马车,只道物是人非。
刚过长安门,就有一小太监来报,靖阳公主在前迎接。
在京城,马车走得慢,靖阳将一食盒打开,道:“春华楼的荷花酥,以往你素爱吃的。”
池何吃了一个,道:“三年了,竟还是当初那个味道,殿下费心了。怎么今日还来迎我?”
“母后十分挂念你,本宫这不被母后催来看看你到了没。”杨熹眉眼弯弯,伸手摸了摸池何的发顶,“我们阿景,两日后也要行冠礼了。”
池何蓦地听到这个名字,有些恍惚。它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个尘封的箱子。他想起远在京城的祖母和外祖母,两位老人常给他寄信,但京城与岭南遥隔千里,信传至岭南时,信中的“阿景”早已失了真。他也会想起在宫里的姨母,每逢佳节时,太后的赏赐会如流水般送至岭南,她总是提前派人送遣,每次都能堪堪在节日前交送到。他会想起十五岁时,雍昭十九年元日,父亲母亲难得回了京城,在家里吃了年夜饭,彼时所有人都在,父亲说:“待阿景行冠礼时,为父必定要宴请八方,让所有人都看看我池家的好儿郎。”母亲在那时握住了他的手,握剑的手有些粗砺,但仍然很温暖很柔软。
那些日子仿佛就在昨日,但却隔海隔山。
池何轻轻地“嗯”了一声,眷恋地切断了回忆。
马车进了皇宫,次日岭南王及京的消息,传遍了京城。廷晖当然也知道了。
宫宴上,太后和皇后分坐皇帝两旁,杨熹坐在右下方,而池何坐在左下方,在这二人之后,列坐皇亲国戚,再后才是官员大臣。廷晖离池何很远,看不真切。
直至宴席结束,廷晖也没能与池何相见。廷晖也不知道是否应该去见池何一面。或许只要真切地、清晰地见他一面,就能解了他三年来只梦萦绕的苦。
但两年前的分别太惨烈,浓稠的夜色中,连烛明也吞噬了。
他打开书房的门,看见池何将他父亲一刀封喉,血液溅了一地。池何似乎也没想到他会在此时来书房,但他的动作没停,利落地了结了时任吏部尚书的廷父。
池何在晦暗的烛光中摘下了沾血的蒙面,几滴血珠在他眉骨上将将欲落,衬得他面容愈发昳丽。廷晖看不清池何的神色,只瞧得见那一双眼睛含着浅浅的泪光,混着浑浊的血气,杂着丝缕无措和、不尽的痛楚。
你在为什么感到痛苦?是报仇雪恨后的哀痛,还是已然失去双亲,从此孤身一人。抑或者……是因为我在这时候出现了呢?
廷晖扯开干涩的喉咙,艰难地开口:“池何,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书房里太过安静,以至于二人交错起伏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池何几尽全力地握紧了手中的匕首,或许只有这样才能阻止多余的解释。
“你杀了镇北监军,杀了弹劾的谏官,将牵扯涉案的人几乎都杀了,现在连我父亲也杀了,你可曾想过我一丝一毫?可曾听过我说的话?“廷晖始终没有往前走过一步,二人隔着距离,他的声音落入池何耳中如飘渺,“池何,停手罢。”
没有人有立场劝你停手。
在这场权力的斗争中,唯有你失去得最多,我更深知此。我见过你在漠北浴血期年,只为夺回镇北和崔将军未能收回的战功,全了镇北一系延续了二十年的荣光。我见过你身披战甲,臂缚白麻,跨上战马,奋战在数不尽的战场,我见过你因战事失利而焦虑不已,彻夜未眠只为思虑战胜之法。你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将帅奇才,十七岁便率领镇北军荡平漠北,取下蒙族单于的项上人头,从此大齐再无北境之患。你是战功赫赫的将士,你是大齐最重要的功臣之一。你是这场权力争夺的牺牲品,失了双亲、失了镇北、失了兵权,将离亲人。
这场权力的角逐,终要有个了结。池何,停手罢。仇恨淹没了你,若不能逃,你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徐睿两派争得水深火热,靖阳要夺位根本不可能。三日前,靖阳就把兵符上交给了徐王,这难道不是你和靖阳商量好的吗?你还看不清吗?”
“廷晖,这是我一个人的事。血海深仇,我不可能放弃。”池何说,“你恨我也罢,怨我也罢,仇人我是一定要杀的。”
“你明日就要受封了,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杀他?”
“我不日将启程岭南,怎可留仇人快活?”池何面无表情,将廷震的尸体踹向地面,血色浸染了他的衣袍。
廷晖苦笑,这应该是最后一个人了吧。
“那你刚刚杀他的时候,可曾想到我?你我多年情谊,是否能抵得你一丝犹豫迟疑?”廷晖问得池何哑口无言。
夜深露重,寒意深入。
“即使不曾想到我,也应为你自己思虑一番……”
“谁在里面?!”门外突有呵问声。二人皆是一惊,池何后退两步,忽然发觉自己在此处停留太久了,廷震是朝廷命官,如若惊动了他人必然难以脱身,甚者被徐王抓住把柄,来日处境必然举步维艰。
“别动。”廷晖低声叫住池何,正当池何犹豫之际,廷晖对门外的人说:“是我。我在和父亲商量要事,无必要之事不要打扰。”
“可是……”门外之人还欲询问却被廷晖厉声打断,“我和父亲谈事还轮得上你插嘴?”
“属下知错。”门外之人很快告退离开。
池何听着廷晖给他打掩护,欲问廷晖为什么要帮他,还未开口却只见廷晖快步走近。廷晖紧抓住了池何的手,拆开他的束腕,将他的袖子拉上去,随后便发狠地咬上了他的手臂。
这一咬用上了十成十的劲。
池何想要甩开廷晖,却被他用力抓住。也不知廷晖一个书生何处来的力气,池何竟然挣了好几次都脱不开。
牙齿逐渐咬进血肉,廷晖尝到了池何血液的味道。直至池何的手臂痛到发麻,廷晖的牙咬到发酸时,这场痛苦的烙印才结束。
“滚。”池何听到廷晖说,“走了就别回来。”他看到廷晖的唇上有一抹暗色,在张合间于唇瓣化开。
池何没时间了,他只得转身离开,徒留一室死寂。
次日,吏部尚书廷震于家中突发恶疾,暴毙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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